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三十八節:玉簫聲咽 斷腸難顧
    方殘歌順著蕭別離的眼神瞧來月光落在跟完顏婷並肩而立的卓南雁身上登時勃然變色冷笑道:「你果然在此!呵呵原來是要作郡馬爺了好好一個貪戀權貴、無情無義之輩枉負了羅堂主對你的一番厚望!」

    原來卓南雁臥底龍驤樓這事機密萬分便連方殘歌這等親近弟子羅雪亭也未告知。王府中人都曾得知卓南雁當初大鬧江南在雄獅堂中奪得試劍金陵會的狀元後來盜劍奪馬不辭而別。聽了方殘歌這話都只道罵他貪戀富貴投靠金國。卓南雁聽了他一番叱罵不由眉頭微皺耳中完顏亨冷冷的傳音倏地鑽來:「適才你胡亂喊叫擾了余孤天的心神這次定要取勝!」

    卓南雁只得硬著頭皮踏上一步拱手道:「請了!」

    方殘歌目光如電在完顏婷如花玉面上掠過又打在卓南雁身上呵呵大笑:「今日便教訓下你這忘情負義之輩!」卓南雁心念乍閃:「他說我是忘情負義難道還有什麼弦外之音麼?嘿這廝對小月兒一直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成婚只怕他便會得償所願了吧?」心底陡然生出種無奈的悲愴酸楚之感。

    方殘歌冷冷道:「那把辟魔神劍呢?當日你江南盜劍也就罷了為何又持此劍到江南亂殺無辜?聽說你還親手斬殺了我雄獅堂的臥底義士你這滔滔富貴卻是我大宋好漢的鮮血換的!」卓南雁心中奇怪:

    「這廝說什麼『持此劍到江南亂殺無辜』當真是胡說八道!」心中正自又酸又苦聽他一通挖苦一股怒氣猛然直竄上來喝道:「老子要怎樣便怎樣你管得著麼?快快動手!」

    「旁人管不得方殘歌卻管得!」長嘯聲中方殘歌鐵掌倏翻。直向他臉上印來掌上罡風呼呼吹得卓南雁長倒飛。卓南雁道一聲好飄然轉開。方殘歌揚眉吟道:「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雪白的雙袖猶如怒龍騰空狂舞疾掃「掩袖工讒」、「鐵騎成群」。招式連綿施展的正是《為徐敬業討武曌檄》的文意。

    這是當年駱賓王為徐敬業起兵討伐武則天時所作的檄文詞鋒犀利氣勢磅礡。方殘歌陡然念出此文寓意自明。卓南雁心下惱怒卻展開龍虎玄機掌「洗練品」中的身法「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古鏡照神」只避不攻。

    方殘歌喝道:「為何不出手?」卓南雁冷笑道:「念你戰過一場老子讓你十招!」兩人說話之間方殘歌連環數招鋒芒畢露的急攻已擦著卓南雁的身子掠過。他二人口中喝罵。身法招式或靈動或沉著。不見絲毫凝滯余孤天、蕭別離等在旁看了不禁心中暗自喝彩。

    「誰用你讓!」方殘歌目光一寒大喝道「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左袖疾揮「言猶在耳」激射向卓南雁左耳右掌盤旋招化「山嶽崩頹」勁風呼呼當胸直撞過來。卓南雁見他這兩招氣勢洶洶心中陡地生出一股爭強好勝之心身法疾化為「勁健品」中的「巫峽千尋」。怒舟沖波般的自他這兩招間硬生生擠了過去雙掌「走雲連風」斜斜拍向方殘歌肋下空門。

    方殘歌見他次出手剛柔相濟的勢道中更透出一股高遠氣象心中大驚這時也來不及長吟陡地化掌為指連變「清流激湍」、「遊目騁懷」便似揮筆作書。如戟的鐵指上射出絲絲勁氣連點卓南雁胸前九處大穴。這兩招脫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招式清逸流暢。

