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十九節:龍韜奇詭 天下誰雄
    便在此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歎息:「絕色佳人軟語哀求你這廝竟不為所動真真是鐵石心腸絕情無義!」

    卓南雁不想有人悄沒聲息地到了自己身後大驚之下斜斜躍開一步卻見羅雪亭雙手背後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卓南雁雙眉一攏怒道:「你這賊老頭身為武林宗師怎地卻偷偷摸摸地窺人隱微?」惱羞成怒之下出言毫不客氣。

    羅雪亭卻捻髯笑道:「是麼?老夫要怎樣便怎樣可從未覺著自己是狗屁勞什子宗師」說到這裡笑容一斂聲音霍地低下來「況且派人潛入龍驤樓那是何等艱險之事老夫怎能不小心謹慎?」

    「潛入龍驤樓?」卓南雁心內疑惑低聲道「願聞其詳!」

    羅雪亭歎道:「你可曾聽說過武林三大禁地之說?」卓南雁微微點頭道:「江湖傳言當今武林以無極諸天陣、九幽地府和海外逍遙島為三大禁地擅入者有去無回。」羅雪亭笑道:「不錯這三處禁地各有其深險難測之處但若說真正的禁地這三家可都比不得金國龍驤樓!」

    他仰頭望了望頭頂明月似乎深陷沉思頓了許久才道:「十幾年來龍驤樓一直在與我江南武林爭鬥之中穩佔上風。自完顏亮篡位登基之後龍驤樓先是隱忍了半載隨即龍驤樓主完顏亨卻忽然得了金主完顏亮的重用龍驤樓也自南陽被召回金國京師其勢愈咄咄逼人!」

    談及龍驤樓卓南雁心底的情絲煩惱漸漸消散急道:「怎麼龍驤樓已被召還金國京師?」羅雪亭道:「想必你還不知完顏亮素懷異志篡位之後看中了當年的燕京俯視中原的險要形勢便將金朝京師自偏處一隅的上京遷到了燕京號為中都。過了不多時日便將『滄海龍騰』完顏亨及其所率的龍驤樓調回中都。」

    卓南雁點了點頭心內若有所思:「這金主完顏亮登基不久便將都城從曠野偏僻的上京遷到中都燕京虎視中原其志不小!」羅雪亭又道:「龍驤樓遷到中都之後更加鋒芒畢露偵騎四出遍及天下除了咱們大宋便連西夏和吐蕃也全在其監視之下。」說到這裡他聲音愈低沉。其實他武功早趨化境心識展開方圓數里的風吹草動全在他心神籠罩之內。但此刻漸漸說到正題仍不禁小心翼翼。

    「數月之前我得了密信龍驤樓正自暗中籌謀一場名為『龍蛇變』的驚天密謀若得順當施展我大宋必然損失慘重。只是這『龍蛇變』之謀到底詳情如何我們卻全然不知!老夫早想派人潛入龍驤樓只是這臥底龍驤之人非但要武功高更要智勇雙全心性堅忍卻要我到哪裡去尋?」說到這裡羅雪亭不禁連連歎息。

    卓南雁早聽出了他言語中的激將之意但仍是忍不住長笑一聲道:「堂主南雁願往!」羅雪亭沉聲低笑:「臥底龍驤樓本為九死一生之事但你武功過人膽氣和機智更遠在常人之上自你巧破劍陣大勝南宮禹之後老夫便相中你了!只是這事委實幹系重大老夫可不能草率而定。適才我便暗中『偷偷摸摸』地窺了你的隱微呵呵果然心如鐵石是個能成大事的好漢子!」

    卓南雁這才知道為何這武林宗師偏要暗中偷看自己想到和林霜月的柔情細語全給他瞧在眼內面紅耳赤之餘又暗自慶幸:「霜月臉皮忒薄虧得不知這老頭在一旁窺探不然只怕要羞死了。嘿這古怪老頭子豪邁得離了譜也真是絲毫不將世俗禮法放在眼內。」

