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一部 拔劍抉雲 第七節:曲動蕭寺 氣凌豪橫
    桐柏山南麓便是大宋京西南路的隨州地界自紹興和議之後金宋兩國便不在邊界派駐重兵。二人連滾帶爬地下得山來跑了片刻便瞧見了那路邊的界石。

    卓南雁心下陣陣激盪:「爹爹給我起名叫卓南雁就是盼著我早一日回歸故土。我這隻小雁長到了一十三歲可不是終於回來了!」想起風雷堡群豪殉義厲潑瘋生死不明那股喜悅立時又煙消雲散了。余孤天卻一直面色沉鬱雖是暫時逃脫敵手但他想起從此別離故國心中又泛起陣陣撕痛。

    兩個孩子不敢片刻停留飛步急奔身後卻一直沒有傳來厲潑瘋或是蕭別離的聲息。卓南雁的心卻不禁慢慢向下沉去明知道余孤天不會說話依然不顧冷風呼呼灌進口來連連地問:「孤天你說厲大個子會不會再追過來他……他會不會有事?」余孤天胡亂地點著頭想起厲潑瘋多半無幸心下竟也絲絲的有些難受。

    二人跑跑停停地一口氣逃了數里之遙卻見蒼暗陰晦的天穹下冷寂寂的橫著一座蕭瑟的村落。

    這時山風四起天色陰得好重頭上的濃雲一團團地似是給爐火烤過的閃著青灰暗紫的怪異顏色給朔風一蕩低低地都快壓到頭頂了。道路兩旁無數枯草荊棘全在寒風中蜷縮著身子瑟瑟地抖動。

    迎面刮來的山風裡摻了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汗水涔涔的身子給冷風一拍煞是難受卓南雁身上陣陣冷眼見余孤天牙齒不住打顫便道:「這麼跑下去不累死也得凍死咱們得找個地方歇歇!」余孤天唔了一聲卻揮手向前一指只見一座冷寂寂的小廟正挺立在風雪中。

    二人飛步奔到近前卻見廟上的匾額上寫著「楊將軍廟」幾個字推門走進去卻見大殿前燃著一堆篝火一群人正圍火取暖。卓南雁見了生人先吃了一驚待瞧清楚那只是幾個烤火取暖的村民才心下稍安。

    這廟院子不小正殿上供著一尊神像依稀是個面目清秀的青年將軍。廟裡似是沒有常駐僧道七八個村民圍在殿前一個面色黝黑的六旬老者彈著一面小羯鼓正說著書。想是農閒時節這小廟擋風遮寒便引了一批村民來此聽書。一股子生炭濕柴燒出的煙氣伴著陣陣暖意在昏暗的殿內四處亂竄著。

    卓南雁凝神四顧卻見遠處明柱下還倚坐著個面目削瘦、衣衫破舊的中年漢子身旁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瞧神情似是一對父女因隱在暗處瞧不清長相只依稀瞧見那漢子手中抱著一對牙板和胡琴顯是流落江湖唱曲的父女倆。

    廟裡的眾人全聚精會神地聽那老者說書也沒人注意這兩個少年悄沒聲息地湊了過來。

    只見那老者敲著羯鼓搖著梨花板唱道:「滴溜溜號帶齊飄威凜凜掛甲披袍撲咚咚鼓擂春雷雄赳赳人披繡襖。百戰百勝岳家軍長驅河洛馬咆哮。」

    宋時百姓好聽藝人講抗金英雄的俠義故事時人稱為「鐵騎兒」。這老者說的正是當初岳家軍北伐之事。卓南雁自幼生長於深山一聽之下便覺得新鮮無比開始心內還惦記著厲潑瘋但終究是少年心性漸漸地心思便全在那鐵騎兒上了。

