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三部 逝水長東 第四十三節:窮途悟到 苦口罷戰
    慕容智心驚膽戰橫溯兩指講婁千絕逼退一步轉身便逃。卓南雁終於明白當年南宮先祖將這大陣建在這灼熱的地泉之上用絕大神通和精奇的陣法調動了地煞之氣壓住了地泉再動地泉熱力源源不絕地推送大陣元轉。但父親卓藏鋒和自己兩次入陣先後摧毀了三桓天並奪走了天輪似乎都對這大陣造成了某種傷害使得至此入陣後遇到的景象與先前的大有不同。而最終林逸煙狂性大毀去了那具真身蓮花座下的中樞斷裂這座大陣蝙蝠一匹狂奔的戰車忽然被阻後軸裂車毀一般突一邊。只聽隆隆巨響四下起伏似乎山崩地裂一般。蕭抱珍心底大震只想撤掌逃走。他一無心戀戰頓時被林逸煙雄厚的魔攻襲入體內。林逸煙滿面猙獰哈哈狂笑:妖魔小丑便留在這地宮仙界吧!悠然長吸了一口真氣三際神魔功爆射而出。這一擊是林逸煙畢生功力之所聚蕭抱珍頓感渾身靜脈酸脹欲裂五臟六腑都似要翻轉過來。他乖嘯一聲不管不顧地橫身便退。「碰」的一聲撞開石門踉蹌奔出。「看你五臟六腑盡碎還能逃多遠?」林逸煙仰天大笑只覺胸臆間翻滾的那股熱浪越來越難以壓制猛一低頭便噴出一口血來。原來適才他重傷之下又強運大光明天雷術傷上加傷實已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四周轟響不絕林逸煙的肋插上見在煙塵火影中癡癡凝立那身影寂寞至極。他轉目四顧卻見婁千絕和慕容智也早逃得不見蹤影了石門內卻影影綽綽地站著一人正向自己揮手。「卓南雁」林逸煙嗤嗤冷笑「他們都離我而去了,你還留在這裡做甚?」

    卓南雁道:「這地宮便要坍塌了,這地宮便要坍塌了你快快逃生吧!」林逸煙怒道:「我有明尊護佑與天地同壽如何談得上『逃生』二字?」卓南雁見他言語見大有狂態知他已是不可理喻搭建身周地面震盪一股股的熱浪不挺地自地下噴湧出來忙振聲怒喝:「那你便留在此處等著灰飛湮滅吧!」這一喝玄功灌注實如霹靂乍響滿室轟鳴。

    「灰飛湮滅?」這念頭伴著身周的的隆隆轟響在林逸煙心內忽地閃過。他狂躁的眼芒嗖地一冷編入燒得滾燙的熱鐵被寒水澆上火紅的星芒盡散只乘下灰暗的冷光。

    「你是死是活幹我屁事!」卓南雁大喝道「你快快告訴我霜月被你關在何處?」林逸煙身子倏地一抖沉沉地道:「我已派人將他送到健康春華堂你去找陳金便是。」他一直咆哮狂笑但此時的聲音終於蕭索下來。

    「教主好自為之!」卓南雁瞪他一眼轉身便向外飛奔。石門外的甬道上沙石崩落好在還沒有泉水湧來。卓南雁心知若被埋在地下任你有多大的神通也絕難生還當下越奔越快忽聽到前面咋喝連連婁千絕雙手疾舞鐵杖正跟慕容智褲兜不已。卓南雁瞄了一眼便瞧見婁千絕背後背著先前盛放雞鴨的竹簍內白燦然竟放著幾尊玉石神像想是適才婁千絕推出地宮錢順手牽羊偷來的。

