月小似眉彎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更止樓台空對月
    其實這樣算是一種歸去麼?離開皇宮重新回到喧鬧的金陵城不知算不算一種短暫的解脫。當日我脫離迷月渡算是解脫如今做了皇妃又要逃離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車轎將我帶離紫金城遠離那守衛重重的禁地遠離那高高聳立的城牆遠離那些被繁華封存又被冷漠糾纏的女子。

    春風陌上楊柳拂水桃花夾徑見漫天素瓣飛畫入詩。滿地殘香如夢過往的路人豈無憐春之意?記得有誰說過只願清樽取酒放逐於山水之間。是淳禎他喜歡浮遊山水風雅詩意。而淳翌卻更喜歡浪漫情長。

    我沒有貪戀於郊外的山水亦沒有流連街閭的繁華只是往翠梅庵而去我答應了淳翌就要做到。更況那紛擾的紅塵沒有我留戀的地方。

    鐘聲穿林煙迷山徑溪澗流泉草木青蔥這一路的清幽只為尋求那塵封的庵廟——菩提聖境蓮台仙風。

    翠梅庵門口我將馬車遣回帶著我行裝還有秋樨她們進廟堂。庵內的梅花並未凋零只是以一種最燦爛的姿態開在枝頭但我明白這是最後的繁華。風來起佩舞成秀陣拂袖纏香我覺自己很殘忍在她們隕落的時候看這傷境的一幕。

    放生池中只有伶仃的蓮葉期待青梅成為往事。幾尾紅魚悠閒地游弋因為處於庵廟也沾染了菩提的靈氣。

    跨過木質門檻我與佛再度重逢跪在蓮花蒲團上雙手合十。佛看著我眼中隱含著慈悲佛曰:「癡兒留下吧如果你真的可以禁得起繁華的誘惑可以忍受平淡的流年。」

    我抬眉:「佛非我不留奈何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又怎能抵得過那浩浩皇命抵得過命定的安排。」

    佛笑道:「命定你信命麼?可我是佛你難道不信我?」

    我凝神:「我是癡兒我只知道人在佛的面前是那般微小微笑得只是一粒塵埃。」

    佛道:「你錯了其實佛也只是一粒塵埃萬事萬物都是塵埃倘若人不存在佛也就不存在了。」

    我笑道:「佛可以渡人。」

    佛曰:「佛本不渡人是人非要佛渡。」

    我歎息:「非我不自渡我無可渡之。」

    佛笑道:「那就不渡你塵緣未盡渡了也枉然。」

    我叩:「佛原諒我我是個懦弱的女子在塵世中我不捨得愛又不屑於恨所以我與這塵世越來越疏離。可是我懦弱我自私我偏生無法徹底離開又不想無由地沉陷。」

    佛歎道:「處世若夢何勞其生?起滅由心何勞其死?月有盈虧花有開落悠悠過往浮沉有定。來且來矣有甚可喜!往且往矣有甚可悲!」

    千盞蓮燈照亮了古舊的廟堂這萬佛的聖境竟無有一處屬於我。我悲嗟:「悠悠滄海欲渡無邊佛有神術造化桑田。佛無心渡汝祖有意拈花更止樓台空對月萬世紅塵嗟吁!」

    我叩再看一眼佛佛不醒我離去。

    妙塵師太在門外侯著我她只是淡淡微笑一如從前仙風玉骨。

    入住廂房簡潔的擺設沒有一絲粉飾的浮華。

    一盞清茶看香煙裊裊木魚寂寂。我問道:「師太你都聽到了麼?」

    師太輕笑:「是的我都聽到了其實你是個很有慧根的孩子只是人生許多的事都不可以省略等你過完你該過的一切自有結果。」

    我笑道:「師太我可以在這裡留宿半月麼?半月若半月後我還是來時的我我就離開。若我已不是來時的我我還是要離開。」

    師太手持佛珠笑道:「你竟已悟了說話都有了禪意。留下吧願這翠梅庵可以讓你清心。」

    「師太就不問我這些時日究竟生了什麼?」

    「你若想說自會說的況且你不說我也知道生過的知道未曾生過的也可以預測到。」她微垂雙目面容沉靜。

    我看著裊裊的清煙心中似覺空茫歎息道:「師太原諒我我還悟不透。」

    她微笑:「傻孩子我不要你悟透我只要你開心。凡事莫去執著一切都會豁然。」

    這一刻我竟覺得自己與她是這麼的親近彷彿有什麼因果也將我們扣住只是我無法道明是前世還是今生。

    沉默許久我問道:「師太你來這翠梅庵許多年了麼?」

    「是的許多年不過究竟多少年我已忘記在這翠梅庵我有一半時間是迷糊一半時間是清醒。我在彷徨中虛度過許多光陰只是也沒想要去找回什麼。」她若有所思。

    「師太這一生只怕都要在這裡度過與佛主相伴與梅花對語。」我突然有些羨慕師太的生活。

    「是的菩提洗歲愁雲水釋禪心朝暮及如此餘生任挽留。」

    我咀嚼著她話中的禪意她起身笑道:「你且歇著既然來到此處就安心靜養紅塵之事暫且擱下。」

    「多謝師太。」我起身回禮。

    用過午齋一下午翻讀幾卷經書反覆品讀似覺生味雖知其意卻無法參透其境。庵裡的香客甚多但是絲毫不影響這裡的清淨。

    紅箋整理好一切問道:「小姐是否要遣人去將畫扇姑娘請來?」

    我笑道:「怎麼想湘琴了是吧?」因為我和畫扇相交甚密紅箋與她的丫鬟湘琴感情也頗深。分別這麼多時日又好不容易才得此機會出宮自然是心急著相見了。

    紅箋調皮地眨著眼睛:「難道小姐就不想畫扇姑娘麼?在那皇宮裡能說知心話的人真是不多謝容華和舞妃娘娘雖是好的只是也不如畫扇姑娘這般真心吧。」

    一語道盡後宮冷暖在那個奢華綺麗的地方許多女子為了爭奪一個男人將可貴的善良與爛漫漸漸消磨到最後又還能有幾多真心。寂寞會讓人瘋狂妒火會將人焚燒權力會令人滅亡。那麼多的路竟沒有一條是善意的看似寬敞整潔實則荊棘叢生不過是平凡的女子誰又能輕易地躲過最尋常的安排。

    「小姐……小姐……」紅箋喚道。

    我回過神微笑:「明日吧明日遣人去請畫扇來今日我有些累了。」

    「嗯那小姐好好歇息。」

    入夜清涼如水寺中一片寂靜屋內一盞香油燈搖曳著暗淡的光影桌案上擺放著一本未讀完的經書泛著蒼黃的色調。窗外的月竟比宮裡的要清亮得多掛在樹梢流瀉出菩提的淡淡幽香。

    披衣走出廂房只聽到廟簷掛著的銅鈴在風中出清脆的響聲。

    沿著長廊穿過石徑疏梅在月光下更顯孤冷。風一過瓣瓣梅花紛紛下落觸手可及那滿地的落紅都是繽紛的記憶。我想起了那麼一句:紅顏白骨。

    紅箋攙著我的手:「小姐夜露太涼別站久了還是早些回屋吧。」

    「好這就回屋去。」我踏著細碎的月光還有零落的花瓣沿著來時的路漸行漸遠。

    風過無痕月落無聲人去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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