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的卻是瑤沐。我喚她進來聞得一身的酒味見她步子搖晃似有醉意。兩年她不曾來過我的房間我也不曾去過她的房間。
她一口喝下紅箋為她倒的茶看著我醉意模糊只顧笑卻不說話。
我心中疑惑輕輕問道:「姐姐有何事麼?」
她突然握著我的手說道:「妹妹若有機緣還是離開這裡的好。只是姐姐想要告訴你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卻也未必能及這煙花之地。」說完她淡淡一笑轉身離開裊娜的背影給了我一種迷離的感覺。
推窗望月明月清朗初春的夜風帶著薄薄的涼意彷彿要浸入骨子裡。煙花巷此刻人流已散去那排紅紅的燈籠更加襯托了夜色的沉靜我看到了喧鬧的開場與岑寂的落幕。街道上只有伶仃的男子打路巷行來而那些花紅柳綠的姐妹卻在門前執著帕子迎接。這樣的情景我看了兩年也厭倦了兩年直到此刻已無感覺。
又是推門聲媽媽輕輕走至我跟前:「眉彎姑娘我看你還是親自去滿月閣跟那位公子說聲吧他說不見姑娘就不肯離去。」
我心中凌亂不已這已經是媽媽第五次過來催我了。
看著媽媽焦急的面色就明白她不想得罪這位出手闊綽的華服公子。於是歎息道:「罷了勞煩媽媽再去跟那位公子傳個話就說我稍後便來。」
媽媽頓時欣喜萬分點頭道:「那姑娘快點我這就去回話了。」說完輕快地走出房門急急而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半晌輕聲跟紅箋說:「你幫我將那件白色真絲裙裝取來。」
紅箋為我換上裙裝坐在鏡邊我略整鬢將寶珠玲瓏簪換下從鳳凰香盒裡取出那枚碧玉荷花簪斜插在頭上再將一對荷花耳墜別上抿了一點唇紅便起身。
紅箋隨在我身邊穿過廊道來到了滿月閣。
我已見著他的背影玉立長身站在窗前。還未待我喊話他轉過身來眉宇間露出溫和笑意:「得見眉彎姑娘心中不甚歡喜。」
我微微福了一福:「讓公子久候眉彎在此道歉。」
他趕緊朝前走來欲執我的手轉而又輕笑:「姑娘言重了是在下唐突佳人還請姑娘見諒。」
他為我輕移紅木椅子我輕輕坐下桌上擺放著精緻的酒菜。赤金的游龍戲鳳酒杯和碗碟心中暗自驚歎媽媽平日是不輕易拿這酒杯來待客的卻不知這公子是何來歷定是拿了他不少的銀兩了。自我來到這迷月渡媽媽一直是喜好錢的金錢對於這紙醉金迷的社會來說的確是不可缺少。當日若不是為了五十紋銀我也不會來到這。只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如今的媽媽又怎麼會輕易讓我離開呢?就算她讓我離開一時間我竟無處可去。
紅箋為我們斟上酒見那公子端起酒杯柔聲道:「在下先敬姑娘一杯。」說完一飲而盡倒也乾脆。
我並不打量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還是凝月酒清冽醇香這麼一小口彷彿往身子的各個經脈流去。
他也不說話自斟自飲接連著好幾杯。我只顧低眉卻不想言語。
他細細地看著我眼神裡流露出點點柔情手上把玩著酒杯微笑道:「今日姑娘的才貌令在下傾心識得如此絕色佳人心中萬分驚喜。」說完他將手上那杯酒又一口飲下。
這樣的話這樣的情景對於我這樣一個青樓歌妓來說實在是過於熟悉。
聽見敲門聲傳來紅箋輕啟門扉一小廝模樣的少年躬身朝裡面笑道:「小爺天色已晚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他說話聲音極輕似有懼怕。
年輕公子將手一揮輕聲道:「一邊候著去別驚擾了眉彎姑娘。」話音雖輕卻極具威懾力。那少年趕緊躬身退後輕輕掩門。