    「老夫還要囉嗦一遍」羅雪亭說著向他深深凝視「你再好好想想當真甘冒千難萬險身入龍驤樓刺探龍蛇變之秘?」卓南雁凜然不語卻將頭重重一點。

    羅雪亭目光灼灼地盯了他片刻忽然俯身向他叩頭而拜。卓南雁大吃一驚急忙伸手攙扶但觸手之間只覺這老頭子渾身猶如鐵鑄難以撼動分毫。他忙要身跪倒羅雪亭卻出指如電在他雙膝上一掃卓南雁登覺雙腿僵直。羅雪亭卻道:「我這可是替大宋百姓給你磕的頭你不得避讓!」不管不顧地給他砰砰連磕了三個頭才翻身站起。

    他才一起身卓南雁便覺膝間穴道上的微麻之感已一閃而逝心內愈佩服這羅雪亭內勁收委實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微一凝思忽道:「堂主既然已知道了這龍蛇變的來由想必龍驤樓內已有了咱雄獅堂的內應?」

    「不錯!」羅雪亭點了點頭面色愈凝重道「他潛入龍驤樓已有三年半年之前他給我傳來了最後一個消息便提到了這龍蛇變之秘!但自那之後他便忽然杳無音信。我猜他若非已遭不測便是落入一個極大的困境之中。這也是我派你潛入龍驤樓的另一個緣由!」

    卓南雁問:「那人是誰?」羅雪亭緩緩搖頭:「一別三載他在龍驤樓內用的姓名位居何職我已全不知曉!」眼見卓南雁滿面驚訝之色便淡淡一笑「每一次他給我傳遞密訊都是經過兩三道人手輾轉傳來這密訊上若是寫明他在龍驤樓內的姓名職位萬一落入龍驤樓之手他豈不就嗚乎哀哉?」

    卓南雁點了點頭道:「那他生得什麼模樣年歲多大?」羅雪亭蹙眉道:「他歲當壯年模樣卻是普普通通便是讓你看得兩眼再混入人群你也未必能再認得出來!況且他冒險投入龍驤樓鬍鬚、口音、衣著必然早已大變。」

    「這可奇了」卓南雁不禁苦笑起來「那你讓我如何跟他相認?」羅雪亭目光驟然一閃:「他名字可變外貌可易但武功卻變不得!這便是他的獨門武功夢迴神機爪!」身子霍然躍起大袖翻飛雙手化掌為爪一路精妙爪法施展開來抓、戳、掃、勾忽而曼妙飄逸忽而又詭奇狠辣看得卓南雁目眩神馳。

    羅雪亭一路爪法使完又給卓南雁細細講解了幾招精妙招式才道:「這是他家傳的拿手武功江湖之中也只他一人習得。你識破他這爪法之後便可跟他說出接頭切口『三更驚回千里夢』他便該答『頭白弦斷少知音』!這兩句詩化自岳少保的《小重山》乃是三年前我跟他離別時所作既是贈言又是給他特製的切口便是殘歌他們也不知曉。」

    卓南雁一一記下。羅雪亭又道:「天色太晚了咱們回去免得旁人生疑!」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支持文學支持!摘星閣內眾人劇飲方酣兀自熱鬧非凡。卓南雁四顧之下果然不見了林霜月的倩影知她必已離去。卓南雁心底才生出一種隱隱的痛楚:「她這麼驕傲任性給我硬邦邦地回絕了心內不知如何難受她……她還會不會再搭理我?」登覺眼見的諸般熱鬧全成了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虛幻之物。

    一時群豪盡興痛飲半夜方罷。卓南雁更是借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當晚他和劉三寶兄弟二人便給請入雄獅堂內安歇卓南雁給劉三寶攙到了床上便即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卓南雁忽聽窗上響起啪啪的三聲輕響他一驚而起飛身躍出卻見前面有道身形快如疾風一閃而逝。卓南雁提氣急追這些年來他隨著施屠龍屢攀絕頂輕身功夫早已爐火純青九宮煉氣局的內勁展開當真快若風馳電掣。但任是卓南雁如何奮力疾奔前面那人卻總是離著他那般遠近遠遠瞧著那人舉步落足悠閒自若但身法卻快似仙人御風就如一道青煙般在前面忽隱忽現。

    二人一先一後繞著雄獅堂轉了兩個圈子那人霍地止住腳步回過頭來卻是羅雪亭。卓南雁立時凝住腳步兩人對望一眼不禁齊聲大笑。羅雪亭見他疾奔疾停之下依然笑得歡暢自如點頭道:「很好!這份機靈明白還有這手輕功危急時刻或能救你一命!你跟我來。」領著他走入後花園。