    卓南雁不假思索單臂疾劃個圈子一招「載瞻載止」將方殘歌的連環九指圈在外門右掌施出「晴雪滿竹」正是「清奇品」中的功夫。方殘歌見他掌意猶如竹間凝雪錯落連綿心下生寒疾步退開。轉瞬之間二人已連交了十七八招卓南雁見招拆招竟穩居上風。

    原來方殘歌的「千古風流」拳法脫自名文佳辭各依文辭的悲憤、清逸、疏狂之氣而化奇招妙勢。而卓南雁的龍虎玄機掌卻化自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詩品》品評天下詩文將詩文分為雄渾、沖淡、沉著、豪放等二十四類。方殘歌每使出一篇奇文武功卓南雁便似揮筆點評般地使出《詩品》中的相應掌法他功力更勝一籌自然對方殘歌的拳法生出克制。

    完顏婷眼見方殘歌剽風急雨般的狂攻都被卓南雁隨手化解忍不住高聲叫好。

    方殘歌怒火勃曲指化拳招勢霍地變為剛猛雄渾正是羅雪亭當日成名江湖的「殘金缺玉拳」。這套拳法為羅雪亭壯年時所創「殘金缺玉」的殘、缺二字既是暗指國土殘破又因此拳每次都只使半記殘招每每拳到中途便剛勁迸。拳中隱蘊「玉石俱焚」的悲憤之氣使來剛猛之極。

    卓南雁猝然不防腕中「神門穴」被他拳上勁氣一撞半臂生痛這一下更激了他的好勝之心先前的遊戲之心盡去掌影飄飄已將龍虎玄機掌施展到了極處。

    這一翻激戰比之適才如歌如詩般的比鬥又換了番氣象:卓南雁衣袂飄飄掌法忽剛忽柔便如長江大河般沛然難御。方殘歌每拳卻都在半途變招轉變突兀令人防不勝防且拳勁使得又短又猛方圓丈餘的灌木被他驚人的罡風一卷竟然拔地而起枝椏亂飛。

    旁觀眾人紛紛退開。蕭別離凝神觀瞧不禁將輕視之心盡數收起暗道:「這小南蠻好不了得當真一搏老子未必能贏!」完顏婷更是瞧得芳心突顫走到余孤天身旁低聲道:「小魚兒這小白臉的功夫挺不錯啊你瞧他……贏得了麼?」余孤天聽了心內酸酸的不是個滋味故意道:「我瞧只怕要糟!」話音未落耳朵一陣劇痛已被完顏婷玉指扭住耳中聽她叱道:「胡說八道我讓你說他贏!」

    卻不知這時方殘歌心中有苦說不出:這般拚力強攻看來聲勢驚人其實最耗真氣自己捲起的罡風雖如驚濤駭浪而卓南雁卻似身化羽毛在狂瀾湍流中任意遊走怒浪雖能裂石排空卻奈何不得這輕輕羽毛。

    激戰越久卓南雁卻越是得心應手。自他在龍吟壇苦修「九宮後天煉真局」後雖曾與「刀霸」僕散騰這樣的絕頂高手爭鋒一次但苦於從無跟高手過招的機會這時與方殘歌傾力相搏諸多武學真諦從腦中一一閃過心神早已漸漸進入忘憂心法的微妙境界四周的一切盡數籠在心中。方殘歌疾風暴雨般攻來的招數在他眼中瞧來卻覺平平無奇自己每拳擊出竟不再用心思索只是見招拆招。

    再鬥片刻卓南雁身心一片空明驀地一聲清嘯龍虎玄機掌、忘憂劍法、六陽斷玉掌諸般或掌或劍的招式竟然信手拈來隨手而出。方殘歌攻來的招法越狠他反擊的抬式也越奇;方殘歌拳上力道越盛他掌上勁力也愈強勁。方殘歌汗流浹背長嘯不絕繞著他呼呼疾轉卻盡落下風。