    那先生才唱了幾句那廟門忽又支的一聲開了兩個皂衣漢子晃著身子蹩了進來瞧打扮全是宋朝的官府捕快。

    當先那人瘦臉凸顴骨頜下翹著一叢山羊鬍子進來後目光四處亂掃道:「兀那說書的你們瞧見了個身子高大的老乞丐來過麼?」說書老漢和幾個村民連連搖頭。

    山羊鬍子罵了一聲叫道:「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老不死乞丐居然去招惹格天社!這凍死猴的臘月天還累得咱爺們頂風冒雪的四處尋他。」他身後那隨從道:「管他呢格天社的大爺下了令要咱尋他咱出來胡亂應應景也就是了。一個老乞丐能逃得了格天社的天羅地網去麼?這大冷的天凍也凍死他了。」二人說著撥開人群坐在了火前山羊鬍子向老漢喝道:「接著說接著說揀一段熱鬧的說來聽聽。說好了爺有賞!」

    那老漢應了一聲停鼓不敲張口說道:「老朽今日既來到這楊將軍廟便說一說當年楊將軍的鐵血丹心。話說楊再興楊將軍隨著大軍北伐在岳元帥帳前討了個正印先鋒官率了三百條好漢逢山搭路遇水架橋一路長驅直入不想卻在臨穎外的小商橋前正撞上金國四太子兀朮手下三大王帶領的數萬大軍。那四太子手下三大王是哪幾個?正是龍虎大王、蓋天大王、昭武大王各帶一萬大軍氣洶洶好不威武怒沖沖如狼似虎!」

    在岳飛屈死風波亭之後岳家軍之事被官府嚴禁議論傳播但民間百姓、尤其是金宋邊界上久受金人欺凌的窮苦百姓卻仍是喜聞岳家軍故事。山羊鬍子卻算個官差聽那老者說這岳家軍楊再興的故事不由皺了皺眉。

    只聽那老者又道:「有道是兩軍相遇勇者勝眼見著敵眾我寡楊將軍卻毫無懼色吼一聲驚天動地催動坐騎千里青霜駒揮動神飛亮銀槍直撞入敵陣。這一番大戰直殺得天昏地暗那時天降大雨雙方將士流下的血水全落入了溪澗之中。正是——」說著拖個長腔將小鼓一敲亢聲唱道「漫漫殺氣飛滾滾征塵罩百戰袍甲紅四野陣雲高。」聲音淒郁蒼涼如帶金戈鐵馬之聲。

    圍坐著的村民全聽得津津有味卓南雁更忍不住高聲叫好只有餘孤天聽得南朝俠義之事心中不是個滋味。

    那老者唱了幾句臉色便一片沉暗歎道:「那天上大雨拚命的下地上兩軍拚命的殺這三百條岳家軍好漢如同三百條猛虎跟著楊將軍在數萬敵騎之中橫衝直撞斬殺金兵兩千名直殺了那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無數最終三百豪傑盡數不屈戰死。那橋下的溪水已給血水染得赤紅一片成了一條血澗赤溪。那楊將軍在敵陣之中殺得幾進幾出全身浴血如同紅人一般兀自毫無退意。

    「到得後來他單槍匹馬守在小商橋上以一人之力竟殺得數萬金兵過橋不得。金兵無奈只得放亂箭射死了他。饒是如此楊將軍死後半個時辰金兵硬是不敢近前。後來岳大帥揮兵到此尋到了楊將軍的屍身火化之後竟得了箭鏃兩升。正是驟雨雄兵數重圍將軍百戰碎鐵衣。青史圖書載丹心橫戈氣寒虎羆威。」這老者說得眉目聳動聲色並茂聽得眾人盡皆動容。

    驀地小鼓咚然一響一段「鐵騎兒」已然說罷。卓南雁抬頭看時卻見院中昏溟蒼茫暮雪正緊這一段書竟使眾人聞之如醉神馳萬里。

    那老者拱手道:「諸位爺這楊再興楊將軍如此忠義後來京西一帶廟宇多有他的牌位!」就有村民連連點頭應和道:「是俺們這楊將軍廟都道是供的是楊六郎想必也是這位楊將軍。」幾個人就將銅板丟到老者的銅盤裡。

