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九節:深宮說忍 香閨生亂
    正自熱鬧吃酒忽聽腳步響亮山道上有一人大步而來。卓南雁等人聽這腳步聲沉重得出奇均不由扭頭看去卻見來者身材魁梧獅面虯髯正是崑崙派掌門寧自隆也只有他那剛猛的外家功夫才能踏出這樣響亮的腳步聲。再向後看卻見四五道身影在山道上若隱若現似是緊綴著他。

    寧自隆走得極快轉瞬間便到了眾人吃喝的小攤前。他卻不與卓南雁等人打招呼又向前大步疾行片刻猛然頓足步子仰頭望天喝道:「沙家流星門、衢州六合派還有哪些見不得人的龜孫子都給我滾過來吧!」聲音在山道上滾滾傳出。

    在他身後悄然緊盯的幾個人自知再難藏身「嘿嘿」冷笑聲中只得快步閃來。幾人散成扇形隱隱將寧自隆圍在當中。當先一個尖頭尖腦的老者乾笑道:「寧老頭我們好生相送你卻不知好歹地罵人?」兩個面目粗豪的壯漢齊聲喝道:「就憑你這句龜孫子便不能讓你活著滾出江南!」這兩人形貌一模一樣連說話也是一齊開口。

    莫愁舔舔筷子低聲道:「那尖頭老兒是衢州六合派掌門雲笑風兩個壯漢是流星門的當家沙威、沙猛兩兄弟他們都是金鯉初會擂台上寧自隆的手下敗將想必是要來此找回場子……」卓南雁眉頭一蹙歎道:「這金鯉初會一開便是數不盡的恩怨仇殺。」

    寧自隆脾氣火爆他在金鯉初會上敗在青城派掌門石鏡道長手下正自滿腔懊惱聽得沙家兄弟口出惡語登時怒氣勃大喝道:「廢話少說要送死的便過來吧!」沙威獰笑一聲掣出流星錘在胸前呼呼舞動便要出手。

    忽聽有人大喝一聲:「且慢動手!」一個白老者快步上前搶在眾人身前回身喝道「擂台比武輸贏成敗全是光明正大。你們如此群起而攻豈不丟盡了我江南武林的臉面?」卓南雁認得這老頭兒正是真武鏢局的韋伏虎當日自己進雄獅堂報訊曾聽他力挺翁殘風做繼任堂主。這時聽他言語卻不由暗自點頭。

    「去他姥姥的!」一旁的莫愁低笑道「這韋老兒是有名的笑面虎他也曾敗在寧自隆手下不知要玩什麼玄虛?」方殘歌、唐晚菊等都與韋伏虎有數面之緣卻都因翁殘風之故不願與他相見只是靜觀其變。

    韋伏虎在建康一帶極有威望這一聲大喝沙家兄弟和雲笑風倒各自退開了兩步。韋伏虎笑道:「寧兄老夫也曾敗在你手下卻是心服口服。不知寧兄意欲何往?」寧自隆微微點頭大手一揮道:「在下的師弟在建康開了家點金鏢局正要去探望一番。」

    「哈哈原來咱們還是同路!」韋伏虎大笑上前伸手向寧自隆握去「此地風物甚妙不如大夥兒先坐下來喝幾杯酒交個朋友如何?」寧自隆漠然一笑正待信手相握。猛聽勁風呼呼一根九節鞭已從身側襲到。正是那雲笑風出手偷襲。

    韋伏虎急低喝一聲:「寧兄小心!快使『靈鰲手』!」寧自隆一直暗思擂台上的一敗之恥心底患得患失聽得韋伏虎這聲呼喝登時想起自己在擂台上正是用這招「靈鰲手」破去了雲笑風的九節鞭。這時他不及思索「靈鰲手」探出登時扣住鞭頭。陡覺掌心一痛才知雲笑風的鞭頭必是加了利器。他一驚縮手之際猛聽嗤的一聲肩頭上鮮血長流。

    韋伏虎哈哈大笑他腕上暗藏蛾眉刺一類的暗器乘亂戳中了對手的肩窩後已疾步退開。沙猛呵呵低吼斜刺裡撲上。寧自隆驚怒交集頭也不回地反腿踢出正是崑崙派的一招「浪淘沙」。這一腿來去如風登時將沙猛踢了個跟頭。