    此時形勢萬分危急卓南雁也沒心思細瞧腳下如電疾步閃過。但聽身後兩人兀自激鬥不休婁千絕破口大罵道:「天殺的慕容老兒這幾排大箱內都是珠寶你何苦跟我爭搶?」慕容智冷笑道:「這一箱金銀也抵不上什麼你那一尊玉像你乖乖的將玉像分我一半……」婁千絕忽地大叫:「哎喲賊斯鳥弄碎了一尊!」

    漫長的甬道層層向上但因四處山巖崩落出路越顯得狹窄。卓南雁以忘憂心法探查四處身如飄風在逼仄的亂巖夾縫見急穿行。越向前行碎巖沙土掉落得越密集。忽聽隆隆震響之聲不絕跟著便想起婁千絕和慕容智的連番慘叫。卓南雁這時已經堪堪望到洞口立時鼓足真氣猶如穿林鷹般疾掠而出。才閃入偏殿內便聽頭頂轟隆隆一陣響亮難大殿的殿頂竟在微微地顫抖。幾人來時插在殿中的火把也引燃了碎木畢畢剝剝地騰起活來。卓南雁在四下裡簌簌塌落的樑柱磚木間穿行忽聽身後傳來一聲低呼:「南雁!」他已經回頭火光中卻見林逸煙不知何時竟也奔到了洞口卻被一快大石壓住了脊背掙扎不出。卓南雁歎息一聲忙回身來救撥開巨石但見林逸煙的腳踝被一隻手緊緊的攥住。卓南雁只得將那人一起拽出那人竟是巫魔蕭抱珍知道七竅流血顯然已身亡但臉上猶自掛著一抹得意的笑容。

    原來先前蕭抱珍勉力逃到此處覺得真氣不濟只得倒臥在地以龜吸術療傷但他五臟六腑被林逸煙以大光明天雷術震碎已是奄奄待斃。適才林逸煙聽得卓南雁提起林霜月心底不知怎地竟生出一股強烈的求生之念也隨後全力衝出待到洞口正被蕭抱珍瞄上。蕭抱珍奮起殘餘真氣死死紮住了林逸煙。林逸煙至此也是真力渙散無力掙扎。眼見洞庭煙橫便要與巫魔同歸於盡虧得卓南雁出手相助才將林逸煙拉出。

    卓南雁才將林逸煙背在身上便見一股水流從洞口噴湧出來。水流來勢奇猛一下子便將二人夾裹其中。正如拿主意先前所料這偏殿外的甬道下正伏有一股激流與無極銅殿下的地泉相同此時大陣傾覆兩股怒流彙集一處自地洞暗道內湧出。

    身陷激流卓南雁正要運功躍起忽聽轟然震響難殿定終於塌陷下來。卓南雁忙揮掌劈頭頂的巨大的梁木只這麼一緩難水流已如決堤洪潮般衝來大浪推湧旋即沒過兩人頭頂這無極諸天陣之所以稱為絕陣便因為當年南宮先祖設了多重禁制此時絕陣受創特別是偏殿中難漆金真身被毀陣低機關自啟整座神殿便會向下沉去地洞內的暗門打開立時怒潮噴上來。

    剎那間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溫熱的書留自口鼻湧入朦朧中只聞身後悶響不絕這神殿正在慢慢坍塌沉下。危急之際也顯出了卓南雁的絕世武功。他拽住林逸煙運足神功破浪而起九秒飛天術在天衣真氣的絕世神功運使之下二人如同一道銀光瞬間衝出神殿。

    茫茫暗夜裡只聞巨響隆隆那神殿猶如一直傷痕纍纍的洪荒怪獸在天地見出最後的嘶孔然後慢慢坍塌沉沒。卓·林二人於千鈞一之際逃出神殿卻又被山谷中噴的溪流捲住順波飄蕩而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卓南雁才拉著林逸煙從溪水中正在上岸。此時四野已是一片薄明溪畔鳥鳴啁啾。吸光映著曙色閃著銀白緋紅的光芒。遠山被晨靄閒雲籠罩更增飄渺之美。二人在溪邊擰著淋漓的濕衣回思昨晚驚天動地的數蕃驚險都覺得如歷噩夢。