    「狗屁岳家軍狗屁楊將軍!」那山羊鬍子官差卻一把火竄到了腦頂上跳起來尖聲罵道「當著我丁長富丁大爺的面還敢胡言亂語楊再興算個屁!那岳飛又如何?十年前還不是給秦相爺宰了!這楊再興若是不死風波亭上說不得也得陪著岳飛挨上一刀!」他這放聲一叫惹得眾人全是一驚。

    山羊鬍子丁長富已走過去劈手一把將盤子裡的銅錢奪了。那老者氣得面皮白卻不敢作聲。幾個山民也是敢怒不敢言。

    卓南雁雙目紅便待作忽然想起:「易伯伯說過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天下大勇!我一點武藝不會上去徒然吃虧這不知進退的暴躁脾氣可要暫且改改!嗯這小子叫丁長富可要記住了這狗賊名號!」

    那丁長富兀自指著說書先生罵罵咧咧:「趁早給爺閉上你的狗嘴遠遠地滾走不然抓了你交與那格天社!你這老東西若有種便到京師秦相爺府裡面去說這『鐵騎兒』去!哎喲——」話沒說完忽然驚叫一聲跳起老高捂著嘴叫道「是誰嗚嗚***是誰放暗器暗算……嗚嗚……老子?」眾人凝神細瞧才見丁長富的嘴中竟已鮮血淋漓。丁長富哇的一聲張嘴將那「暗器」吐了出來。他那隨從低下頭來一瞧不由扯著嗓子叫起來:「丁爺奇了是根羽毛。莫非是這球鳥毛打掉了您的三顆牙!」

    眾人全是一驚。卓南雁凝神瞧去卻見地上淋漓的血跡中果然插著一根翠色綠羽心下暗道:「這翠羽長不過指似是鳥翅上的翎子。這一根輕靈的翠羽怎會打落了丁長富的滿嘴牙齒?」

    忽聽得一道粗沉的聲音笑道:「跳樑小丑無知蟊賊也敢在這楊將軍廟內胡言亂語!趁早給爺閉上你的狗嘴不然抓了你交與那閻王爺!你這小蟊賊若有種便到陰曹地府裡面去放你的狗臭屁去!」這笑聲乍然而作滾滾如雷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卓南雁聽這人最後兩句卻是拿丁長富的話轉過來罵他不覺大是解氣但轉頭四顧卻見院中飛雪飄飄殿內火焰抖顫也不知是誰出的笑聲。

    丁長富捂著嘴竄出殿外四處查看卻哪裡有半個人影正自心驚膽戰間一個白鬍子村民忽然向那神像跪下叫道:「神仙呀莫不是楊將軍顯靈麼!」一群村民連那說書先生都給他這聲喊驚得渾身一抖不由自主地跪在白鬍子身後齊齊向那神像磕下頭去。不少人口中還唸唸有詞。丁長富眼見眾人下跪心中半信半疑但他此時驚魂未定也不敢貿然上前生事。

    卓南雁心下暗自稱奇:「這必是一個武林高手出手教訓那狗官差!只是這人身手好高竟然來去無蹤真是奇了!」四顧之下見只有那一對唱曲的父女悶聲不語地側身倚在柱子下似是對眼前一切全不在意。

    便在這時卻聽廟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叫道:「大雪風寒世伯不如暫到這古廟之中避上一時!」立時又有一聲沙啞的笑聲響起:「哈哈言之有理!這西北風白毛雪刮了老夫的老面皮不打緊!若是吹著了閒侄女花容玉貌的小嫩臉可就大是要緊!」聲音響亮在暮野之中傳出好遠。

    廟門一開卻走進來四五個人。當先一人四十餘歲年紀身著碧綠武官時服手中擎著一根金光閃閃的竹節鞭瞧這人白面長眉顧盼甚豪只是那胸前衣襟裂了數個口子瞧上去就有幾分狼狽。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窄袖快靴的烏衣隨從各自打扮倒是齊整只是一個左眼眶烏青一個右眼眶紅腫湊到一處便多了幾分滑稽。