    「韋老兒!」寧自隆一招得手卻覺肩頭劇痛喝道「你……你到底要怎樣?」韋伏虎掣出虎頭雙鉤冷笑道:「金鯉初會上那一掌之賜老夫便忍了。但老夫跟令師弟卻有些過節他那點金鏢局總搶我真武鏢局的買賣。嘿嘿你若到了建康他點金鏢局豈不如虎添翼?」

    風聲颯然雲笑風又再撲上罵道:「你這蠻子招惹了我江南豪傑便該殺!」鐵掌自呼呼疾轉的九節鞭中穿出直向寧自隆受了兩處傷的右肩劈去。寧自隆奮起神威一拳撞去將雲笑風震得退出三步陡覺雙腿一緊已被沙威的流星錘纏住。沙威呵呵狂笑奮力回拽但寧自隆氣貫雙腿紋絲不動。

    小攤上旁觀的眾人早已大怒。方殘歌怒道:「這等小人好不要臉!」便要拍案而起。卓南雁笑道:「方兄身上有傷這幾人我來打了就是!」

    正待起身忽聽一道低沉的喝聲傳來:「全給我住手!」這一喝並不如何響亮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在紛亂的吶喊聲中清晰無比地傳入眾人耳中。

    韋伏虎雙鉤霍霍正待撲上聽得喝聲登時一凜顫聲道:「羅……羅……難道是羅堂主?」沙猛和雲笑風齊齊一震道:「羅雪亭?」卓南雁、方殘歌等人卻均是大喜但轉頭四顧山道上卻哪裡有羅雪亭的影子。

    沙威正自得手兀自拚力拉扯。猛見寒光疾閃一物破空飛來「噹」的一聲怪響流星錘的鐵鏈登時從中而斷。沙威收手不住一跤坐倒。韋伏虎等人看那暗器時竟是一塊碎石!頓時心膽俱寒盡皆呆住。雲笑風但見來人隨手飛出一塊小石子便擊斷鐵鏈這時更無懷疑四處張望著道:「羅堂主……您老有何見教?」

    忽聽一聲冷哼羅雪亭不知何時已凝立在眾人身後冷冷地道:「跟你們這等鳥人還見教個屁。都給我滾罷!」

    江湖上傳言羅雪亭早已喪生雲笑風等人見他驟然現身均是震驚非常。說來也怪這些江湖豪客適才耀武揚威但這時瞧見了這道清瘦矮小的身影頓覺膽氣盡喪急忙倉皇收手涎著臉客套幾句便即哄然四散。

    羅雪亭剛冷的目光凝在寧自隆身上低歎一聲:「寧兄江湖武人為一虛名往往便要你死我活。這等冤冤相報永無止息只盼寧兄大仁大義莫再計較!」看那沙威的流星錘鏈子還有半截纏在寧自隆腿上上前信手一拉扯作幾段拋在地上。

    寧自隆正自滿腔怒火但見羅雪亭手碎鐵鏈如折枯枝心底油然佩服又細思羅雪亭之語心底一動竟隱隱覺得自己因那一招之敗耿耿於懷竟也跟沙威等人不相上下。羅雪亭又再抱拳道:「在擂台上勝了寧兄的石鏡老道正是羅某老友只盼寧兄莫跟韋伏虎這等人一般唸唸只在爭此虛名。」

    寧自隆見他一揖到地心底一熱不由笑道:「好!好一個面冷心熱的『獅堂雪冷』……」笑聲一起霎時胸中豁然開朗仰頭大笑高亢的笑聲遠遠傳出驚得林間鳥雀亂飛。

    忽然間又有一道笑聲破空飛來:「哈哈羅老頭兒你的武功俺不佩服可這份胸襟當真不凡!」聲音響如雷震登時將寧自隆豪放的笑聲盡數掩蓋。霎時間滿山都是鼓蕩的笑聲眾人耳中嗡嗡作響。莫愁的筷子險些落地變色道:「僕散騰這老傢伙來啦!」

    卻見僕散騰在山道旁的林子內緩步走出大笑道:「羅老昨晚那一戰你我未曾盡興……」話未說完目光掃見小攤上端坐的卓南雁等人眉頭微蹙隨即冷笑道「哈哈怪不得羅老一路逃到此地。原來羅老在這兒埋下了伏兵!」

    「逃?」羅雪亭哂道「在燕京時你有一群金狗老夫都不怕你眼下在我大宋老夫還怕你不成?當真是大放狗屁信口雌黃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他大俗大雅地喝罵幾句才搖頭道「昨晚老子有大事要辦自然沒工夫跟你多耗。眼下都是我的門人子侄料你也不敢應戰。嘿嘿你要比武不妨換個花樣。你大金龍驤樓不是要弄那龍蛇變嗎?咱們不妨以龍蛇變為賭且瞧瞧是誰笑到最後?」

