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日的下午似乎特別的漫長我捧著一本書靜品清茶看似閒逸然而心中卻紛亂不已。
坐到黃昏晚霞將窗外的景致渲染成陀紅色撩人心醉。景致隨心而定倘若心情是愉悅舒適的景物也隨之鮮活生動。倘若心情是落寞寂寥的而所看到的景物亦會惹來更多的愁怨。可我有時竟然喜歡上這樣的愁怨關於黃昏這樣蒼涼壯麗的背景本不該是一個女子喜愛的。
有的時候我喜歡柔軟的事物可有的時候我卻能深刻地感覺到自己骨子裡的寒冷透人心骨的冷。
謝容華來的時候我正好在用晚膳。秋樨招呼她坐下與我一同用膳。
一桌子的菜我們都吃得很少。知她有事要與我說用完膳便一同走進暖閣。
臨桌坐下紅箋端上茶來。謝容華已開口說道:「姐姐今日見得舞妃賀太醫診治後說毒性基本已解只是舞妃的心情很差我在那陪了整整一天。」
「只要毒性解了就好心情慢慢調養。」我舒緩地歎了一口氣。
「是的原本打算讓小寇子過來傳話又怕你心憂就自己特意來了。」她緩緩地說著實在是個心細之人。
我沉默著腦子裡空白竟不知在想什麼。
「姐姐可是有心事?」她似乎察覺到什麼是我的心神不寧出賣了自己。
我微微一笑:「不曾有的這不都說秋天生愁麼?我也學人家悲秋了。」
「這些個夜晚我也是不能安睡秋夜漫長一個晚上我要醒來好些次。」
我看她面帶愁色似乎也有心事只是不想多問。
閒聊了一會她便起身告辭送至前院已覺秋風瑟冷看著夜色灰蒙想到過幾日就要入冬了。
歸去臨於窗前看著久未拂拭的琴弦想起以前在迷月渡夜夜笙歌與如今後宮的清寂彷彿是兩個世界。兩個世界的我有著兩種不同的命運。
觸撫琴弦萬千思緒湧上心頭看窗外冷月如鉤邊彈邊調寄一曲《水調歌頭》泠泠唱道:「楊柳花飛過久不賦新愁。瀟瀟風雨梢歇殘缺月當頭。簾外氤氳漸起舊處清池難覓顧影待誰收?試問伶仃月無語不相謀……低回空佇立轉凝眸。黃花昔墜、今又開遍暮時秋。彈指終成遙隔一霎驚鴻來去萬緒思悠悠。縱使春光好當日未曾留……」此時琴音高作鏗鏘遄流似孤雁驚飛落影寒塘似冷月清照猶葬花魂。雖盡蕭索之意卻又不失悲壯之勢。
起身又臨著水墨在紙上寫下一絕句:「夜寒桂露濕鞦韆獨坐良宵懶拂弦。多情儂似樓台月只記相思不記年。」
就這樣書不成行曲不成調的度過了這個漫長的秋季迎來了我在宮中的第一個冬天。
院子裡的臘梅已凝結著蓓蕾偶爾幾朵綻放散著清幽的芬芳。
我至今仍未見著皇上這些日子不曾走出月央宮昔日的夢亦不曾間斷許多時候我總會想我就這樣被冰封在月央宮說不定就如此寂寞地老去。
倘若可以如此安靜地活著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些日子我不停地派小行子去小玄子那打聽皇上的病情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皇上臥床休養。其實我有些憂心總覺得普通的風寒不至於臥床這麼久可事實又是如何我也無從知曉。
整個後宮呈現出一種蕭索的安寧我的月央宮就雲妃帶著她的心腹蘭朝容和許貴嬪來過兩次因我沒被皇上召見過她們對我也保持著友好的態度我知道這是為將來拉攏人心做好準備。
謝容華時不時會來月央宮小坐告訴我關於舞妃的消息她體內的毒已解只是傷了元氣需要時間的調理才能復原。而下毒之人是誰也沒有去追查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
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已是臘月整個月央宮都飄溢著疏梅的暗香。
到了傍晚雪下得更大片刻功夫前院就已經攢上了積雪月央宮裡爐火燒得很旺。
用過晚膳我就披上那件純白的狐裘大衣在院子裡臨雪賞梅秋樨怕我著涼為我準備了一個精緻的暖手爐。
我是極愛梅花的看著這梅花就想起了翠梅庵的梅那裡的梅沾染禪韻比月央宮裡的更為脫俗。前院的梅花不及後院那片梅園的多但秋樨告訴我上林苑有一處香雪海才是真真的梅花世界。我打算改日就去那梅林賞梅折幾枝插入青花瓷瓶中聊寄春情。
飛雪漫空梅花盈綻隻身沒入花影之間衣袖纏香。忽聽到院外有敲門聲傳來守院的開門只見謝容華攜同著錦秀宮的蕭貴人和江常在一道進來。
她們都披著狐裘大衣沾著一身碎雪簫貴人一見我就朗聲笑道:「湄姐姐真是有雅興獨自在這裡雪夜賞梅。」
我立即走過去相迎笑道:「真真是稀客怎麼這麼巧碰到一起來了?」
謝容華指著蕭貴人說道:「是這丫頭今兒個看到大雪就到我羚雀宮來說要一起飲酒賞梅我沒法子只好帶著她們一起來叨嘮姐姐了。」