    「林教主」卓南雁見這往日睥睨天下的大魔頭此刻臉色蒼白如紙反生出幾分憐憫低歎道「你的傷勢怎麼樣?」林逸煙淡淡的道:「死不了只不過……廢了這一身武功罷了。」

    卓南雁驚道:「廢了這一身武功」?林逸煙長眉微蹙似乎猶有不甘但略一運功變搖了搖頭黯然歎道:「本教三際神魔功可吸納世間光明與黑暗兩種力量但光明黑暗本就同生共長若光明之念不堅那股黑暗之力便會侵襲人心最後那沖大光明天雷術尤其如此。我昨夜連雲此功破陣心神已成魔態所幸的是那連環偷襲雖將我刺成重傷但熱血流出卻也將我身中的魔性洗去好歹救了我的性命。這才真叫禍福相依!」

    「光明之念不堅黑暗之力侵襲人心?」卓南雁心中一懂忽然明白了為何當日餘孤天強運大光明天雷術激戰僕散騰之後忽然間變得神志激狂。

    「我重傷之後強運大光明天雷術連番激戰已是經脈盡毀能撿得一條命已屬萬幸。」林逸煙苦笑一聲「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是夢。虧得你那一喝讓我這滿懷魔血冷盡……」

    卓南雁暗道:「這人挨了巫魔的一記偷襲慕容智的兩掌和南宮鋒的一劍猶能生還而且反擊斃敵實是魔功驚人。」想到這陰毒叵測的一代魔宗武功盡廢自此江湖便省卻許多血腥殺戮心底反多了一些慶幸歎道:「教主還要改天換日讓光明重臨大地嘛?」

    「大地重歸光明萬民永享太平!」林逸煙長眉一挑搖頭道「我名叫以此為要旨難道錯了不成?為何……為何你們都不知我還要個個背叛我?」卓南雁緩緩地道:「這總之自然半分也沒錯。但教主為了這看明教弘大的總之多年來卻使盡諸般黑暗陰毒的手段甚或不惜殘殺異己豈非是大錯特錯?你雖要使萬民太平卻先要助紂為虐禍亂江南萬民未享太平先遭塗炭豈非是大錯特錯?」

    這番話在他心內積鬱已久此時雖徐徐說來卻卻別有一股震懾人心之氣。林逸煙開始還雙眉掀動漸漸地臉上不由得顯出一股肅穆之色仰望淡紫色的浩瀚長空默然不語。過了許久他悠然歎道:「太慧曾呵斥我凡事總以刀兵殺戮為上。老和尚說得對可惜這道理我偏要我武功盡廢之後我才明白!」卓南雁一吐胸臆暢快了許多輕歎道:「教主霜月當真在春華堂嘛?」

    「不錯你去找陳金要人即可。」林逸煙的眼中掠過一絲罕見的暖色「你帶我……照顧好月牙兒.」這一刻卓南雁忽然覺得對面這人再不是難覆雨翻雲的魔教教主反而是個值得憐憫的老人連他額頭上的紋理都無比真實。他點點頭到:「不勞你說我這一生一世都會好好待她。」

    「好極好極!」林逸煙雙眉舒展搖晃著站起身來振了振難身血痕斑駁的濕淋淋白袍轉身欲行。卓南雁忍不住問:「教主要去何處?無牽無掛何去何從!」林逸煙駐足凝望那輪蓬勃的旭日悠然道:「禍福相依便如光明與黑暗交換轉換。昨晚身臨大險生死翻覆倒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要找個鎖仙洞那樣的訂房靜下心來將這些道理都想清楚了。」卓南雁笑道:「道理?原來教主離武道遠了反離天道近了.」

    「天道沖虛,用之不盈。」林逸煙呵呵一笑「這道理令尊已然領悟了我卻還須苦悟這個明白。呵呵洞庭煙橫當真及不上劍狂嗎?」大袖揮灑邁步而去卓南雁望著他那蕭索的背影蹣跚遠去心底且喜且憂。