    「龍蛇變嘛」僕散騰眼中倏地閃過刀鋒般的利芒哈哈笑道「老夫其實最厭煩這些鉤心鬥角此來江南只是勉為其難。這等文比太不過癮。羅老既然今日無暇咱們不妨換個日子。聽說趙祥鶴趙大人明日要在他鶴鳴谷內的洗兵閣中宴請武宗六脈的腦到時定要請羅老指教。」

    「鶴鳴谷洗兵閣?」羅雪亭的眼芒也銳利如劍地迎上緩緩地道「好那便洗兵閣上再見!」僕散騰仰頭大笑:「能與羅老打個痛快此來江南、才算不虛此行!」大笑聲中轉身便行。笑聲未絕人已消逝無蹤。

    方殘歌等這時才上前與羅雪亭相見。羅雪亭轉頭四顧卻已不見了寧自隆的身影想來他不願再與江南武林中人相見獨自去了。羅雪亭一聲長歎:「這狗屁金鯉初會一開江湖恩怨從此多矣!」在小攤前剛坐了忽見林霜月也向自己施禮不由微現訝色。

    聽得卓南雁低聲耳語羅雪亭才哈哈笑道:「賊小子好本事啊當心林逸煙跟你算賬!」林霜月嬌靨蘊紅心底卻泛起甜甜的暖意。

    宋五嫂忙另添杯筷羅雪亭連干了三大碗酒蒼白的臉色已紅潤了許多苦笑道:「老夫前遇巫魔後遇刀霸時運不濟到了極處!」驀然間詩興大扯開嗓子笑道『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

    方殘歌忙將金鯉初會上的諸般變故簡要說了。羅雪亭眸內電芒閃耀一直點頭不語聽得方殘歌最終仍將翁殘風放走卻只沉沉一歎:「嘿殘風啊聰明反被聰明誤。」

    卓南雁問起他探訪九幽地府時如何受了傷。「老夫這一回洩露了蹤跡被五個老怪物施展五雷誅心陣法困住能逃出來已算萬幸了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羅雪亭說著豎起蒼眉「那九幽地府便在臨安城外南山的煙霞嶺內乃是一連串幽深難測的古洞洞口內外更被鐵靈官精心佈置了數道埋伏。群臣果然便都囚在深洞當中的拘魂洞中。若要強攻損傷必重。」

    莫愁咋舌道:「嘿嘿本公子在那五通廟地底見識過鐵靈官弟子南宮溟的手段這鐵靈官的機關設置只怕更加厲害百倍。」

    方殘歌凝眉道:「便是千難萬險咱們也得救出和國公等諸位大人!」莫愁嘀咕道:「既是千難萬險還怎地去救聲往火坑裡面跳嗎?」覷見方殘歌怒目掃來卻吐了下舌頭。羅雪亭呵呵一笑:「南雁你瞧如何?」卓南雁卻道:「莫愁說得是!」方殘歌和唐晚菊齊齊「咦」了一聲。

    「哈哈大雁子也佩服我!」莫愁大喜過望忽地皺眉撇嘴「不對大雁子你尋我開心是不是?」林霜月盈盈一笑望著卓南雁道:「你是說那九幽地府只怕是趙祥鶴布下的一個陷阱?」一語既出方、唐二人齊齊吸了一口冷氣。莫愁大張雙眸驚道:「乖乖小月兒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卓南雁向她微微頷轉頭向羅雪亭笑道:「此刻如同高手弈棋若是只守不攻也非上策!」羅雪亭呵呵低笑:「誰說咱們只守不攻?」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甩到桌上「昨日臨行前羅大給了我這封趙祥鶴的請柬原來鶴老兒要在明晚請他和武宗六脈的腦去他在吳山別墅洗兵閣內一聚傳聞京師最神秘的怪人風滿樓屆時也將現身。」

    唐晚菊屈指沉吟道:「羅大先生是太子的死士趙祥鶴在這武宗六脈之外單增了羅大先生顯是別有用心!」莫愁苦笑道:「宴無好宴趙祥鶴偏在這瑞蓮舟會前請客只怕是個鴻門宴!」

    「羅堂主是說」卓南雁的眼倏忽一閃「便在明晚反守為攻?」羅雪亭沉沉點頭:「趙祥鶴此舉定是劍指羅大。那洗劍閣的鴻門宴上趙祥鶴有南宮世家和霹靂門為羽翼又得那風滿樓之助當真勢在必得。」聲音倏地一低「明晚老夫偏要約上大慧老和尚同去攪他個天翻地覆。」