    一旁的蕭別離看得心神搖曳暗道:「這南雁的武功怎地如此雜博卻又如此精妙想必是得了王爺真傳!」完顏婷卻看得眉飛色舞笑道:「小魚兒待會他贏了我可要掌你的嘴!」口中說話卻不錯眼珠地盯著戰局。

    猛聽得方殘歌厲聲怒吼大袖疾揮緩緩向卓南雁腹前推去正是殘金缺玉拳的最後一招「還我河山」。這一拳使得聲勢十足卻不帶半分拳風已是深得羅雪亭「寓至剛於至柔」的武學真諦。眼見這一拳勢在必得哪知陡然間卓南雁的身影猶如白日遁形倏忽不見。方殘歌一驚之下陡覺卓南雁在自己的身子側後方顯現單掌無聲無息地緩緩推到。方殘歌只覺一股勁氣有若潛流暗湧驚駭之下翻掌倉猝揮出。

    二人雙掌交觸方殘歌如遭電擊歪歪斜斜地跌出數步好歹沒有摔倒回身叫道:「好!好!」口中已滲出血絲。

    卓南雁見他口中吐血心中陡然一震:「他是羅老的心愛弟子我怎地跟他真打?」原來適才他心內電閃陡地施出了燕老鬼的「九妙飛天術」而那一掌卻是羅雪亭所傳的六陽斷玉掌。方殘歌被他身法所惑倉促對掌功力不敵已然受傷。

    「雁哥哥好掌法!」完顏婷眉開眼笑拍手叫好「小魚兒還不掌嘴!」

    方殘歌側頭斜睨了她一眼面色慘然歎道:「可憐可憐!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卓南雁一愣心下鬼使神差地便想:「他說這話卻是何意?難道他見過了小月兒?」只是這時人多眼雜卻也無法細問。

    方殘歌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塞到他手中道:「煩請轉交樓主羅堂主於月末子夜在翠鶴山頂恭候大駕樓主若是不敢應戰那便罷了!」說罷轉身便行。他大敗之後兀自氣勢昂然不輸半分氣度。

    驀然間只聽得蕭別離磔磔怪笑合身竄上雙掌閃電般直撞向方殘歌後背。卓南雁大驚叫道「不可!」要待衝上已然不及。方殘歌只覺背後勁風如潮湧來又驚又怒暗道:「韃子好不無恥!」拚力運氣於背要硬生生接下這一掌。

    忽聽有人冷喝一聲:「住手!」一股柔柔的力道在方殘歌背上一托將他遠遠送出。蕭別離這一記陰掌登時走空瞥見佇立身前的人不由驚道:「王爺!」

    方殘歌立足落步才覺渾身無恙回頭瞧見蕭別離噤若寒蟬之狀才知身前這氣度然的文士正是龍驤樓主完顏亨回思適才此人將自己送出的勁法當真便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卻又拿捏巧妙不由暗自心折。他本來怒意勃但這時一見完顏亨忽覺心底一陣氣餒挺身拱手道:「晚輩雄獅堂方殘歌見過樓主!」

    完顏亨向他略一點頭狠狠瞪了蕭別離一眼才從卓南雁手中取過書信幾眼掃罷舉頭向方殘歌道:「煩勞轉告羅堂主二十九日之夜完顏亨自在翠鶴山恭候大駕!」

    眾人心中都是一驚蕭別離忍不住道:「王爺難道忘了那日可是王爺跟刀霸僕散騰的對決之日!」完顏亨淡淡道:「那又何妨?無非多戰一場罷了!」言語之間竟然似毫不把僕散騰和羅雪亭放在眼內。

    方殘歌面色一變道:「既然如此那便改個日子!」完顏亨搖頭道:「那也不必!到時本王先應堂主之約然後再戰僕散騰。」方殘歌撞見他深不可測的眼神心中忽覺一陣不安急忙冷笑道:「如此甚好師尊何等樣人決不會占旁人便宜!」完顏亨道:「堂主若到京師。請到館驛安歇!」方殘歌仰頭笑道:「不牢掛懷雄獅堂還有些銀子住得起店!」只覺在完顏亨幽深目光的注視下心神萬分不自在再不敢停留轉身大步而去。