    朝陽藏在灰濛濛的雲藹中沒有一絲亮色時辰還太早後花園中一片悄寂。羅雪亭舉頭望了一眼昏溟的日色沉沉道:「我知道你必要問我令尊當年遇難的詳情!」卓南雁的目光在晨風中乍然一緊直直盯了過來。羅雪亭道:「當年秦檜初掌大權禍害忠良四海歸心盟幾日之間風流雲散令尊心灰意冷之下萌生退意便攜著你母子和幾大部屬飄然遠隱。嘿他性子剛硬也不與我商議只留信一箋說他不忍看江南塗炭要北上隱居中原。我得訊之時還不知他一家已在悄然遠赴風雷堡的途中。我找他不到卻得到緊要密報秦檜爪牙已和金國權貴聯手正要對他下手。秦檜遣來的是號稱『吳山鶴鳴』的大內絕頂高手趙祥鶴。自金國遠途趕來的卻是大金國的不世高手、龍驤樓主完顏亨原來這次聯秦滅卓全是完顏亨的全力籌劃……」

    卓南雁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道:「完顏亨身為金國權貴竟敢來我大宋廝殺?」羅雪亭冷笑一聲憤然道:「那又怎樣?其時趙構那皇帝佬一心與金國議和。為了議和不惜讓秦檜那狗賊以宰執之尊代替皇帝向金使跪拜行禮。那時宋金之間和議將成總有金使洶洶而來氣焰好不囂張。完顏亨便是趕到大宋來殺人放火秦檜自然也會百般迎奉。何況完顏亨這回要殺的這人卻是秦檜的眼中釘四海歸心盟的盟主卓藏鋒!」卓南雁低歎一聲不再言語。

    「我素聞『滄海龍騰』完顏亨的大名大驚之下急忙設法阻攔。只是那時江南武林也給秦檜挑唆得亂作一團地自相廝殺卻無人響應!老夫縱馬狂奔了一夜一日生生累死了我那匹寶馬雪獅子卻終於在道上攔住了完顏亨!我跟他一番廝殺自黃昏直殺了整整一夜。」羅雪亭說到這裡眼中精芒乍閃「呵呵那晚無星無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一戰鬥智鬥力老夫至少有八次機會死在他手上好歹還是一次次地險中得脫真可說是九死一生。那實在是老夫平生最驚最險卻又最為快慰的一戰!」

    卓南雁聽他說得豪氣橫飛心中也湧起陣陣熱潮暗道:「不知那是怎樣的一戰!而羅堂主如此目視霄漢之人也對完顏亨又敬又佩這滄海龍騰更不知是何等樣人!」

    「激戰一夜天光大亮之後我終於攔他不住給完顏亨從容逸去。「羅雪亭說著怔了一怔似是倏忽間回到了那驚心動魄的薄溟搖頭苦歎道「憑我那時的本事也實在難以勝他。但經此一戰完顏亨真氣大耗三五日內必然無法再戰劍狂卓藏鋒。後來聽說你母子均是身子病弱令尊卓藏鋒聞得南宮世家藏有療傷聖藥千載仙芝便命手下護送你母子繼續趕路自己獨自去南宮世家取藥。」他說的這些卓南雁已自厲潑瘋口中聽過。他知道後面的才是父親生死之秘登時凝神靜聽。

    「數日之後聽說卓藏鋒順順當當地直闖到了南宮世家後來他們言語不和動起手來卓藏鋒將南宮世家殺得天翻地覆卻也沒有取得仙芝。我知道完顏亨必會跟去南宮世家尋機出手便也急急趕去不想卻在天柱山下遇到了『吳山鶴鳴』趙祥鶴」他的老眼中登時星飛電閃般地迸出一蓬光來冷笑道「那是老夫第一次跟這秦檜鷹犬交手!」卓南雁聽他言語冷肅忍不住問:「誰勝了?」

    羅雪亭臉上肌肉牽動一下沉沉道:「就算是我吧!」跟著又狠狠搖頭「就算個屁!這廝好不奸猾跟我拚殺半日便假裝不敵狗一般地跑了。原來他只要困我半日使我難以分身前去相助卓藏鋒!呵呵說到武功這廝的控鶴手、空穴來風勁法都是當世一絕說到機智也是謀深慮遠、統御群英的第一等人選可就是讓老夫厭惡無比想必他為人卑劣的緣故!