    卻聽山間風聲嗚咽樹葉拍打巖壁出颯颯之聲。眾人心旌都是一陣搖曳武宗六脈的腦加上趙祥鶴、羅雪亭、大慧上人和風滿樓這場鴻門宴不知該是何等驚天動地。

    方殘歌讚道:「好這是針鋒相對若能一舉剪除趙祥鶴秦賊便只能束手就擒!」羅雪亭卻道:「想除掉鶴老兒可難得緊能黏住他已是不錯了。咱們真正的反戈一擊之時乃是瑞蓮舟會!秦老賊和鶴老兒對瑞蓮舟會深寄重望屆時九幽地府內必然空虛咱們正可乘機救出群臣!」

    卓南雁、方殘歌和唐晚菊紛紛叫道:「我願請纓!」「弟子要打這頭陣!」「晚輩願往!」莫愁卻咽口唾沫:「本公子……給你們在此押陣!」

    「用不著你們!」羅雪亭卻呵呵一笑「家兄羅大對機關戰陣比我在行九幽地府一戰便由他全力佈置。你們全隨老夫去瑞蓮舟會倒要看看趙祥鶴那老兒耍什麼玄虛!」

    眾人計議已定莫愁急著去尋幫主老爹跟他通報訊息。羅雪亭也和方殘歌先行離去。卓南雁等人起身送他卻見細雨瀟瀟已然撲面打下。

    羅雪亭揚眉望向煙雨中的蒼茫天宇忽地一笑:「一場驚風驟雨就要扑打下來了。真不知大宋的皇帝老子在幹些什麼!」

    ※※※※※※※

    此刻趙構正悠然端坐在臨安大內幽靜寧謐的選德殿中。

    臨安的皇宮在鳳凰山東麓的案山下依山而建據說此處的山勢「龍翔鳳舞」能聚王氣。經紹興十二年以來的多年增築已是週遭九里巍峨壯麗光耀奪目。這選德殿是極幽靜的一處殿宇其妙處不在殿內奢華的陳設而在殿外巧奪天工的佈置。除了濃蔭蔽日的古松翠竹外最醒目的便是廣約十畝的水池池內遍栽萬株紅白兩色的荷花縱目望去滿目紅艷白嬌心神頓爽。

    趙構便坐在抬眼可見嬌艷新荷的龍案前凝神作書。這位自命為大宋中興之主的皇帝年少時體格頗為健壯。按照宋朝軍制挽弓一石五斗已算武藝群了據說趙構便能挽弓至一石五斗。即便多年的養尊處優他仍舊腰板筆直只是鬢白多黑少那一身紅燦燦的皇袍更襯得他的須過分的斑白乍望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上十來歲。

    太子趙瑗則靜立一旁看著父皇潑墨揮毫。

    二十多年前趙構自金兵突襲揚州那場驚嚇後便一直無子無奈之下才從宋太祖趙匡胤後裔中選了兩個幼子入宮撫養。趙瑗便是二子之一自幼便顯得端正聰穎頗為趙構所喜幾番曲折終被趙構立為太子。

    到底不是親生兒子趙瑗在父皇面前一直格外的恭順小心此刻雖然心裡憋著一肚子的話卻還得賠著笑裝作興致昂然之狀凝神觀書。他現趙構每次蘸墨都蘸得極濃極飽一筆一畫寫得極慢字跡也頗為圓潤飽滿。

    「金鯉初會結了?」趙構並沒抬頭卻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頗為緊要的話。趙瑗一喜忙點頭道:「是。兒臣剛得的消息最後一家奪得武宗六脈的乃是蜀中唐門。如此瑞蓮舟會上賽船的獻瑞八龍已定下了除了兒臣的建王府便是格天社、雄獅堂……」

    正要細細稟報下去趙構已微微蹙眉淡淡地道:「這些江湖武人的東西朕懶得操心。朕只是奇怪那秦長腿到底要做什麼?」

    趙瑗的心「怦」的一跳。他此次進宮正是要將秦檜的諸般不法行徑稟告趙構但一直在心內籌劃不知從何說起。此刻聽得趙構竟先提及終於橫下了心咬了咬牙沉聲道:「啟稟父皇據兒臣揣測太師已有不臣之心!」