    在那武官身側卻伴著一對青年男女。那青年公子二十歲上下面如冠玉雙眉挺秀腰間懸著一口長劍。那女子方當妙齡眉彎眼柔姿容俏麗竟是個標緻美女她背上也背著一把長劍。兩個人俊朗娟秀牽著的馬也都是金鞍玉轡當真是璧人寶馬交映生輝。眾人眼見這荒村野廟忽然走入這樣一群華衣貴人都覺著奇怪。

    那公子只掃了一眼便笑道:「世伯都是一群窮棒子這是個沒主的野廟。咱暫且歇歇待風靜雪停了再上路不遲!」他口中向那武官說話眼睛卻偷偷向那女郎望去。那中年武官也賊溜溜地瞥著女郎笑道:「言之有理便這麼著了!」

    那女郎卻秀眉微皺伸出白嫩的玉手掩住了鼻子道:「離他們遠一些鄉巴佬髒得緊真熏死人了。」那公子應了一聲將馬牽到簷下在殿內神像前掃了一處空地扶那女郎坐下了。

    那武官眼尖卻一眼覷見了丁長富身旁地上的那根翠綠色的羽毛飛步竄上去小心翼翼地拈了起來顫聲叫道:「羽毛……這、這莫不是御鳥的翎毛?」當胸一把揪住了丁長富喝道「狗賊這羽毛是哪裡來的你是如何偷了這御鳥又藏匿何處?快快從實招來!」

    丁長富給他一連串的厲聲喝問駭得面無人色哆哆嗦嗦道:「小人是本地差官丁長富奉……格天社大爺之命四處搜尋個老叫化子這羽毛……。小的也是剛剛看到!」那武官怒氣勃單掌一吐將他震得飛出幾步之外直撞到那香案上喝道:「讓老夫抓個人贓並獲還敢狡辯?」

    那公子卻緩步踱來瞅著那翎毛道:「世伯息怒!聽這小子口音瞧這小子打扮似乎真是本地差役。這廝功夫尋常諒也沒有手段到京師去盜御鳥。」回頭向丁長富喝道「這位是格天社的副總管、號稱『浩氣千古』的桂浩古桂大人還不過來參見!」丁長富和那隨從急忙過來磕頭。

    「賢侄言之有理!老夫都是給那老叫化子弄的一路上心魂不定」桂浩古說著瞧見幾個村民和那說書先生戰戰兢兢地轉身想要出殿又厲喝一聲「全給老夫站住了!此時真相未明呆在這廟裡的全有嫌疑。待會老夫歇息之後還要一個個親自審問!」幾個村民眼見忽然間惹上了官司全都哭喪了臉只得乖乖坐在火前。

    那美艷女郎卻道:「桂伯伯您說的那御鳥什麼的是怎麼回事?那老叫化子又是怎麼回事?」桂浩古立時換上一副笑臉走過來象拍撫自己愛女一樣地拍了拍那女郎的臉頰笑道:「閒侄女你南宮哥哥沒告訴你麼?」

    「我們雷家接了您的飛鴿傳書便立時兵出五路我在路上急匆匆地一通亂趕卻湊巧遇上了這位南宮公子才知他南宮世家也接到您的傳書相邀。」說到這裡那女郎卻白了一眼那公子嗔道「哼哪知他這人呀一路上只會假現慇勤十句話裡沒一句正事!」

    那公子見她輕嗔薄怒嬌媚可人登時心神大醉笑吟吟向桂浩古拱手道:「這一次加上我這『飄花劍女』雷青鳳妹子在內江南霹靂堂雷家出馬了五位好手。我們南宮世家算上區區不才也是六大劍客齊出這可都是被您傳書邀來的。我只知要捉的那個老叫化子『醉羅漢』原是嵩山少林寺羅漢堂的長老法名無懼入了江南丐幫之後一直跟咱格天社作對卻不知他跟御鳥之案有何干係?」