我笑道:「看你說哪裡的話我此刻正鬱悶著獨自賞梅有些太孤獨了呢。」
我看雪越來越大便說道:「妹妹們還是先隨我進屋去吧烹爐煮酒暖暖身子。」
大家相擁著一同進屋我見一旁的江常在仍然怯怯的便走過去挽著她的手她朝我羞澀地微笑。
走過梅韻堂進暖閣坐下熱熱鬧鬧地圍了一桌子秋樨已備好許多精緻的吃食:綠豆糕、玫瑰餅、水果軟糖、脆皮花生、核桃酥。
爐子上溫著桂花佳釀淡雅的清香充盈著整個室內我這暖閣竟是許久不曾有過這麼多的溫暖與笑意。
大家邊飲酒邊吃著點心窗外的雪簌簌地落一片銀瓊給這個夜晚增添了無限的詩意。
吃得正歡時紅箋突然進來喊道:「小姐你看是誰來了。」
我們朝門口望去見舞妃笑意吟吟地走進來她身後的宮女為她褪去身上的金絲雀裘大衣雪花落在地毯上瞬間消融。
大家齊起身相迎我笑道:「今兒個一場雪真是下得好竟給月央宮迎來了這麼些稀客。」
舞妃盈盈一笑:「我見這雪下得正歡便想到來月央宮看看湄妹妹。料不到你們好雅興竟聚在這裡飲酒賞雪。」
我打量著她的氣色紅潤了許多曾經那場中毒之事竟恍若在前生。
臨桌而坐為她斟了一小盞的桂花酒熱熱的喝下去暖身子。
雪花凝點幾樹寒梅在窗外競放。蕭貴人抓起一把水果軟糖吃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梅雪之景笑道:「這麼美的夜晚倘若只吃酒不吟詩那就真個是可惜了。」
謝容華走過去笑道:「看來我們的蕭妹妹犯了詩癮了。」
蕭貴人將幾粒糖往謝容華嘴裡塞去:「看你來取笑我罰你先吟一梅花詩。」
一旁不愛言語的江常在此時也拍手歡道:「就是謝姐姐先來一。」
謝容華笑著說:「我便我吧先來一打油的。對了限韻麼?」
蕭貴人笑道:「自然是限了。」
江常在說道:「我看還是別限我本不會吟詩一限韻我更和不好了。
謝容華朝江常在微微一笑:「好就依你我也煩限這限那的。」
她走至窗前玉手隨意撩撥我擱淺在案上的琴弦隨即吟道:「琴韻風歌透畫屏瓊花碎瓣撲窗欞。遙知驛路今無訊且寄相思到梅亭。」
蕭貴人取上一杯酒遞給謝容華嘻笑道:「詩韻婉轉琴音繞樑不知姐姐的相思為誰種?」
謝容華啐道:「看我把你慣的這般沒有規矩。」
蕭貴人捂著嘴笑:「玩笑嘛。」說完又朝著舞妃看去:「下一個該是舞妃娘娘了然後再是湄姐姐再是江妹妹最後就是我自己了。」她咯咯大笑極為開朗。
舞妃也不推拒淺酌一杯酒吟道:「不盡新愁入酒杯經年老病赴樓台。風流明月隨雲轉冷落梅花向雪開。」
我歎道:「果然是好詩風流明月隨雲轉冷落梅花向雪開。姐姐已病癒氣色很好莫要再生出如此歎息。」
蕭貴人打岔道:「現在該湄姐姐你了。」
我腦中想著舞妃的詩看著窗外的飛雪幾樹紅梅綻放想起他日落花漫散玉瓣香隕不禁心生感慨吟道:「零落芳菲已斷腸紅泥掩卻夢魂傷。來生乞得梅園住覓我前緣一段香。」我端起一杯酒飲下。
謝容華歎道:「好一個來生乞得梅園住覓我前緣一段香。姐姐是真的愛梅之人竟有如此誠心。」
吟過之後我只望著窗外相映的梅雪。後來聽江常在也吟了一:「無邊風雪莫相攔一意傾心送記牽。艷色乍開疑是夢階前卻步淚嫣然。」心想這丫頭還說自己不會作詩小小年紀有如此詩情甚是難得。
最後才是蕭貴人她笑道:「你們的詩都過於傷懷且聽我吟一。」她行至窗前將手伸出窗外捧到幾枚雪花指著梅樹吟道:「對雪開顏滿樹紅芳心獨潔問誰同。無邊艷色為春種引得春深不見蹤。」
果然是輕靈些。吟罷大家又坐在一起飲酒閒聊。
見那頭謝容華與舞妃在輕聲談話似乎提到關於皇上的什麼我也不便多問。她們都是皇上以前的嬪妃我過問皇上的事總是不大好。
這邊蕭貴人喝酒吃著點心都有些醉了江常在倒是一直安靜地坐在那。
端坐著聽更漏聲響已至午夜。舞妃起身含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告辭。」
我送她們出了月央宮在雪院中站了一小會才轉回後堂歇息。輾轉在床榻上隱約地聽見更鼓聲響了一回又一回不敢入夢。心中卻思索著今夜她們所吟的詩句人說詩可言志詩能抒心詩可寄情的確是如此她們詩中所表達的都是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也亦然。
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冬夜不知明日醒來外面會是怎樣迷人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