    「嘿嘿你又來了!」趙構照舊不抬頭連握筆的腕子都不曾抖一抖只悠然道「他還真的能翻上天去?」趙瑗突地跪倒顫聲道:「胡銓、李光、張浚……這些老臣忽自四處貶居之地被召入行在卻又先後失蹤!」

    「秦長腿早就跟我說了他給我辦這聖壽節怕那些老傢伙說閒話先以賀壽為名請入行在看管!」趙構說著慢條斯理地直起腰來將那張書法揭給趙瑗看。

    滿紙全寫的同一個字:忍!橫平豎直地大致排了一百個字。

    趙瑗忙不迭地躬身稱頌父皇的筆法但細瞧那張「百忍圖」百個忍字竟全是一般大小一種字體難得他從始至終都寫得渾圓流暢。

    「只一個忍字即可這就是朕的半生所得。」趙構揮手命趙瑗起身臉上卻如打通了任、督二脈般的紅光閃耀「對那些跋扈的金人要忍對那些不安分的文人要忍對秦長腿更要忍!朕倒要看看他會把那些老臣怎樣……嘿嘿朕正等著這一天呢!」

    趙瑗看著那冷颼颼的笑容心底一寒:「難道父皇早知道秦檜的所作所為卻不加干預只為了等一個剷除秦黨的借口?」一念及此心底寒意驟增「為了除秦竟要搭進去這些大宋的精忠能臣?」

    他猛地挺直了身子又道:「父皇除了秦太師的異動之外兒臣還打聽到金人要施行龍蛇變鋒芒直指我大宋社稷!」

    「龍蛇變朕也知道這勞什子。」趙構竟笑了起來「昨兒那說書的伶人小張四郎進宮新給朕說了一段『鐵騎兒』那名兒就叫『龍蛇變』!」趙瑗登時怔住實在料不到事關一國興衰的機密大事竟給人改成了市井散佈的小說竟還說到了九重皇宮之內。

    趙構見他愣住眼中更多了些揶揄之色:「龍子落難陷淺灘郡主重情傳尺書。這郡主為救那化為小蛇的龍太子進了龍宮傳訊九死一生才讓白蛇重化為龍跟唐傳奇的《柳毅傳》如出一轍只是男女互換。噢這故事裡的郡主是金國的那龍太子後來重回世間報恩先是中了大金的狀元後來又跟這金國郡主成婚。風土言情全是北地風光頗有新意。這『龍蛇變』在北瓦子一帶風行得緊呢!」

    趙瑗聽得大張兩眼哭笑不得。趙構笑意更濃得勝了似的輕拍他的肩頭溫言道:「這『龍蛇變』不過是個金國傳來的小說卻杯弓蛇影鬧得滿城風雨!」趙瑗知道趙構自以為是的脾氣便錯了也要百計飾非到底若是自己此時執意堅請那等於讓父皇當面認錯反會弄巧成拙。

    十餘年戰戰兢兢的深宮生活早養就了他沉穩謹慎的性格此時趙瑗唯有呵呵苦笑點頭稱是。

    「完顏亮這個人是有些野心但他根基不穩北邊的契丹人不服他諒他也不敢妄動。」趙構語意中滿是大局在握的躊躇「前番他舉辦九州鞠會朕還派人給他進表獻禮。完顏亮對咱的使臣也是客氣得緊。嘿嘿還是那個字忍!」

    「完顏亮都可以忍他秦長腿算什麼?」趙構說著忽自靴子裡摸出了那把匕冷笑道「這匕聯一直隨身攜帶就是怕秦長腿有不臣之心。朕忍了秦檜這麼多年還在乎這幾日嗎?」

    趙瑗在心底無聲地長歎了一口氣只得躬身道:「父皇聖明洞鑒萬里萬事都在父皇睿智燭照之中倒是兒臣多慮了。」

    「讓秦長腿去折騰吧!哼朕倒要看看他在聖壽節的瑞蓮舟會上要鬧騰出什麼花樣來。」趙構緊盯著他笑容愈意味深長「只要……這江山是咱們的!」

    「只要這江山是咱們的!」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趙瑗心底一陣消沉只有唯唯稱善。

    這時一個內侍匆匆趕來說是殿帥楊存中求見。京師的禁軍全握在這殿帥楊存中之手此人乃是趙構對抗秦檜的重要籌碼。趙瑗不便在此久留乘機拜別趙構悄然退出。

    走出有些陰暗的選德殿迎面便有一股潮濕的暮風打到臉上。眼望荷花池中搖曳生姿的萬千朵荷花趙瑗卻覺胸臆中一陣難言的倉皇:「兩日之後就是一番驚風苦雨啦!」

    踏入曲折精緻的迴廊正跟殿帥楊存中走個對臉。楊存中滿面都堆著笑老遠便躬身施禮。趙瑗只得跟他匆匆寒暄了兩句兩人身形交錯之際卻見楊存中臉上那笑迅疾地消逝換上了一抹濃濃的憂色晃著身子疾步走遠。