    這幾人說話聲音響亮旁若無人。卓南雁聽了他們的話腦中轟然一響:「原來這南宮鐸是那南宮世家的聽厲叔叔說爹爹當初便因闖入南宮世家之後下落不明的!不知這驚動了格天社、南宮世家和霹靂堂的叫化子『醉羅漢』到底是何許人也?」當下雙目望著熊熊篝火愈凝神靜聽。

    桂浩古卻乾笑兩聲故作神秘地道:「這御鳥的主人來歷不凡便是鼎鼎大名的崇國夫人!」雷青鳳秀眉一挑問道:「崇國夫人是誰?」

    桂浩古似是極喜這女郎問笑道:「青鳳侄女想是專心練武連崇國夫人的名頭都沒聽過。」雷青鳳見他說話之間又笑嘻嘻地伸手向自己的臉頰撫來不由心下大是懊悔問這句話。正惱也不是、躲也不是的當南宮鐸邁上一步恰好擋在她身前笑吟吟地道:「這崇國夫人便是聖相爺的孫女今年不過八歲卻是福慧雙全小小年紀便給聖上御封為崇國夫人……」

    卓南雁聽易懷秋說過當今大宋諸多阿諛之輩提起秦檜來都要在相爺之前破天荒地加個「聖」字。這時聽得大宋皇帝趙構將秦檜的孫女、一個八歲的女孩封為什麼崇國夫人不由心中又恨又惱。一旁的余孤天也不禁暗自搖頭:「想不到秦檜氣焰如此之勝照這麼下去他會不會也做了南朝的完顏亮?」

    「御鳥主人來歷不凡御鳥的來歷更加不凡」桂浩古這下沒有摸到美人玉面橫眼掠了南宮鐸一眼才向雷青鳳笑道「這崇國夫人雖然年幼卻頗得聖相和聖上喜愛。那一日崇國夫人進宮面聖恰恰趕上宮中剛自隴山進了一批鸚鵡。崇國夫人便問一隻鸚鵡還思鄉麼?那鸚鵡卻答道:思鄉!聖上恰恰在旁聽到了登時也起了思鄉之情立時命人將這批鸚鵡放回隴山。萬歲爺眼見崇國夫人喜歡鸚鵡便另賞了她一隻翠羽鸚鵡這便是御鳥的來歷了!」

    南宮鐸拍手笑道:「好鸚鵡通靈夫人聰慧聖上仁德這真乃傳流千古的雅事!」桂浩古歎道:「崇國夫人自得了這御鳥自是萬分寵愛走到哪裡都要隨身帶著。可是一月之前崇國夫人隨母親去靈隱寺上香卻在飛來峰下給一個打扮得如同叫化子般的老和尚出手奪去了御鳥隨行的格天社『白虎七宿』居然攔他不住!」雷青鳳櫻唇微動忽然看了看桂浩古那隻老手急忙住口不言。南宮鐸倒替她問道:「這老叫化子想必就是桂大人千里追尋的醉羅漢了?」

    「正是這廝!」桂浩古白臉一紅冷哼道「老夫帶著白虎七宿連日追趕他卻從臨安竄出一路北上。這老傢伙不敢真刀真槍地跟咱們較量卻連出詭計先後弄傷了老夫手下的白虎七宿。一到隨州境地這狗賊便再無蹤影。好在今天讓老夫遇上了南宮賢侄和青鳳侄女咱三人聯手必能擒到這老賊。」雷青鳳聞言雙眉一挑躍躍欲試那南宮鐸卻皺眉沉吟道:「世伯醉羅漢為何要搶崇國夫人這只御鳥?」