    此時深山沉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卓南雁才細辨身周地形覺出此地競離南宮修老人的竹林不遠了想到伶俐活潑的南宮馨頓覺心底一痛他摸拉摸懷中昨晚雖在水中載浮載沉好在他天衣真氣周護全身懷中物事倒沒丟失。

    掏出劉三寶臨終錢給他的銀鐲卓南雁不由沉沉地歎了口氣。

    「大哥哥這鐲子真漂亮黃毛小子給我買的啊?就是太大了……黃毛小子呢?」

    「嗯等你再大些這鐲子便戴著合適了。三寶兄弟嘛……跟他師父會金國啦……」

    「這黃毛小子便不來看我嗎?」

    「他……說過要來但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卓南雁辭別南宮修祖孫二人一路疾行出了天柱山但南宮馨那惆悵的歎息還在耳邊迴盪。他終究沒有勇氣告訴她劉三寶的死訊跟不敢說自己是失手殺死的。但機靈百倍的南宮馨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卓南雁不敢多加停留便偷偷地想南宮修辭行。

    南宮修老人顫巍巍地送他出來卓南雁見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似乎對自己有些欲言又止便道:「修老是否在擔憂馨兒?」南宮修暮氣沉沉地道:「老朽老矣……」卓南雁不待他說完便道:「修老放心晚輩此去辦些要事修老若有吩咐晚輩自會趕來。馨兒也決計不會孤單我更會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南宮修連連點頭混濁的老眼內耀出些喜色。

    一路匆匆地趕回健康到明教春華堂來尋陳金。哪知陳金冷冷地道:「聖女已不在此處……是咱們看護不周聖女破室而出目下已不知去往何處。陳金不是不力便等教主責罰是了.」

    卓南雁一震細看陳金的臉色低聲道:「陳舵主你私自放走了霜月實是擔了不少風險。卓某甚是感激……」隨即便將林逸煙在無極諸天陣內的諸般遭遇說了。

    陳金聽說林逸煙武功盡廢雙目不由瞪得老大神色似悲似驚沉了好久才道:「既然如此也無須隱瞞卓兄了。林說之走確是我有意為之但她去了何處我實在不知。」卓南雁大失所望反覆問了多次逼得陳金誓賭咒才確信林霜月已真的不知所蹤。

    走出春華堂那軒敞卻有空曠的屋宇卓南雁只覺自己的一顆心也變得空蕩蕩的。大醫王蕭虎臣果然還在健康訪友。卓南雁費盡辛苦找到他時才知大醫王雖然一直在看護林逸虹卻已很久沒有見到林霜月了。

    「小月兒你去哪裡了她不是去尋你嘛?」蕭虎臣的臉上滿是疑惑之色嚷道:「你這渾小子怎地還來問我莫非又跟我徒兒鬧了彆扭?」他一直在醫朋友的深宅大院中不與江湖中人往來既沒聽說卓南雁在鎮江迎娶完顏婷之事更不知曉林霜月曾被林逸煙囚禁在健康春華堂聽到卓南雁說起林霜月失蹤不由一頭霧水。

    卓南雁知道大醫王的古怪脾氣此事一時也難以說清索性便呵呵苦笑只說是林霜月使了小性更拍了胸脯擔保定要找到林霜月給他作輯賠罪。蕭虎臣這才轉怒為喜連連罷手道:「去吧去吧!林老二的病情已無大礙我過些時日便帶他去醫谷。你將小月兒尋來讓她父女團聚。」

    別了蕭虎臣卓南雁卓南雁請江湖朋友給莫愁送信過去說了自己的大致情形並匆匆趕往醫谷只盼著林霜月能回醫谷。哪知依舊是滿懷熱血而去一腔惆悵而還。一晃月餘過去了卓南雁先後又去大雲島和天柱山上二人曾療傷隱居過的草亭卻倒是難覓叫人芳蹤。