    完顏亨目注他龍行虎步的背影忽冷冷道:「少年你比武時內息受震一月之內最好不要與人動手!」方殘歌身子微震卻片刻不停疾步出了王府。蕭別離餘怒未消訕訕道:「王爺適才為何不讓我一掌料理了這廝?」完顏亨忽地展顏一笑:「此子膽氣不凡倒讓我生出了惜才之念!」完顏婷輕聲道:「爹您一日之間約戰當世兩大高手當真……勝券在握麼?」

    「為父一生所參的便是一個『死』關卻總是差著半籌只因這天下再無讓我畏懼之敵!」完顏亨緩緩的語氣之中透著說不出的傲氣說著舉目望天悠然道「同時約戰獅堂雪冷和刀霸雖是頗有凶險。卻使我置之死地說不得卻能因禍得福參破天道!」

    ※※※※※※

    方殘歌走後卓南雁忽覺一陣心神不寧卻也說不出到底為了什麼跟完顏婷借口龍吟壇中尚有要事便匆匆而出。

    信步走上街頭卻見暮色已蒼黑起來週遭民居裡的炊煙都已散盡。西天幾片暗紅的雲給晚風撕扯得繚亂無比月亮白得像紙薄薄的貼在東邊天際。街角有小孩子的嘻鬧聲零星地傳來卓南雁聽了只覺那天真稚氣的聲音遙遠無比好似從天上飄來似的心中忽想:「我為何如此鬱悶?是為了適才失手打傷了方殘歌還是為挨了他的痛罵?」

    一縷簫聲恰在這時響起來卓南雁陡然想起方殘歌冷冷的笑聲「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霎時心中一痛:「是小月兒原來我心中終究放不下小月兒!呵呵再過幾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馬小月兒知道了又會如何?」

    他一人在街上踽踽獨行直走到夜色闌珊抬頭看時不禁一愣卻原來他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當日林霜月開的小店舖前。月色漸明這小巷偏僻得緊燈節早散「花燈觀音」已去小店前再沒個人影。

    卓南雁索性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不由自主地自懷中摸出那冷玉簫在手中緩緩把弄。這玉簫他早不知撫摸過多少回了但這時在月色下瞧來卻覺分外可愛。簫口那一點如血的暗紅宛然便似她的櫻唇。他心頭一痛便將暗紅的蕭口銜在嘴裡吹弄。但他從未學過音律想吹奏當日林霜月給他吹過的曲子胡亂吹撫多時兀自不成絲毫腔調。

    卓南雁心中鬱悶漸增猛一抬頭卻見那古舊的門板吟冰冰地封著在月色下泛著青油油的光似是正以一種淒怨的眼神冷睨著他。想到就在這木門前清婉如仙的林霜月曾披著幽紅的燈輝向自己含情凝睇此刻這門內卻是人去樓空卓南雁忽地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

    他自幼被易懷秋訓斥凡事不得流淚但此刻淚水一流便再難止息。兩個行人恰在這時從他跟前晃過遙見他一個大男人哭得如此傷心不由指指點點。卓南雁卻是旁若無人這時心中酸痛越哭越是悲楚只覺身入龍驤樓的前前後後終究不過如同一場大夢而自己最可珍重的東西卻無可挽回地失去了!