    「這老賊無法無天明擺著是跟聖相作對!這御鳥是聖上所賜這麼不明不白地給人奪走聖上便不怪罪聖相他老人家臉上也不好看!」桂浩古說得心頭火起重重頓足叫道「相爺若是起火來那還得了便說這一年前的『獅貓案』吧!崇國夫人喜愛的一隻獅子貓無故丟失相爺責令臨安府找尋。臨安府請畫師將此貓的畫像畫了一百多幅在全城張貼找了半年仍是毫無音訊。因這『獅貓案』牽連入獄的便有一百多人知府曹泳急得焦頭爛額最後終於憋出個法子他找人打了一隻比那獅貓小不了多少的金貓獻給相爺才算保住了頭上的烏紗帽!」

    卓南雁越聽越怒暗想:「便因為他孫女的一隻貓秦檜便牽連了一百多人入獄這老賊真是無法無天!」余孤天卻想:「嗯這知府雖然大是破費但好歹保住了頭上烏紗過不了幾年還能再撈回來。」(按:秦檜孫女的「獅貓案」見於6游《老學庵筆記》其事大致如此。)

    南宮鐸和雷青鳳聽了全都凝眉不語。卻聽桂浩古歎道:「這獅貓案剛了又來了個御鳥案。咱可真要小心措置不然聖相一怒雷霆大作誰也擔待不起!」

    話音剛落忽聽廟內響起嗤嗤嗤的幾聲冷笑聲音清脆嬌嫩顯是對桂浩古所言大是不屑。這笑聲本來不大但恰在桂浩古三人高談闊論停歇之時出眾人全聽得真真切切。循聲望去卻見冷笑之人正是端坐一旁的那賣唱的小女孩。

    那女孩也側過頭來斜睨桂浩古紅通通的篝火登時映紅了她的半邊臉頰。卓南雁這時才瞧清那女孩容貌但見她花膚如雪瑤鼻櫻唇雖只扭過來半邊臉兒卻已有一股明珠美玉般的容光自然流照出來。

    卓南雁本來心下奇怪這個賣藝女孩膽敢嘲笑朝廷武官待得瞧了她的容貌登時一呆若非親見實難相信世間竟有如此仙姿麗質的人物。那飄花劍女雷青鳳本就是個罕見的美女了但跟這豆蔻年華的小女孩一比登時成了庸俗脂粉。

    桂浩古聽了那聲冷笑本來心頭惱怒但轉頭瞧見了這樣粉雕玉琢的女孩心頭怒火頓消一轉眼又瞧見了那男子手中抱著的牙板胡琴不由大咧咧地笑道:「難得唱曲的小娘生得這般標緻往後不要胡亂笑!若不是桂大人我素來惜香憐玉你可就要倒大霉啦?」

    「我可沒敢笑各位大爺!」那女孩睜大瑩澈的雙眸搖了搖頭道「我是適才做了一個好玩的夢夢見東海裡的一隻老鱉丟了個什麼東西就讓蝦兵蟹將去找。那群蝦兵蟹將遍尋不見便回來稟報老鱉說海裡面找不見想必不是天上的鳥偷的就是地上的貓偷的——不是鳥案就算貓案!格格鳥和貓居然會到海裡面偷東西這蝦兵蟹將不是太笨了麼?」

    她語音動聽笑聲純真宛若雛鳳乍鳴冷玉輕擊。但說出的話卻是膽大之極不但將秦檜比作了老鱉更將桂浩古諸人罵作了蝦兵蟹將。卓南雁忍俊不禁嗤地笑出聲來心下更是佩服這女孩的膽氣。

    桂浩古狠狠瞪了卓南雁一眼又轉頭盯著那女孩。說來也怪他本是心下怒氣勃但只瞧了一眼那張清麗得惹人憐惜的純淨臉孔滿腔怒火偏又作不出當下冷森森地道:「小娘兒胡言亂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過來給大爺唱個曲子唱好了便饒了你!」

    那女孩秀眉微挑小嘴扁了扁似是頗不情願。她身旁那中年漢子卻冷著臉道:「月牙兒這一路上儘是惹禍!禍也惹了曲子若不唱好回去看我怎麼罰你!」略調了下弦指捻臂抖之間立時就有一縷蒼冷如訴的琴音響起來。那聲音悠長淒清若斷若連人人聽了心頭都沒來由的一陣悲涼。