    在天柱山的草亭內悵然四望但見遠處的衰草蕭樹都是一派冷寂廋硬的青黃不遠處那彎淺溪被寒風吹送蕩出粼粼愁波只亭外的幾叢修竹仍是挺拔蒼翠隨風搖曳著似在向他點頭微笑。

    「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林霜月的聲音響起來若有若無似乎只在那翠竹間飄搖跟著忽又化作銀鈴般的爽朗笑聲「嗯,這三個響頭暫且記下。我先得瞧瞧你資質如何省得貿然收了個笨徒弟有辱本門聲威……」

    卓南雁心頭顫走上前去手撫翠竹當日在竹亭內跟林霜月隱居的美好畫面便有泛上心頭。他的身子突突的顫抖點點淚水不覺滴在了竹葉之上。

    「都怪方殘歌這廝!若是小月兒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定要讓他好看!」卓南雁苦悶已久忽然間狂性大一時心念起伏都是折辱方殘歌的念頭。過了片刻心意稍平驀地閃過一念「會不會小月兒不願見我去尋方殘歌那廝被他藏匿起來?」他自知依著林霜月的性子決計不會捨他而就方殘歌但苦尋佳人不得反盼著能在方殘歌初能得知林霜月一絲半絲的消息。

    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回健康但見健康城內已是一片新意。原來便在自己離開鎮江闖無極陣、尋林霜月的這兩個多月之間時令已過了新年家家戶戶都是新桃換了舊符許多人家貼上了送寒迎春的錫紙蟠勝街衢兩側的許多鋪戶還在叫賣迎春牌兒、門神桃符等物雖是些散碎飾物卻將滿城點綴出無盡的生氣。

    感到雄獅堂外但見雄獅堂外也新挑了大紅燈籠匾牌、大門都擦拭一新。兩名身著新衣的雄獅堂弟子看見他來遠遠地便作輯行禮。

    卓南雁也不進去立在堂外喝令那弟子去喚方殘歌。片刻後方方殘歌便匆匆迎出他也換了一身簇新的白袍只是光鮮的華貴的新裝卻掩飾不住臉上那層深深的抑鬱。卓南雁來得跟他廢話開門見山地便問起林霜月。

    「林姑娘?」方殘歌臉色霎時一片煞白顫聲倒道「小弟曾聽說卓兄自無極絕陣脫身後來再也沒有卓兄消息怎麼難道你也一直沒有尋到林姑娘嗎?」卓南雁怒道:「你少來放屁爽快些只說你可曾知道霜月的蹤跡?」方殘歌的聲調也驟然報告:「自然不知!自從林姑娘給林逸煙那老魔頭掠走後我便日夜憂心一直費心打探……」

    二人的脾氣都不太好念及佳人安危更是肝火旺盛說不了三五句話便大吵起來。方殘歌想到林霜月此次失蹤終因自己而起心頭本就是羞惱無盡聽得卓南雁竟疑心他藏匿甚或是脅迫了林霜月一團怒火直躥上來「鏘」的一聲拔出長劍大叫道:「不錯!我方殘歌實是對林姑娘有情求之不得那也是平生之憾無可奈何。但我方殘歌對林姑娘敬若天人決不會於其行蹤知而不報如有虛言情如此指。」說話間揚手一劍便向自己小指看咯。卓南雁本來滿腔鬱怒恨不得將他大大折辱一番但見方殘歌激憤欲狂竟會揮劍自殘卻忽覺心有不忍心念電轉袍袖一揮夾手將他的長劍奪下。這一下揮灑自如純是一片神行的宗師手筆雄獅堂第一高手竟然毫無掙扎之力。方殘歌只覺手腕一麻長劍已失這下怒火更盛喝道:「我自砍我瘦子干你何事:」卓南雁冷冷道:「眼下霜月無蹤你便是砍斷自己十根手指又有合用?」情知方殘歌生性高傲不會作偽來得再跟他多言轉身便走。忽聽遠處有人叫道:「南雁哪裡去?」竟是虞允文大部而來。卓南雁忽見了當日並肩抗金的老友才是雙目一亮道:「允文兄你怎地也在此地?」虞允文行到近前笑道:「我前日才到的健康。臨安有旨要召見和國公和國公近日還念著你呢。」卓南雁喜道:「趙官家要啟用張浚大人了?他不是說過寧肯亡國也不起用和國公嘛?」虞允文低聲道:「老弟是桃花源中人嘛?朝廷這就要改元了。」