    「而就在此時卓藏鋒殺出南宮世家之後正遇上精力已復的完顏亨。因了趙祥鶴這一阻我無緣得見歸心盟主和龍驤樓主這絕世一戰。據說他二人在渺無人蹤的絕頂峰頭激戰了兩日兩夜。可惜龍驤樓主完顏亨後來從不與人說起那一戰天下之人便誰也不知那一戰誰勝誰負!但自那驚天一戰之後卓藏鋒便即不知所蹤……」卓南雁見他歎息不語急道:「那後來如何?我爹爹便再沒有訊息了麼?」

    羅雪亭舉頭望著晦暗的蒼溟黯然道:「沒啦!後來傳言甚多但我一一細查卻全是無稽之談!劍狂卓藏鋒真真就如一股狂風在世間打個旋便飛走了不知所蹤更沒留下丁點痕跡!而當初他留書與我也只說是避居中原卻未說出風雷堡這詳細地方多年來我一直苦尋你母子蹤跡而不得。若非今日親見了你本人和易懷秋的書信還當你一家三口均已遇難!」

    卓南雁登時愣住。一十六年前就在自己不足三歲的時候滄海龍騰、吳山鶴鳴、獅堂雪冷和自己的父親劍狂卓藏鋒這四大絕頂人物竟進行過一連串驚世駭俗的連環激戰而最終的結果卻是父親的杳無蹤跡。他心內卻還燃著一絲兒的亮光輕聲問:「既然沒見我爹爹的蹤跡那說不定他還在世間!」羅雪亭頜下花白鬍子抖了抖虎目之中瑩光閃爍道:「或許是吧……但若令尊真在世間以他風骨豈能深隱一十六載不見自己妻兒?」

    「完顏亨原來都是完顏亨的算計!」想到待自己最親熱的易懷秋、季巒和父親之死全與此人相關卓南雁驀地仰天笑道「龍驤樓我又焉能不去?」羅雪亭冷電般的目光卻倏地射了過來沉聲道:「你可萬萬不要忘了此去龍驤是刺探龍蛇變之秘!若是貿然出手行刺完顏亨反而壞了大事!」卓南雁本覺胸臆間熱血如沸聽了這話瞬息間便冷定了下來低聲道:「那我何時起身?」

    羅雪亭目光四顧低聲道:「就在明晚!」當下便給卓南雁細細講解龍驤樓諸壇口中的厲害緊要角色卓南雁一一銘記在心。沉了沉羅雪亭又道:「那一戰之後我無日不在暗中思量揣摩完顏亨的武功。這十幾年來雖無大成卻有小得!我這便將新悟得的六陽斷玉掌傳授給你!這掌法只有三招未必比棋仙施屠龍傳你的功夫高明但陽剛勁猛到了點子上或能救你一命!」

    卓南雁聽這武林宗匠鉅子說要傳授自己武功眼光登時一亮忽聞身後傳來細微之極的兩聲腳步正要回頭卻聽羅雪亭叫道:「方老三你來便來了怎地還偷偷摸摸的?」

    山石後立時閃出方殘歌俊朗而又尷尬的一張笑臉:「師父這六陽斷玉掌可是您近年所悟的絕學弟子幾次想學都學不成呵呵這時終於有緣一窺全豹!」羅雪亭嘿嘿笑道:「我不傳你是因你功力不夠!既然如此你便在一旁瞧瞧也成!」說著雙掌緩緩翻轉他本來乾巴瘦小的一個老頭這時蓄勢待卻給人一種壁立萬仞的逼人氣勢。猛見羅雪亭身形遊走掌勢起伏已將這掌法僅有的三招「斷流勢」、「玉碎勢」、「無爭勢」依次施展開來。