    那女孩似是極怕這漢子秀眉蹙了蹙撅起櫻唇道:「爹爹別急月牙兒唱就是了!」說著將牙板輕擊曼聲歌道「長江千里限南北雪浪雲濤無際。天險難逾人謀克敵索虜豈能吞噬!」

    這一開口而歌聲音婉轉清潤就如一抹清清泠泠的山泉蕩進眾人的心脾間。似這般以牙板唱曲的當時喚作「小唱」就是以拍板合著曲樂輕唱慢曲講究重起輕殺。宣和年間東京汴梁的李師師最擅小唱曾以此道風靡東京有風雅人便給小唱起了個雅名叫「淺斟低唱」。

    眾人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荒野小廟內竟能聽到這等美妙唱曲一時之間桂浩古等人的怒氣竟消弭不少。

    卓南雁自幼長於荒野素來少聞曲樂這時乍聽這美若天籟的歌聲更覺心神一蕩。這時廟中諸人全將目光集在那喚作「月牙兒」的女孩身上卻見她將牙板夾在指縫中叮叮噹噹地敲得悠然有致。

    她這一轉過頭來眾人藉著跳耀的火光和朦朧的煙氣更有霧裡觀花之感。這女孩見這麼多人一起瞧她似是有些害羞微微垂下頭去眉宇之間便籠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淡淡輕愁。火光下卻見她那黛眉翠煙眸凝秋水愈顯得清麗絕俗。

    她的歌聲不高但愈是這麼宛轉低回愈是惹人屏息傾聽。只聽她唱到:「阿堅百萬南牧倏忽長驅吾地。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聲音倏地由低轉高。她年紀幼小本沒有高歌遏雲的功夫但妙在喉音曼妙這兩疊反覆的高亢之處仍是唱得嫻熟無比好似一抹清風越飄越高直入雲霄。

    卓南雁聽得入神忽聽那桂浩古低聲問道:「這小妞唱得著實不錯這詞聽著有幾分耳熟卻不知是誰人手筆?」南宮鐸低聲笑道:「她唱的是一《喜遷鶯》乃是被貶多年的故相李綱死前牢騷所做。詞中以秦王符堅暗喻金兵借史言事說他李綱自己便是從容指畫的謝公鼓動大宋之人隨他一起抗金。」

    聽南宮鐸說起「李綱」的名字時卓南雁心中先是一動:「原來這是李綱老丞相的詞怪不得如此慷慨激昂。易伯伯常說李剛忠烈是個大大的好官卻一直不為昏君所喜後來鬱鬱而終。這女孩敢唱他的詞真是不同凡俗!」登時對這女孩愈加另眼相看。

    只聽南宮鐸又道:「李綱的詩詞已被聖相禁了多年大人正好借此將這小丫頭扣下!」桂浩古被他說破心思卻故意將臉一扳道:「言之有理!公然吟唱李綱詩詞那還得了!待會可要將這小丫頭帶回去好好管教!」他身旁的兩個差官急忙低笑湊趣:「恭喜大人得了美……」桂浩古想到得意之處忍不住笑道「多虧賢侄心思機靈老夫這一路大風雪總算沒有白挨!」

    他幾人壓低聲音說話自以為旁人無法聽到哪知卓南雁天生耳目之力逾常人都聽得真真切切。他心中登時燃起一片怒火:「原來大宋狗官如此喪盡天良見這女孩美貌便要借口抓走!」忍不住向那幾人怒目相視。只聽南宮鐸接著笑道:「哪裡!小侄還有多謝世伯這次傳書相邀!若無您這調度我南宮鐸焉能跟青鳳妹子輾轉數日形影相隨?」