    「改元」卓南雁更是驚喜道「太子殿下要登基了嗎?」虞允文微微點頭忽見方殘歌滿面頹喪只當他二人年少氣盛又起了什麼爭執上前拉著二人的手倒:「走吧咱兄弟進去說話。」

    在雄獅堂內落座閒聊卓南雁才知這兩個月之間大宋朝廷又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來當日餘孤天死後耶律元宜當即理短縱火燒掉了完顏亮的屍身將余孤天的屍身盛放上馬車整軍北還去新帝完顏雍駕前邀功。同時大金都督府向宋廷送來了求和牒。

    此次金國大軍倉惶北還隊伍混亂連輜重糧草都遺棄了許多本來正是大宋乘勝追擊的良機但「御駕親征」的趙構又犯了胃金如虎的老毛病在收到金國的求和牒後如釋重負懶得再興大軍全力追討李顯忠雖率了萬名勇士渡江襲擾金兵畢竟兵少將寡難成大事數十萬金兵最終黯然度過淮河而去。許多抗金志士都上奏苦諫趁金國新帝登基不穩乘勢進兵聯絡中原義士盡復汴京故土均被趙構拒絕。趙構此次親臨健康不過是做了幾天御駕親征的樣子便迫不及待地斷言:「朕料天下大勢終究是和!」跟著便即會鑾一路巴巴地趕回臨安。

    大金新帝完顏雍乘機遣使齊納來臨安議和藉機窺探大宋虛實。趙官家受寵若驚竟又向金使卑躬屈膝更牌使臣攜國書去金國結好仍舊「安分守己」地希望跟金國劃淮分界且還欲向大金供奉歲幣。

    將收復中原的天賜良機葬送還要厚顏無恥地向大金照舊輸送歲幣趙官家在朝野間的聲威頓失連趙構自己也覺心力交瘁便對外宣稱自己要以「淡泊為心頤神養志」這實際上已在暗示要退位了。新君極為自己還要籌備些時日但虞允文等中原朝臣都知道趙璦登基已是大勢所趨了。趙璦未及身登大寶已在暗中籌謀抗金之策派虞允文親來健康召張浚進京。

    「十年之功廢於一旦!」卓南雁想到這大金人心不定、士氣低的大好時機又被趙構白白錯過頓時念起了岳飛自朱仙鎮無奈班師時的這句話忍不住拍案長歎虞允文的臉色也是一黯道:「萬歲確是老成持重了一些但殿下卻銳意奮。他還未登基便要啟用張浚大人籌謀北伐抗金大計。張大人明早便要隨我去行在朝見太子了今晚要在腹內設宴跟健康諸位舊友辭行幼安兄也在府上南雁老弟來得正是時候便跟殘歌一道咱們去見和國公。」

    卓南雁想到與辛棄疾多日未見慨然應允。三人縱馬如飛直感到張浚府上。辛棄疾果然正在座上與幾位文士高談闊論。故友相見自是一番歡喜。

    張浚於完顏亮侵宋的危難關頭被趙構起用卻只領了個健康知府的虛銜且不得參與前沿軍務讓這位一心抗金的老臣痛苦不已。近日得知趙璦之意想到即將一展平生抱負大是意氣風。忽見虞允文領著卓南雁進來張浚更是歡喜親自拉著卓南雁的手請他入座。