我心中暗想不知眼前這男兒是哪家公子卻是給人一種不凡的感覺。平日裡在迷月渡也算閱人無數這般氣質的倒也是少見。那年輕公子看著我似有話說卻又不啟齒。
紅箋朝我看了一眼輕聲說道:「小姐我到門外候著若需要紅箋侍侯再喚來可好?」我輕輕點頭想來紅箋怕擾了我與他閒聊。紅箋輕輕退出低低道:「公子小姐紅箋去門外候著。」
紅箋掩上門的那一刻我覺得屋子裡極靜彷彿連彼此的心跳都聽得到。這雖不是我第一次與陌生男子獨處一室可今夜我心卻不如往日那般平靜。以往我只當他們是看客從來就不落在我眼裡我只顧撫自己的琴至於他們懂與不懂都不重要。今夜有種莫名的慌亂闖入心中想來是因為白日太過勞累心緒不寧我這樣告訴自己。
年輕公子起身立於窗前看著那月色柔聲道:「今晚的月色彷彿也知曉人心竟是這般的溫潤清明。」
我朝案幾上古琴看了一眼迷月渡每一個雅室裡都備好了各種樂器只為平日裡供客人賞樂。淡淡說道:「就讓我為公子撫上一曲方不辜負這明月良宵。」其實我說這句話並未帶著怎樣的情懷只是為了消解這沉靜的氣氛況我本為歌妓除了撫琴奏曲實在不知還能做什麼。
他轉身看向我眼神裡儘是柔情欣喜:「好。」
我端坐在琴前看紅燭高焰極盡熱烈的燃燒看明月蒼穹令人生出懷遠之心。一襲白色輕紗水袖在清風下飄出幽香指端才落在弦上心中已有萬千之感。輕撥幽弦低聲唱道:「梢上月伶仃城外雲天闊。空歎韶光逐水流萬縷青絲白……不羨後庭芳寧作飄零客。只待三春四月風舞遍紅塵陌……」古琴徽雅冰弦雪韻袖長風而高吟懷明月而悲心。七弦幻影指劃煙飛思高山流水之雅事憶春江花月之清音。一曲琴罷幽幽輕歎。
抬頭方見那公子凝神看著我我轉而低頭沉思。心中不禁歎道今日如何吐露心中哀怨想起往日在迷月渡對著那些男兒唱的都是些明詞麗曲縱然心有愁思亦是不能流露的。
年輕公子走至我面前我這才起身相迎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柔聲道:「我不許你做飄零客你放心我會帶你離開這裡做我的……我的……娘子。」他前段話那般堅定後段話卻隱閃斷續。其實這樣的話我聽過千百遍那麼多的男子對我說過可是至今沒有任何一個人為我做到了。縱然有人為我做到也未必是我想要的。
我輕輕抽出手低歎道:「公子不過是眉彎一曲子聽過作罷不必當真。」他又執起我的手神色有些急:「姑娘切莫如此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的。」我淡淡一笑:「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塵歲如煙而過來來去去皆沒有什麼兩樣。」
他將我的手握得更緊與我貼得那麼近我聽得到他的呼吸急促中又帶有幾分閒定。唇角微微翹著又道:「姑娘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委屈日後小王定待你如珍似寶不辜負你這絕代佳顏。」
我遲疑一下:「小王?」這兩個字我是緩慢吐出的。
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差點忘了在下……姓王家中排最小時而有人稱呼小王。」
我略想了想不禁笑道:「如此這般。」與這王公子說話有種輕鬆之感竟不是從前那般與人周旋的厭倦不過也僅是一種無端的感覺僅此而已。想起以往常去翠梅庵聽經妙塵師太總會說起聚散離合皆為緣彷彿這個緣字不僅是佛家所喜好世間許多的人亦相信。我也信只是這緣由來都是那般迷幻總是似是而非。我與爹娘我與紅箋我與畫扇我與妙塵師太我與這迷月渡我與面前這位王公子究竟誰人是緣深誰人又是緣淺?想起妙塵師太一襲飄逸玄裳容顏可謂是傾城絕色又是為何勘破塵事遁入庵廟幻化一身的道骨仙風?世間有許多事都不可參透。