    朦朦朧朧地忽聽一縷簫聲裊裊地傳入耳中曲音婉轉正是當日林霜月在覆舟山上吹過的曲子。

    卓南雁渾身一震昂起頭來卻見明月下現出一襲婀娜的雪白身影玉手擎著一根洞簫吹撫可不正是林霜月。卓南雁只當是看花了眼拚力睜了睜眼望去這時一輪微圓的皓月已高懸在藍色天幕裡清冷的光輝映得天地間一片空明清波樣的月輝披在林霜月的身上恍然便似天上仙娥。

    林霜月卻不瞧他只是凝神吹簫簫聲中淌滿了憂鬱和纏綿。

    「小月兒」卓南雁待她簫聲止歇才輕輕叫了一聲「當真是你麼?」林霜月扭過頭在月色裡向他瞧來似笑非笑地道:「才幾日便不認得我了麼?」卓南雁微微一愣驀地大叫一聲飛身躍起將她緊緊抱住。

    仍舊是那縷熟悉的似梅似蘭的幽香只不過這回卻比往昔的夢裡真切了許多卓南雁只覺心底熱血如沸雙臂拚力抱緊她生怕這仍舊是一場夢一個疏忽這美夢便會從臂彎間逸走。林霜月給他有力的臂膀緊擁著不禁嬌軀軟揚起頭來猛覺口邊一鹹卻是卓南雁的熱淚流到了她的臉上。

    林霜月不禁在他懷中嚶嚶輕泣:「我早就該走了卻總是捨不得……」

    原來那日餘孤天護送林霜月出了京師便即轉回。林霜月黯然神傷地一人獨行才到京郊忽覺遍體不適她伸手一摸只覺額頭火熱才知受了風寒。勉力行了多時到那野廟之中去尋劉三寶。哪知野廟裡空無一人劉三寶卻已不知去向林霜月心中驚急左近尋了多時也不見他蹤影自覺身子困乏在小廟內將究忍了半夜轉過天來卻是病情加重。本來她自幼苦練金風玉露功體制頗強但這兩日心痛欲死卻被風寒趁虛而入荒野上被冷風一吹更覺遍體生痛。

    林霜月暗自苦笑:「我若死了正好隨了他的意!」心中自怨自艾卻仍要打點精神去尋劉三寶。信步亂走了一日才在道邊尋了一間小店住下。她夜半獨坐在客房中要煉功療傷卻覺頭痛體熱難以入靜。

    入夜時分忽聽窗欞格格作響林霜月抬眼瞥見窗外人影閃爍暗自苦笑:「這時候卻遇上了宵小劫道!」拔出腰間短劍奮力躍出。

    窗外兩個持刀的黑衣漢子手捧著迷香正要下手冷不防見她躍出倒大吃一驚。林霜月懶得驚動旁人雙劍揮出刷刷兩劍疾刺那兩人的手腕。那兩人鋼刀疾抖將這兩劍格開。身手甚是了得口中叫道:「大師姊是我們!」

    林霜月渾身軟卻瞧清這二人正是明教弟子強自扶住牆道:

    「你們瘋了膽敢來此對我下手……」兩人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禿頂漢子苦著臉道:「你一去不歸眼看著聖女登壇之期臨近教主他老人家動了大怒下聖火令著教中兄弟四出前來尋你!」

    「聖女登壇?」林霜月芳心突顫彷彿忽然看到四面無比冰冷的大牆向自己圈來嬌軀晃了晃才道「教主……曾答應過我兩年之後才跟我細定登壇之期的!」禿頂漢子搖頭道:「教主數日前忽然跟白陽長老商議過後說道聖女須得及早登壇!他老人家洞悉天機說的話不會錯的!」林霜月忽然覺得胸口無比憋悶長吁了口氣徐徐道:

    「早也罷晚也罷終究該是我登壇的。你們先回去稟報我自會慢謾回教!」禿頂漢子搖頭道:「不成!教主有令大師姊若敢不從立時擒拿回教!」林霜月冷笑道:「是麼那你們便動手啊!」一語說罷忽覺頭暈腦脹便要昏倒。那兩人見狀大喜正要起身下手忽聽有人冷斥一聲:「狗膽包天敢對林姑娘下手!」一道白影如飛而來雙掌飛舞跟二人戰在一處。林霜月勉力睜開眼來卻見來人正是方殘歌想說什麼忽覺頭痛欲裂靠在冰冷的牆角便昏了過去。