    少時筵席擺上張浚當先舉杯大笑:「明日便是元宵佳節老夫卻須一早動身不能與諸君賞燈了咱們今晚一醉盡興。」眾人盡皆舉杯。

    卓南雁心中苦悶不免借酒消愁喝得甚猛。當日他自鎮江任上遠走視法度官府如無物頗有輕藐朝廷之嫌但張浚、虞允文都是識見高遠之人仍跟他談笑風生。張浚更勸他跟賴知府捐棄前嫌回去做官為朝廷效力至於皇上面前自有他去周旋。卓南雁卻早覺心灰意懶只是苦笑搖頭而已。

    「南雁」張浚眼見勸他不得忽地伸掌在他肩頭重重一拍大笑道:「你不是一直要學岳飛矢志收復故土嗎?這可到了你報效國家的時候啦!」卓南雁奇道:「朝廷這麼快便改變主意要北伐了?」張浚到:「萬歲自然無此雄心但殿下登基之後快則半年遲則一年自會出師北伐》」

    「半年時光?」卓南雁卻搖了搖頭歎道「太遲了。若是此時伐金金國君臣不穩士氣低落或許還有勝算。但若過了半年給金國新君立足根基那時換成我們勞師遠征必難建功。」張浚怫然不悅到:「小兄弟說的什麼話!當年岳飛北伐大金尚有完顏宗弼等雄才悍將決非君臣不穩士氣低落之時豈不照舊被岳飛長驅中原殺得潰不成軍?」江南的抗金義士敬重岳飛提題他來都是恭恭敬敬地稱呼為「岳少保」只張浚卻因當年岳飛做過他的下屬估而直呼其名。

    卓南雁拱手道:「若是岳少保在世自然有望收復故土但今日之朝廷近視賴知非那等昏庸之輩以眼下大宋之力去冒險遠征決計難以如願只會使士卒白白流血喪命、百姓多遭屠戮而已。」他做官的時日不久卻已看透了大宋官員的昏聵深知趙宋官場實如一潭污水雖有胡銓虞允文辛棄疾等一二卓絕之士終究難挽頹勢。他自幼便有雄心武功大成之後更覺橫掃千軍不在話下但直到親手殺死義弟才驟然覺兵戈之凶、征戰之苦更因親見戰時百姓慘遭塗炭反熄了滿腔廝殺立功的雄心。

    「你怎知當世便沒有岳飛:」張浚手拈鬚髯面色沉冷了起來「嘿嘿沒有勝算便一輩子束手束腳了不成?流點血算什麼自古建大功立大業者哪一個不是血流成河?」

    「自古建大功立大業者哪一個不是血流成河?」卓南雁只覺這句話萬分耳熟忽然想起完顏亮竟也說過類似言語不由愕然呆愣。虞允文看他二人竟是針鋒相對忙出言相勸說道卓南雁必是酒後醉語該當罰酒三杯。卓南雁也懶得再多言呵呵一笑舉杯連盡三觴。

    張浚將得重用正自躊躇滿志地籌謀大事他深知卓南雁之能本要延為己用原以為自己一提抗金卓南雁便會熱血沸騰地鼎力相助哪知他卻說出這等話語張浚頓覺無比掃興。「南燕,」他放下酒杯冷冷笑道「聽說今日的大金新君完顏雍當日流落江南還曾跟你結義做了你的義兄?」卓南雁只覺一股酒意直撞上來挺身而起亢聲道:「不錯烏祿雖是我義兄但他若敢侵宋我卓南雁第一個去跟他拚命!」這一起身大吼滿堂賓客盡皆愣住。張浚看他聲色俱厲倒放了心點頭笑道:「很好這才是老夫心中獨一無二的卓狂生。南燕莫忘了自己平生之志大丈夫並該忠心報國。」卓南雁道:「忠心報國決非輕銳好戰望和國公深思之。」說完之後拱手一楫也不管滿屋人的驚愕之色轉身大步而去。張浚雙眉連抖目光厲如寒霜。辛棄疾忙到:「南雁今日必是醉了我去勸勸他。」大步追出。