    卓南雁知道六為陽極之數單聽這六陽斷玉掌的名字便知必為陽剛之極的掌法。但奇的是只見羅雪亭大袖輕舞掌勢揮灑但他進退盤旋之間竟沒有任何風聲便連腳下的青草落葉都沒有一絲抖動。待他三招使完微微一沉身旁兩塊瘦硬挺秀的假山岩石忽格格作響驀地坍塌下來化作一片碎屑殘沙。卓南雁和方殘歌二人目瞪口呆想不到這樣無聲無息的掌法卻能有如此威力當真至陽至剛沛然難御。羅雪亭卻歎道:「只因這掌法太過剛猛一經施展極為耗損內力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不可用!」當下便將這三招精義仔細教導。

    這三招掌法勢道沉雄「斷流勢」含截江斷流之意「玉碎勢」取意玉石俱碎「無爭勢」則寓意此招一出天下再無紛爭。方殘歌練到第二招「玉碎勢」時便覺胸悶氣沮但他卻不肯半途而廢再勉力修習那第三招「無爭勢」使到中途忽覺丹田氣息翻湧眼前黑險些栽倒。

    羅雪亭反手拍在他背後夾脊穴上內力到處方殘歌渾身氣血一定才立身站穩。羅雪亭長歎一聲:「早跟你說了你內力不足強練此功有害無益!快快靜坐調息。」方殘歌再也不敢逞強緩緩坐下才覺氣血漸漸凝定。

    六陽斷玉掌的精要全在內力流轉和使力運勁。羅雪亭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不由令卓南雁如癡如醉。他自身已積聚了數十年的充沛內力練這六陽斷玉掌卻還稍覺從容半日之間終於將這三招掌法演練純熟。猛聽他長嘯一聲雙掌盤旋已將這三招從頭施展開來勁氣舒張之間宛若怒龍天降地上碎石亂屑如遭狂風吹襲起落不定。隨著他掌上勁氣猛然一收滿空亂石忽然齊齊墜地。卓南雁收勢之後也覺氣息鼓蕩額頭上的汗珠如水滾下足見這三招掌法何等艱深耗力。

    一扭頭卻見羅雪亭在一旁微笑不語卓南雁忙道:「羅堂主晚輩這掌法尚有什麼不足麼?」

    「你武功已到一流境地年紀輕輕已算難得的緊了。」羅雪亭眼中精芒閃爍沉聲道「只不過卻還差著半籌!」卓南雁忙道:「差在何處?」羅雪亭卻道:「小老弟可知我這掌法得自何家經典?」卓南雁茫然搖頭。羅雪亭緩緩道:「將欲歙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卓南雁一愣隨即接著念道:「將欲廢之必故興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原來羅堂主這掌法竟是得自老子的《道德經》。」話一出口隱隱地又覺得不對《道德經》力倡柔靜無為羅雪亭怎能從中悟出這等至剛至猛的掌法?

    哪知羅雪亭卻一笑點頭:「正是!那日老夫讀到『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這一句時心中頓生感悟。所謂『柔弱勝剛強』最剛猛的武功外呈於人的不是剛而是柔!」卓南雁心中陡震似是被他一句之間點破了自己多年來苦思不解的一個至理。羅雪亭的眼芒緊緊籠住了卓南雁的心神徐徐笑道:「你差的便在此處!至剛至猛的絕頂武功必要寓至剛於至柔!」

    「寓至剛於至柔!」卓南雁覺得那奇異的眼神裡似是夾裹著天地間最精微最玄妙的道理緩緩傳入自己心內霎時只覺自己多年來演武煉功道上欲破不得的一層窗戶紙噗的破了陡然間心有所感渾身勁氣流轉一招「斷流勢」緩緩揮出。這一掌無聲無息但掌力到處一塊碗大的碎石呼地直向天上飛去。待那塊碎石落下卓南雁急上一步大袖飛捲一招「玉碎勢」施出碎石倏忽化為齏粉。

    忽聽得遠處有人高聲叫道:「好!」卻是辛棄疾陪著那鄉農模樣的青袍老者緩步而來見了卓南雁這潛流怒飆一般的掌法忍不住齊聲道好。

    「嗯你便是雪亭兄說的那個卓南雁」那老者走到近前向卓南雁深深凝視緩緩道「武功高強心機了得是個能當大用之才!」這老者昨晚還悶聲不語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此時談吐之際目光似有稜角隱隱有一股叱吒千軍的氣勢。卓南雁心中不由暗自稱奇。