    ※※※※※※※※

    卓南雁和林霜月回到臨安城時已是晚炊四起。長街上的店舖都點起了燈火交相輝映的各色綵燈給絲一般的暮雨遮住了片片光暈都顯得朦朦朧朧的。濛濛細雨中卓南雁瞧見林霜月的臉上籠罩著淡淡的憂色低聲道:「小月兒你還是心事重重……」

    「我也不知這樣做對是不對!」林霜月輕輕點頭長長的睫毛上掛了雨珠兒「最讓我看不透的是師尊一直很少露面。本來趙祥鶴以朝廷之名定下這武宗六脈之戰依著師尊往日的性子必會奮勇爭先但這回他卻始終神龍見不見尾似乎對什麼都胸有成竹的樣子。」

    卓南雁心頭一緊沉聲道:「不管如何慕容智以那邪法對付你必是得了林逸煙的授意。這人身為一代宗師卻盡會使些陰謀詭計。為了對付我他便不惜讓你這親侄女和衣缽傳人冒險。」林霜月的嬌靨倏地一白苦笑道:「在師尊眼中只有明教大業親侄女、親兄弟……都算些什麼!」

    聽她笑聲淒苦卓南雁心底也是一陣黯然正要說什麼忽聽身後傳來莫愁的喊聲:「大雁子……」漸急的暮雨中卻見莫愁挽著個青衣小鬟匆匆奔來。卓南雁卻不認識那女孩眼見莫愁滿面潮濕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忙道:「莫兄出了何事?」莫愁瞥一眼林霜月指著那小鬟道:「這小丫頭是萬花軒的婢女在路上遇到了本公子說有急事見你。」

    「卓公子」那小鬟一把揪住卓南雁的衣襟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救……救救我家小姐!」將一把寒凜凜的匕遞到卓南雁手中。卓南雁見那匕的青銅刀把上赫然有三道指印登時心中一震低喝道:「雲瀟瀟?」林霜月明眸一轉卻沒言吾。

    「雲瀟瀟?」莫愁望著那匕大覺稀奇「那小妞也送你定情物來了?」卓南雁面色一窘怕他口無遮攔再說出「公主情人」之類的胡話來忙道:「小弟的一位摯友有難救人要緊刻不容緩。」攜了林霜月的手跟那小鬟轉身便行。

    莫愁愣住暗道:「你姥姥的什麼救人要緊剛會了一位公主情人又來了一位名妓新歡。」呆呆地望著卓南雁的背影心底佩服無比「嘿嘿這小子竟帶著這千嬌百媚的林聖女去會雲花魁!嘖嘖這等左右逢源、笑傲花叢的本事當真世間無雙!」

    卓南雁攜著那小鬟和林霜月展開輕功疾行。在路上先將陳鐵衣、雲瀟瀟之事跟林霜月簡要說了再問那小鬟出了何事。那小鬟惶然道:「昨日不知什麼人凶巴巴地找過小姐。今日一大早小姐便叫我來尋卓公子只說去救她晚了便不成了……我一通好找好歹瞧見了莫公子……」翻來覆去的只這幾句話再細問時這十二三歲的小丫鬟便急得直哭。

    卓南雁忽地想起陳鐵衣已經許久沒有音訊了。

    ※※※※※※※※

    走出宮門點點暮雨打在趙瑗的頭臉上絲絲涼意直滲入了肺腑內。久候在宮門外的羅大跨過來低聲道:「殿下鐵衣回來啦!」趙瑗瞥見劍一般挺立在羅大身後的陳鐵衣不由雙眸一亮道:「雨大都上轎吧!」

    三人都鑽入那寬闊舒適的轎廂中。轎簾沒掀起來一隻精巧的宮燈映得轎廂內紅幽幽的。陳鐵衣還沒坐穩便歎道:「屬下這次出京查訪江南龍鬚卻是一無所獲。實在慚愧!」趙瑗看到愛將陳鐵衣卻多了幾分興致擺著手笑道:「無妨!瑞蓮舟會將近只得招你回來了。八龍獻瑞咱建王府的龍舟還得你去操持!」