    元宵節將臨健康百姓都挑起了花燈。更因金兵潰退、民心大振之際今年這花燈擺弄得猶見精巧歌館酒樓店舖富戶門前更架起了各色綵棚將闌珊夜色點綴得七色斑斕。卓南雁跟辛棄疾並肩而行歎道:「我何嘗不想大宋一統天下?我與烏祿雖有兄弟之義又豈能跟家國大義相較?嘿嘿真到了我大宋國勢大振、兵強馬壯的那一天我自會請纓似岳少保一般率軍直驅中原收復河山。」

    「你臥底龍驤樓力破龍蛇變採石磯、瓜洲渡大戰更是奮不顧身誠可謂為我大宋出死入生。」辛棄疾的目光透出一片至誠道,「『忠心報國』這四字你若當不得旁人更當不得了!我不是來勸你回心轉意的。」卓南雁正自困悶忽聽得辛棄疾這一番慷慨言辭頓覺一股熱氣湧上喉頭低聲叫道:「辛大哥……」

    「老弟的心意愚兄知道!」辛棄疾點點頭「當年岳少保便說過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張浚偏要在我國弱民貧之際出師北伐這不是收復失地只會喪師辱國。」卓南雁心中更起知己之感道:「正是!兄弟在鎮江做了幾日的小官如同掉入混沌污濁的糞坑頭不出一絲氣來。」

    辛棄疾語音蕭沉:「老弟還記得當日你去齊山赴林姑娘的登壇盛典愚兄送行時曾對你說過這的話嗎?朝廷中有人名不副實!」卓南雁目光一閃道:「是啊小弟那時便奇怪不知大哥說的是誰?」

    辛棄疾歎道:「我說的這熱……便是和國公!」卓南雁也是微覺震驚暗道:「原來竟是張浚辛大哥看事總是入木三分不知怎生瞧出來的?」

    「那時我與張大人只匆匆數面卻覺他雖然剛烈奮銳意恢復卻謀事不周才略不足。」辛棄疾沉緩的聲音中透著深切得無奈「近日與他在健康共事更覺他有識人之眼無容人之量;有恢復之心無規復之能。殿下不願苟安一意直搗虜廷這原是極好的但若用張浚指派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卓南雁料不到辛棄疾對張浚的評價竟比自己還要深刻許多想到這位老臣張浚對自己一直青睞有加自己今日卻跟他吵鬧一場不由黯然長歎。

    眼望著身周穿梭賞燈的人流卓南雁又想起了林霜月心中頓覺孤寂苦痛似乎這滿街的熱鬧喜氣都與自己毫不相干。他一直將辛棄疾當兄長看待從不隱瞞心事當即便跟他告辭想到大海茫茫不知何時才能尋到林霜月忍不住鬱鬱長歎。

    「定能尋到的!」辛棄疾忙溫言安慰。說話間二人轉到寬闊的街頭忽覺眼前一亮只見萬千花燈如繁星閃耀。辛棄疾眼芒一閃微一凝神便道:「愚兄便以一闋《青玉案》相贈盼賢弟再遇佳人。」璀璨繽紛的燈光映得他臉上光彩流煥他朗朗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慕然回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卓南雁沉鬱的雙眸不由一亮深深一楫道:「多謝大哥贈此佳句。天涯海角小弟也要找到她。」再不多言轉身而去。

    「這個肝腸似火的熱血漢子啊!」辛棄疾駐足街頭望著他大步遠去忽然覺得卓南雁那矯健的背影竟透出無比的寂寞。一轉念間那寂寞的背影終於完全消逝在熱鬧熙攘的人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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