    「德遠公可是輕不許人的這句『能當大用之才』自你口中吐出當真不易!」羅雪亭面閃喜色轉頭向卓南雁道「傻小子你想必不知這位老先生便是閒居永州的和國公張浚大人我怕他在永州閒悶暗中接來到金陵小住幾日!」

    張浚字德遠是當朝資歷甚老的名臣宿將曾被封為和國公算來威震天下的岳飛、韓世忠都曾是他的部下。當年靖康之變不久金兵南侵高宗趙構倉惶逃至臨安臨安衛戍武官苗傅和劉正彥乘機動兵變逼高宗退位。時年三十三歲的張浚率韓世忠等人南下勤王數月之間便平叛苗劉之變被高宗趙構任為樞密使年方而立便執掌朝政。

    後來完顏宗弼擁兵十萬於揚州準備渡江決戰張浚長驅趕至鎮江激勵將士從容佈陣。完顏宗弼本以為張浚已被貶居嶺南在看到宋將送來的張浚所下的文書之後才知張都督已到鎮江隨即變色退兵。因張浚一生力主抗金十幾年前便被高宗貶官閒居。

    據說張浚離朝貶居的這十餘年間天下豪傑莫不傾心慕之便是兒童婦女也知這張都督的大名。金人十分忌憚張浚每次金使至宋都要問一問這張都督安在否惟恐其又為高宗重用。只因張浚名氣太大深為秦檜所忌所以昨晚壽宴之上羅雪亭倒不好跟眾人提起他的大名。而張浚久別官場又非武林中人席間卻也沒人認出他來。

    卓南雁自幼便常聽易懷秋提起張浚這時不禁雙目大亮實在想不到眼前這鄉農一般的人物便是讓金人忌憚無比的張浚都督急忙過來躬身行禮。幾人暢談幾句登有相見恨晚之感。羅雪亭道:「德遠公和幼安老弟都是來去匆匆這位卓小弟也是身有要事都盤桓不了幾日。何不趁此機會咱們在此痛飲一番!」眾人慨然附和。

    方殘歌這時長身而起笑道:「徒兒這便去整治酒宴!」羅雪亭卻叫住了他低聲吩咐道:「去將錦雲軒的蔡師傅請來!」宋人有文身刺繡的風氣當時管這種為人文身的工匠稱做「針筆匠」錦雲軒的蔡師父便是金陵最有名的針筆匠。方殘歌不知為何要請這文身工匠前來但他素來對師尊言聽計從雖然心中疑惑卻也不多問匆匆去安排下人行事。

    眾人在園中信步而行辛棄疾縱目四顧忍不住歎道:「這園子雖小卻是曲徑通幽雅致非凡羅堂主心中果然大有丘壑!」

    羅雪亭呵呵笑道:「幼安老弟看出了雅致來德遠公呢?」張浚目光徐徐掃過點染在假山小閣間的翠竹長廊輕聲歎道:「或曲或直諧和均衡自有法度!雪亭兄一生醉心武學這園子未必是老兄的手筆吧!」羅雪亭哈哈笑道:「德遠公法眼如炬!這園子正是老夫的一位舊友所做」轉頭對卓南雁道「小老弟看出了什麼?」

    卓南雁的目光也一直在這小巧卻精緻的小園內逡巡這時一陣風吹來眼見一塊玲瓏的山石前的芭蕉翠竹迎風輕擺搖曳生姿忍不住歎道:「晚生不懂園林之道只覺這一竹一石都佈置得生動自然便如東坡先生所說的『隨物賦形』這才盡得天然之趣!」

    羅雪亭眼中精芒乍閃笑道:「實不相瞞當年這造園之人便曾預言這園子雖小卻小中見大日後當有三位奇才會各依性情從中看出不同的妙意來。呵呵如今幼安見其雅致德遠見其法度南雁見其天然可不正應了他當日之言!」

    「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人?」張浚掀起重如潑墨的濃眉道「那人是誰現在哪裡?」羅雪亭笑道:「德遠公又動了愛才之念了麼?那人便是風雲八修之中的『易絕』邵穎達。不過這老頭子可是十足的閒雲野鶴決不會出來給你做事。當初他是忽然而來興之所至在這金陵盤桓半月給老夫規劃出了這座的一畝園隨即飄然遠逸不知所蹤。要找他可是難得緊呀!」