    「屬下自當竭盡所能!」陳鐵衣卻在搖晃的燈影裡躬下了身子低聲道「但屬下前日查到了一樁緊要事情殿帥楊存中的家眷數日前已被林一飛派人接走了……」

    「這……秦老賊莫非要明目張膽地奪權?」羅大再也沒有往日的沉穩顫聲道「可知給關押到了何處?」陳鐵衣緩緩道:「是九幽地府!」

    趙瑗只覺眼前突地一暗想到皇宮迴廊裡楊存中那張爬滿憂色的臉心底忽然生出一陣無能為力的空虛沉沉道:「老賊動手啦!京師本就有格天社為其爪牙這回掌控禁軍兵權的楊存中若再有失咱們便再也無力抗衡……」

    「殿下屬下和舍弟計議早定。」羅大忽地昂起頭來「秦老賊父子全力籌劃瑞蓮舟會多時待瑞蓮舟會一開九幽地府必然空虛。咱們便可乘機奪回群臣和殿帥的家眷!」

    「好!這項重任便交給你和雪亭二老了!」趙瑗想到還有羅雪亭凝在羅大身上的目光又亮了起來「瑞蓮舟會一起你們便不顧一切地給我把該奪的人全奪回來!」

    羅大蹙眉道:「那瑞蓮舟會時殿下身邊便少人防護了!」趙瑗笑道:「無妨我身邊還有允文!他這書劍雙絕也不是隨便說笑的。」轉頭瞥了一眼陳鐵衣「鐵衣你回去養精蓄銳只等在瑞蓮舟會上給我揚眉吐氣。」

    陳鐵衣似是微微一震忙道:「屬下……定當全力爭勝!」

    趙瑗的眉頭才略略舒展開來仰頭吁了口氣:「哼我倒好想知曉那龍蛇變會在瑞蓮舟會上變出些什麼來!」

    ※※※※※※※※

    正該熱鬧的時候萬花軒卻顯得有些冷寂只有幾盞花燈在細雨中有氣無力地眨著眼。雲瀟瀟獨居的精緻小樓內更是一片凌亂。「小姐……」那小鬟略帶哭腔的聲音在黑沉沉的小樓中倉皇地迴盪著卻沒有一絲回音。三人擎著燈走上二樓四處探查。

    「這裡有人插刀寄簡!」林霜月忽地一指雪白的牆壁。那上面斜插一柄短刃刀下卻是一封短書正是武林中插刀留書的老路數。林霜月揭信在手見那上面卻只寥寥數字:「請瀟瀟小姐去九幽地府一遊!」她的玉手登時一顫「莫非也是格天社下的手?」

    卓南雁蹙眉道:「雲瀟瀟不過是一位歌妓格天社將她劫去九幽地府是何用意?」林霜月苦笑道:「只怕不會是讓她給那些大臣唱歌解悶吧!」玉指輕捻那封短書沉吟道「最奇的是他們故意插刀寄簡執意要露出九幽地府這個關節莫非是要給什麼人看?而那個人必然也是個知曉九幽地府的武林中人。」

    兩人對望一眼忽地齊聲道:「陳鐵衣!」

    二人心意相通均想:陳鐵衣和雲瀟瀟的歡好雖然隱秘但要瞞過耳目遍臨安的格天社實是難之又難。而格天社出手對付這一介弱女子必是為了她身後的這位不死鐵捕陳鐵衣。

    「瑞蓮舟會在即雲瀟瀟卻被格天社劫走莫非……」卓南雁忽覺一股寒意自心底騰起「是龍蛇變的另一路!」林霜月眼波一顫:「你是說格天社中也伏有龍鬚?」她對龍鬚與秦黨聯手之事並不知情聽得這話自是無比心驚。

    「龍蛇變本該同時對太子和張浚等能臣干將下手。」卓南雁的雙眸在黑沉沉的屋內灼灼閃動「張浚等早早被囚但對太子這一路卻一直沒有動。原來……他們是要以雲瀟瀟鉗制陳鐵衣命他對太子下手!」