    原來雄獅堂主羅雪亭當日接得卓南雁飛鴿傳書的密信後便攜弟子方殘歌即刻北上卻在濟南府遇到了悄然南下的厲潑瘋。聽得厲潑瘋大致述說了京師內的錯綜局勢羅雪亭也推斷出完顏亨形勢不妙當下便命方殘歌先行一步來下戰書。方殘歌奉了師命快馬加鞭地一口氣趕了此地才略作修整打定主意明日進京。才入夜他一人在鎮外閒逛忽聽兩個江湖漢子計議著說有個「絕色女子住在店中只怕便是大師姊咱們夜半時分趕去偷偷下手」。方殘歌俠義心腸只當他二人是淫賊採花便相隨趕來相救不想這「絕色女子」竟是他朝思暮想的林霜月。

    方殘歌喜不自勝。他武功精強四五招間便趕走了那兩個明教教眾再親自請來郎中醫治。林霜月病本不重吃了湯藥轉天便覺好了許多謝了方殘歌便要與他分手各自上路。方殘歌好不容易覓到這與佳人獻慇勤的大好時機如何肯走借口她病體初癒須人照料。便請林霜月隨他先折回京師。待他去芮王府下書之後要親送林霜月南下。

    提起「芮王府」林霜月便覺心底酸楚無比。本來懶得回京但聽得雄獅堂主即將來京挑戰龍驤樓主完顏亨不由心下一動:「我私自離教這多時日這麼貿然回去教主必然責怪。若是瞧了羅雪亭和完顏亨這驚世一戰回去後好歹有個話說。」便答應了方殘歌隨他進京。方殘歌大喜若狂央求著她再小住了兩日養得痊癒卻才上路。一路上自是小心陪伴。路上卻也沒得劉三寶的一絲消息林霜月又想起自己該當登壇正式成為明教聖女之事心中愈鬱鬱寡歡方殘歌跟她說上十句話她也懶得答上半句。方殘歌素來心高氣傲心下不免又是懊惱又是奇怪。

    進了中都尋了上等店舖住下林霜月照舊只在後院屋中獨坐。方殘歌飯後卻到前店聽食客閒聊打探金國京師消息。忽聽有人說到「龍驤樓的一個叫南雁的龍驤士要娶芮王府的婷郡主」方殘歌忙凝神傾聽。卓南雁和完顏婷在鞠會上大顯身手贏得天子欽點婚期之事一日之間便轟傳京師。眾食客提起來自然添油加醋聊得興味十足。方殘歌聽後又驚又怒忙轉回客房跟林霜月細說。林霜月陡然一震霎時心中諸般念頭一起湧來當真是百味雜陳但在方殘歌跟前卻強忍著沒將淚水流下。

    翌日一早二人便即進京方殘歌自去芮王府下戰書。林霜月仍舊心事重重便信步在街上散心。中都的街頭照舊熱鬧萬分但林霜月心下酸楚自她眼中瞧來種種熱鬧繁華都有些模糊縹緲。

    她在路上信手買了一隻竹製玉簫為何要買這簫自己也說不清。一個人獨行獨坐心念走馬燈般地亂閃直轉到日落黃昏渾不知瞧見了些什麼聽見了些什麼。不知不覺地行到一條偏僻小巷前她才猛然想到前面不遠便是當初自己賣燈的小店了憶起當日自己曾跟卓南雁在那溫馨的小店內相親相擁更覺芳心酸楚。眼見夜色深沉她不願睹物傷情正要走開忽聽一陣簫聲嗚咽而來只是曲音雜亂全不成韻。

    林霜月心下奇怪信步走去拐進小巷卻見一人獨坐在沉沉的夜色裡拿著一隻短玉簫吹弄著卻是卓南雁。林霜月芳心突顫便待上前但才要邁步忽然心中一沉:「他在這裡作什麼當真是想我麼?哼他這便要與那美貌郡主成婚便想起我來也不過一時之念我又何必自做多情?」正自柔腸百轉忽見卓南雁放聲大哭。