    卓南雁忽然想起當年自師父施屠龍口中也聽過「易絕」邵穎達的大名似乎師父的易學多半得自這位奇人看來這風雲八修個個身懷驚人絕技。

    眾人邊說邊行來到一座竹亭之前。這小亭連同亭內的桌椅全是以青竹造就掩映在林石之間更顯青碧悅目。竹桌上已擺了酒菜竟全是江南小吃鴨血粉絲湯、五色糕團、桂花鮮栗羹和油燜天目筍都是精巧細緻只看那鮮嫩之色便已令人食指大動。

    忽聽遠處有個孩子大聲叫嚷:「你姥姥的這後花園藏著什麼寶貝麼你們不讓進劉大俠偏偏要進去逛逛!」正是劉三寶的聲音他半日間不見了卓南雁閒得無聊便要進園玩耍卻給羅雪亭的門人攔阻在外。羅雪亭素來喜好孩子聞言笑道:「你姥姥的這裡面寶貝不少還不快將劉大俠請上來!」眾人大笑聲中自有門人將劉三寶帶到亭前。

    幾人依次坐下劉三寶東張西望看什麼都新鮮忽地昂頭對羅雪亭道:「羅堂主你哪裡來的這許多錢造得出這麼好的園子?」一句話問得幾人全笑出了聲。

    辛棄疾更是撫掌大笑連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過這孩子的話也是問到晚生的心坎裡去啦。」羅雪亭淡淡一笑卻不答話。

    方殘歌朗聲道:「辛兄有所不知家師常道安民之本在於豐財!況且抗金大業更不知要耗費多少錢財。故家師自少年之時便致力財貨經營多年來長袖善舞自然有些積蓄。眼下建康府三家最大的酒樓便都是雄獅堂所建!」

    卓南雁聽得心中一動:「羅雪亭確有真知灼見這般兢兢業業不愧是抗金的砥柱中流。嘿嘿以他的大手眼大襟懷要想財原也容易得緊!」辛棄疾也收起了笑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晚生來建康的路上曾聽得有兩個儒生議論堂主說羅堂主急功好利雖然行俠仗義卻也重財重貨!哪知羅堂主卻是有真學問真性情之人胸中丘壑豈是妄談義理的尋常腐儒可得測度!」

    「幼安老弟謬讚啦!他們說老夫急功近利那是半點也沒錯。老夫倒恨自己沒有陶朱公三聚三散的斂財本事給抗金大業多『搜刮』些錢財!世人胡亂議論老夫管他作甚!」羅雪亭說著猛一擺手笑道「飲酒飲酒!幼安老弟詞中聖手昨夜中秋佳節難道沒有大作?」

    「倒有一《太常引》正要請諸公品品」辛棄疾性子疏放一笑之後便朗聲吟道「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姮娥:被白欺人奈何!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好詞!」羅雪亭手撫白望著張浚笑道「把酒問姮娥:被白欺人奈何——這一句雖是稍顯傷懷但用在咱兩個老傢伙身上倒正是應景!」張浚也點頭笑道:「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此句最是大快人心!」傳說月中有桂樹辛棄疾此詞的下片說乘風直上月宮斬去樹影婆娑的桂樹使人間清光更多非但氣概邁更暗指除去朝廷之中的奸佞使天下清寧。所以張浚有「大快人心」一語。

    「正是!」羅雪亭縱聲長笑「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只這一句便該浮一大白!」方殘歌親自把盞給眾人將酒滿上便是劉三寶都淺淺斟了半杯。

    眾人正要飲酒張浚卻面色凝重地站起舉杯歎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杯酒敬給當年克服建康時的死難百姓!」把一杯酒緩緩灑在地上。劉三寶大睜雙目愕然道:「死難百姓?」