    林霜月芳心震顫只覺這推斷雖然大膽卻與眼下形勢契合萬分。

    「咦那小丫鬟呢?」林霜月一凜之下才覺那驚慌失措的小鬟這會兒竟沒了蹤影。二人一驚之際突聞珠簾簌簌輕抖簾後有一道纖弱的身影緩緩移動。

    「小妹妹你做什麼?」林霜月疑雲頓起伸掌挑開珠簾陡覺風聲颯然那小鬟已合身撲來。林霜月橫推一掌哪知那小婢竟哼也不哼軟軟滾倒在地隱約間只見她雙眸驚張口鼻間已流出血來。

    「她死了!是誰下的毒手?」林霜月一驚非小正要俯身細察。忽聽身後卓南雁喝道:「小心!」她疾待錯步陡覺肋下一麻一股陰寒勁氣躥入經脈登時渾身酸軟。耳聞身側掌風激盪卓南雁已和一個黑影硬拚了數掌她才緩緩跌倒在地。

    卓南雁跟那黑衣人疾拼兩招只覺他內力雄渾招式卻狠辣無比驀地大喝一聲:「你是余孤天!」余孤天嗤的一笑:「大哥總是惦念小弟!」瞬間化掌為爪矯夭如電地向他面門、胸口連抓八下。卓南雁疾運龍虎玄機掌盪開只覺他爪上帶著一股辛辣刺鼻的腥氣沖得他胸腹間翻騰不已。

    驀然間人影晃動屋內又多了一人探掌提起穴道被點的林霜月輕飄飄便向外行。卓南雁大驚眼見那人身法飄忽似乎頗為眼熟正待拚力疾搶過去猛聽余孤天沉聲低嘯「呼、呼、呼」疾拍三掌。卓南雁跟他硬拚三掌只覺渾身氣血翻湧但這時他心底只有林霜月「刷」地拔出威勝神劍橫揮一招「方如行義」劍芒暴吐勢不可擋地向余孤天劈去。

    「大哥要拚命嗎?」余孤天「呵」地一笑疾飛起辟魔劍架住劍裡夾掌掌勢如天風橫吹向他臉上蕩去。便在此時那黑影已攜著林霜月飄然出屋。

    「留下人來!」卓南雁大怒欲狂顧不得余孤天狠辣的招式疾展九妙飛天術向門外縱去。屋內本來狹窄逼仄但他這一縱卻如風行水上竟繞過余孤天瞬間直逼門口。

    陡然間人影再閃那黑影竟提著林霜月倒躍而回。這一下暴進暴退渾若鬼魅。卓南雁眼見林霜月被那人擎著突兀至極地向自己撞來心下大慌匆忙收劍。忽覺背心一冷已被乘隙撲上的余孤天戳中了背後風門穴。

    他身子踉蹌卻不跌倒驀地反手橫劃一劍「周流六虛」。倉猝之間這一劍仍是氣韻凜凜。余孤天料不到他中指後仍能出劍揮劍疾架卻慢了半分胸前衣襟被凜冽的劍氣割開尺長的裂口。

    與此同時卓南雁陡覺胸口微麻神封、幽門二穴侵入兩道寒氣身子如遭電擊再也支撐不住。萎頓倒地的一瞬他終於瞧清了那渾若殭屍般的人影頭蒙黑紗死板板地毫無生氣。

    「風滿樓!」他苦笑了一聲軟軟坐倒。

    余孤天適才胸前衣襟破碎只當已受重傷嚇得險些昏去這時覺得無恙心底憤怒萬分猛然撲上狂叫道:「殺了你這畜生!」風滿樓低喝一聲:「住手!留著他老夫還有大用!」他聲音低沉卻帶著說不出的威嚴。余孤天眸內精光一閃冷笑道:「憑什麼便聽你的?」他這次以尤須總壇主的身份和秦家聯手本來居高臨下但面對秦家派出的這位神秘特使風滿樓卻總覺得有些心虛。

    風滿樓森然道:「小不忍亂大謀!」跟他眼神一對余孤天登覺心弦微顫暗道:「這風滿樓半人半鬼當真邪門!」嘿嘿乾笑道:「你當我捨得殺他嗎?龍蛇變之後我還要餵他幾丸龍涎丹。咱們將他們放在何處?」風滿樓卻不理他逕自攜起林霜月翩然出屋。

    余孤天心底暴怒欲狂:「待龍蛇變一了定要先料理了這不人不鬼的傢伙。」一把提起卓南雁飛身跟上。卓南雁被他重重地扣住前胸登時吸入一股熱辣辣的腥氣頭暈目眩。

    朦朦朧朧地只覺自己和林霜月被他們裝入一輛騾車跟著他頭腦漸漸眩暈終於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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