正當陷入沉思中聽見王公子輕聲喚道:「姑娘……」我略一怔忡微微窘輕輕應了一聲:「嗯。」只見我的手還被他執著便紅著臉細細抽出竟不知該如何言語。
他頷一笑走至桌前說:「姑娘請坐與在下再飲幾杯如何?」我輕移蓮步緩緩坐下。
「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他邊說著邊為我斟酒。「公子但說無妨。」我低聲道。
他微微一笑:「可否邀請姑娘明日共游楚釧河賞悅這春日佳景只當怡情寄興也算是風雅之事了。」見他眼中瑩亮似乎很是期待。
我沒有遲疑隨口說道:「好。」話才出口反而覺得有趣以往我是不與客人出外郊遊的不過應了就應了不需要理由。我沈眉彎由來都是如此想要做的任是誰人也阻擋不了不想做的任是誰人也無法勉強。這幾年媽媽因我的個性沒少叨絮過我。
他甚是驚喜:「那就說定了明日我遣人來接姑娘。」話音方落又是一杯酒飲下腹。
我微微點頭只覺得夜色已深方說道:「夜已深公子不妨早些歸去我也有些倦了。」我起身覺得確實有些疲累。
他立刻起身道:「好我這就歸去姑娘早點歇息明日再見。」
我喚道:「紅箋……」此時紅箋已推門進來我攙著她的手逕自離去只丟下身後的他。
穿過廊道回到房中才坐下我立即與紅箋說道:「你去將媽媽喚來。」紅箋答應著出去了。
只一會紅箋與媽媽已來至我房中。媽媽問道:「姑娘喚我來有何事?」
我道:「媽媽你可知這位公子是何來歷?」
媽媽略想了想:「這……我竟不知以往是不曾見他到過我們迷月渡的。但見他出手闊綽且氣質高貴來頭定不小。不過這也無妨來頭越大越好什麼人物媽媽我沒見過只是姑娘自己要把握好機會有些事錯過了就很難再尋。」
媽媽話中之意我已明白幾分於是點了點頭:「謝過媽媽眉彎知道有勞媽媽特意過來。」
媽媽笑了笑:「無妨你今兒個也累了早點歇息我先走了。」說完朝房外走去。
紅箋掩上房門側到我身邊疑道:「怎麼?那公子的身份讓小姐生疑?」
我略一思索:「這倒也不只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深吸一口氣歎道:「不理了今日很累你再去廚房找她們為我燒些熱水我想沐浴。」
「是。」紅箋轉身要離去。「記得給她們幾十錢免得回頭又多話。」我說道。紅箋微微一笑開門出去。
斜倚在雕著海棠花的紅木浴桶裡看氤氳的水霧將夜色蒸騰紅箋為我灑了好多花瓣有海棠、芙蓉、月季……柔軟的肌膚觸在溫熱幽香的花瓣上輕輕地撩撥我萬千的心事。那麼多的熱氣往心裡裹著清濕的白煙將我的意識慢慢舒緩。我很喜歡沐浴躲在屏風後面一層層白紗的帳幔阻隔了一切的侵擾這個時候赤裸著身子輕鬆地呼吸輕鬆地思想可以放下一切。
紅箋輕輕地拿花瓣為我擦拭身子細聲道:「小姐你真美。」我看著紅箋在水霧與燭光下顯得那麼朦朧絕秀這許多年我竟忽略了她的美貌紅箋是個極美的女子莫說有十分絕色卻亦有七分傾城。想來她今年已十八是跟了我這樣主子才耽擱了年華。日後有機緣我定要將她許配給一個好人家。我想起了瑤沐的話也許我終是要離開這迷月渡的只是不知是以怎樣的方式離開。因為我一直相信我沈眉彎的命運不是如此斷不是如此。
倚著閉目養神。熱氣湧上來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長浸在水裡柔柔地漂游。起來的時候紅箋為我披上了真絲浴衣立於鏡前裊裊婷婷。
沒有再去看窗外的明月只是擦乾長上床就寢。
沉沉地入夢恍恍惚惚許多的人朝我走來許多的景致在夢裡出現。小時侯那簡樸的竹籬院落禪韻氤氳的庵廟鮮艷明媚的楚釧河還有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許多的花開到了極盡似要溢出血來。又是血又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