    卓南雁聽易懷秋說過這段往事忍不住歎道:「建炎四年岳家軍克服建康進得城來才瞧見建康城已被完顏宗弼的金兵血洗一空城中屍橫遍地死了數萬人。」

    張浚道:「斷體殘肢滿城狼藉光屍體便斂了七八萬件。而其時的建康府總共才不過二十萬民眾!」眾人聽得心中陣陣酸痛張浚卻昂頭向天聲音沉沉的似是從心底深處泛上來「建康為東南形勢之勝聖上若以此為行都可以北望中原心懷振奮。而錢塘臨安僻在一隅易於安樂豈足以號召北方?」

    卓南雁連連點頭暗道:「果然老帥名宿見識高遠名不虛傳我雖有一腔熱血但論到真知灼見卻比他們差得遠了。」

    「正是!」辛棄疾也緩緩點頭虎目之中精光乍閃「金人殘暴朝廷向他們稱臣納貢正如同抱薪事火。終有一日金人還會捲土重來!可惜辛某佩服的兩位世之英豪已死卻不知誰還能抵抗金兵!」羅雪亭的眼神也是熠然一燦笑道:「幼安老弟不知你佩服的兩位世之英豪是誰?老夫倒好想聽聽青兕辛棄疾縱論一番天下英雄!」

    辛棄疾將杯中烈酒昂飲了搖頭笑道:「昨日在酒席間晚生曾請羅堂主品評武林英豪羅老可還賣關子沒說吶。要想聽聽幼安心中佩服的天下英雄可得先讓大伙聽聽羅堂主品評的江湖武林英豪!」他這一語出口眾人都來了興致。卓南雁叫道:「兩位都要說!今日縱酒論英雄由晚生倒酒先請羅老堂主論論武林豪傑再請辛先生評評天下英雄。」

    「好老夫便來拋磚引玉。」羅雪亭昂頭一笑冷銳的目光遠縱雲天深處「說起天下武林人士老夫佩服兩人厭惡兩人看不透的有一人!餘子碌碌也懶得說了。」張浚呵呵一笑:「這老猢猻好狂的口氣!」

    羅雪亭將卓南雁倒的第一杯酒緩緩飲盡淡淡笑道:「老夫厭惡的頭一人便是格天社的大總管『吳山鶴鳴』趙祥鶴!此人的控鶴手乃是當世一絕當年老夫曾跟他苦鬥多時也難佔半分便宜。可惜這廝一身絕世武功卻是畏金如虎為人卑劣骨子裡更是一條被秦檜馴熟了的狗!」眾人一起點頭張浚更道:「聽說此人素不飲酒身著破衣大奸若忠委實讓人生厭!」

    羅雪亭又道:「這第二個麼便是風雲八修之中的巫魔喬抱樸。這廝久居金國上京一身魔功出神入化他獨創太陰教心底卻是熱衷利祿老夫曾送他八字考語『不擇手段陰險無恥』!他跟趙祥鶴一南一北各有無恥之處倒是相映成趣!」卓南雁頭回聽人說起這喬抱樸不想竟是如此樣人不由暗自苦笑。

    「老夫看不透的那人麼便是明教教主『洞庭煙橫』林逸煙了!」羅雪亭眼望卓南雁斟滿的第二杯酒沉聲歎道「這人文韜武略絲毫不在劍狂卓藏鋒之下但行事乖僻處處讓人難以常理揣度。聽說此人隱忍多年磨礪魔功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只怕他日倒是一大禍患!」張口一吸烈酒如泉筆直射入了他的口中。卓南雁暗自點頭:「林逸煙心懷叵測羅堂主竟也隱隱看了出來!」

    「說到老夫第一個佩服之人——」羅雪亭說著故意將聲音拉長緩緩道「便是風雲八修之的『禪聖』大慧禪師。這老和尚禪功深湛雖是閒雲野鶴卻力倡『忠義之心』自言『愛君憂國之心與忠義士大夫一般無二』!」張浚也是連連點頭:「老夫曾與大慧禪師有過數面之緣據說當年他因力抗秦檜而被奸相遠貶梅州卻有數千徒眾甘願隨他遠赴蠻荒之地。若無光風霽月的深厚學養又怎能如此?」

    卓南雁聽得了「大慧禪師」這四個字眼前倏地閃過一個氣韻高古、面色慈和的老僧的影像這影像極其怪異卻又極其清晰。他不由眉頭鎖起暗道:「怪了為何會有這樣真的怪影難道我見過這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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