    雷青鳳聽他說起自己忍不住格格嬌笑嗔道:「怎地又扯到人家身上來了。呸!見到美貌小妞便動歪心思!」一扭頭忽然瞧到了卓南雁憤憤的目光登時紅暈滿面秀眉一蹙向南宮鐸道「這小叫化子死死盯著我看好生無禮!」南宮鐸和桂浩古甩臉瞧見卓南雁怒沖沖的眼神都是一驚心下均想:「難道我們的話都讓這小子聽到了?」

    這時候月牙兒那一闕《喜遷鶯》剛剛唱罷廟中眾人全是心神皆醉。南宮鐸卻向卓南雁厲聲喝道:「賊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麼亂瞧什麼?」余孤天聽了這一喝臉色乍白他是驚弓之鳥急扯了卓南雁的手便要走開。

    卓南雁也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心中卻還惦記這桂浩古要打這女孩的主意低聲嘀咕道:「慌什麼!咱又沒有招惹他們我……」話未說完忽覺眼前一花那南宮鐸已經閃身竄到他面前忽然揮手啪啪啪啪打了他四記耳光。

    卓南雁給他打得頭暈腦脹口邊的鮮血霎時流了下來抬頭叫道:「我沒招惹你們你憑什麼打我?」南宮鐸冷笑道:「沒招惹就打不了麼?公子爺打人還問憑什麼!」驀地反手一掌重重打在他臉上將卓南雁的身子打得直向後跌去。

    他要在意中人面前大獻慇勤身子一彈如影隨形地直竄過去。卓南雁身子在空中才要落地南宮鐸已閃在了他身前單掌疾探抓住了他胸前衣襟使力一貫將他雙膝著地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女孩眼見他驟然出手傷人不由花容失色啊的一聲驚叫。廟中村民見南宮鐸毆打一個孩子本來有人心中不忿但見了他這奇快無比的身手嚇得都不敢言語。桂浩古、丁長富等人卻都抱膝而坐樂得看個熱鬧。余孤天急得身子打顫但心內猶豫終究不敢上前。

    卓南雁雙膝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覺劇痛欲折。卻聽那女孩顫聲道:「爹爹您瞧他們……」又聽那漢子冷哼一聲:「跟你說了少管閒事!」卓南雁正要掙扎起身南宮鐸的二指卻搭在了他眼上冷冷道:「小叫化子你得罪了『飄花劍女』雷俠女。快快給雷俠女磕三個響頭不然公子爺就剜了你這雙眼珠子!」心內卻想:「也不知這小叫化子聽到了多少若是給他傳揚出去只怕南宮世家、霹靂堂和格天社的名頭都要有損。不如找個茬子將這小子殺了滅口!」

    卓南雁雙手撐地要待站起但才一抬頭便覺眼中酸痛無比。這時候他心底騰起一股悲憤之氣早將易懷秋說的「忍人所不能忍」的囑托拋到了九霄雲外張口叫道:「小爺我只給祖宗父母磕頭死也不給你兩個狗男女磕頭!什麼雷家、什麼俠女你們恃強凌弱沒的裡玷污了這一個俠字!」

    雷青鳳聽了他這一罵不由玉面一寒喝道:「南宮師兄跟這小叫化子費什麼話他敢對我雷家出言不遜將他一劍斬了!」南宮鐸哼了一聲:「我偏偏先讓他磕過了頭再宰了他!」手指用力將卓南雁的頭向下按去。

    卓南雁只覺腦頂上重如泰山壓頂雖死力強撐著腦袋還是一寸寸地向地上低下去。這時他滿腔怒火渾身熱如火焚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死也不能給這惡毒女子磕頭!」猛地一歪頭噗的一口痰向南宮鐸吐了過去。二人相距太近南宮鐸心思又大半在雷青鳳身上登時給卓南雁這混了血的口水啐在了腿上的襟袍前。

    「小叫化子是你自己找死!」南宮鐸目射寒光單掌提起便向卓南雁頂上拍落。那女孩啊的一聲驚呼纖手疾抬忽覺腕子一緊已被她父親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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