    林霜月倒怔住了自幼見他便是個要做大丈夫的剛硬男兒哪裡料得到他竟會如此深情痛哭而且這人一哭起來便旁若無人兩個趕夜路的行人恰巧經過對他指指點點他也全然不顧。林霜月芳心一軟不禁自懷中取出那簫悄然吹起……

    這時給他緊緊擁在懷中林霜月嬌軀抖顫只覺又是羞澀又是幸福忽然明白自己肯隨方殘歌回京其實全不是要看什麼羅雪亭會戰完顏亨放不下的還是眼前這個人。

    過了好久她才從他懷中掙脫仰起頭來取出懷中羅帕擦去他臉上淚痕幽幽道:「我也不知為何要到這裡來想必還是盼著能碰上你我心中還存著些話沒對你說!「卓南雁凝視著她極力使得聲音平靜如常道:「你只管說!」

    二人忽地平定下來各自退開一步竟都覺著有些不安。「我在道上得了本教兄弟傳來的教主密令」林霜月的明眸在月下如同清泉閃爍一字字地道:「再過些時日便是我登壇的日子了那時……我便是明教聖女了!」

    卓南雁自幼在明教大雲島上便聽林逸虹說過將來林霜月要做明教聖女的雖然他一直不知這「明教聖女」是個什麼差使但這時聽了也毫不為異點頭道:「好啊恭喜你了你做了聖女只怕日後更是繁忙得緊了罷?」

    林霜月的眼中噙著一泓清波淒然道:「你在大雲島上這多時日難道還不知什麼是本教聖女麼?」卓南雁搖頭道:「你忘了麼我在大雲島上遇到不明白的事從來懶得問人。便是問也只問你小月兒。既然你不對我說我自然不知!」忽地瞧見她臉上的淒苦神色心中一動道「怎麼那聖女到底是個什麼勞什子玩意兒?」

    林霜月聽他提起少年往事心內又是溫馨又是惆悵臉上拚力掙出一絲笑來道:「誰知那是個什麼勞什子東西反正過不了多久我便要做那聖女啦!」卓南雁見她強顏歡笑神色中卻掩著說不出的愁怨忍不住道:「小月兒你不願做那聖女麼?那便不必回去登壇!」

    「我不回去做聖女」林霜月眼中光芒一閃望著他道「卻去哪裡?」卓南雁的心陡然一沉才覺出一陣無能為力暗道:「是啊不但小月兒要回明教做她不願做的聖女便是我也要跟婷兒成婚!自此以後我們天各一方今生今世只怕再難相見!」忽覺一股自肺腑的空虛怔怔地竟說不出話來。

    她眼中的那泓秋水似要溢出來的樣子卻眨也不眨地望著他柔聲道:「若是我不去做那聖女你便能不跟那郡主成婚麼?」

    卓南雁聽她軟語相求明麗的月色下只見她明眸欲掩當真嫵媚如仙心底猛然一熱只想抱住她大聲呼喊「我能!我能!小月兒咱們一起走旁的什麼事全是狗屁全不必管了!」但這話直撞到喉頭也說不出是為了什麼又忽地噎住了。他的身子猛地顫了顫無比虛軟地道:「我……我不能!」

    兩行清淚刷地滑下林霜月的嬌軀已在微微抖卻終究望著他幽幽道:「我不管你是真心為了大宋臥底還是真的瞧上了那金國郡主我……我只是想問你你的心裡終究有沒有我?」

    卓南雁心中萬分淒苦驀地想起:「她違抗明教嚴令再趕京師前來尋我一往情深至此!但我卓南雁卻不過是個隨時都會喪命的苦命之人又何必勞她這冰清玉潔的好女兒一輩子為我牽腸掛肚?嘿嘿這緊要關頭我這麼兒女情長非但難成大事更會誤了霜月的青春。」想到這幾日之間若是扳不倒完顏亨說不得便會丟了性命心內驟然緊猛然頓足大聲道:「小月兒我對你只是兄妹之情對完顏婷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他適才還是柔情萬千但想到這是割斷她癡情牽掛的最後時機這一句話便說得格外斬釘截鐵。

    林霜月的眼波驟然一蕩兩個人的心瞬間都已碎成千片萬片。她卻緊咬了下櫻唇忽然笑了起來:「那好啊我這一輩子有你這個大哥當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我這便要回大雲島了自今而後……咱們再見面也就……難得緊了!」她的笑聲越來越低臉上雖是勉力笑著淚水卻撲簌簌地流個不停。

    月光下只見她珠淚漣漣的臉上蒼白之極嬌軀輕顫竟似搖搖欲墜。卓南雁幾乎不敢去瞧她的臉卻也強忍著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做聖女。他日……或能再會!」他害怕再待片刻便會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入懷中霍地轉過身去道「天也晚啦咱們就此別過!」竟不敢稍待大踏步便行。

    林霜月見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蒼白的笑容登時凝在臉上一時只覺心傷欲死。師尊林逸煙冷漠的聲音卻在心底響起:「自登聖壇忘卻俗情;既成聖女永離歡愛!當你成了明教聖女便要以身心祭奉明尊一輩子離情離欲。若是妄生愛慾非但你自己會永墜地獄。你戀上的那個男子也會遭逢世間所有的苦痛困厄!」

    一念及此她心中不由柔腸百轉「過了今夜我們再不相見!或許再相見時我便是離情離欲的聖女了若對他稍有愛戀便會給他帶來災禍!」忍不住脫口顫聲叫道:「雁哥哥!」

    卓南雁走了幾步乍聞身後傳來的這聲嬌喚。不由想起當時大雲島上的情形:那時他幾次讓她喊自己「雁哥哥」林霜月矜著性子只是不叫直到自己離島之前卻才叫過。此時此夜這深情款款的一呼卻讓他全身熱血猛然翻起暗道:「我今夜和她一別只怕此生再難相見了。卓南雁啊再看她最後一眼吧……」

    身子簌簌抖。剛轉了半截。一個聲音忽地響起「不能回頭你若稍顯軟弱。便是前功盡棄便會誤她終身!更何況完顏亨是何等樣人若是霜月流連不去只怕他便會對霜月下手。」當下硬生生止住身形頭也不回地道:「霜月再過兩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馬啦!請你莫要以我為念南歸罷!」他這人也真心狠話音一落竟猛然縱起幾個起落遠遠掠出。

    眼見那剛毅的背影終於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林霜月的身子便如寒風中的落梅簌簌地抖成一片。滾滾清淚伴著心底深切的痛和怨滑落白玉般的臉頰天地間的一切慢慢化成一片模糊……

    起風了殘冬冷夜的朔風虎虎地呼嘯聽起來猶如萬物齊哭。卓南雁在夜風中狂奔兩旁的民居樹木飛快地向身後射去。直奔到王府門前。卓南雁卻不願進去這時只覺渾身熱血如沸只想狂喊狂奔。當下身法展開快如掣電般直掠出去。疾奔之中卓南雁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忽地仰頭大笑:「哈哈哈小月兒請你莫要以我為念南歸……莫要以我為念——」冷風抽在淚痕未乾的臉上猶如冰刃刺膚寒意直透入骨子裡。

    一口氣奔出好遠卓南雁忽覺喉頭甜猛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適才他一直故作冷硬但這時口噴鮮血才知自己心傷之深、情痛之切。抬起頭來只見那輪明月又高又冷四周脫盡葉子的樹影在風中痛苦地擺動著身子。

    一瞬間卓南雁忽地生出一陣恍惚只當自己跑到了天地盡頭來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