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國大盜 第二章 第九節
    從社會學理論角度來判斷,發生在1674年的這場農民起義戰爭顯得很有些不符合歷史規律。所謂大亂大治,上一次以李自成張獻忠為代表的農民軍席捲了多半個中國,按理說原本社會中淤積的矛盾早已釋放一空,新的王朝鼎立之後應該會有個幾百年的安定狀況,不過照目前的局勢來看,這個理論顯然是有點套不上去。

    坦白的說林風這時心態極為矛盾,這場大規模的內戰在林風的那個歷史上是不存在的,可以說幾乎都是因他而起,不過這個時候林風根本沒有什麼主導歷史改變天下的自豪感,相反在收到了各地的戰爭情報之後他的心情忐忑不安,開玩笑,幾百萬上千萬人頭滾滾落地可不是說笑的,所以儘管林風現在在政治上已經幹練了不少,但難免還是產生了一種負罪感,不過這個時候也不是後悔內疚的好時機,所以經過一番考慮之後,他給周培公李光地等人下達了一個任務,命令他們就目前的農民戰爭做一個全局性的分析報告。

    當林風接到周培公遞交的這份研究報告時顯得有點不能置信,後世的電影電視裡不是滿篇滿紙的宣揚「永不加賦」麼?就連金庸先生的裡也寫得那麼感人,順治老韃子當了和尚還念念不忘的告誡康熙少收稅不加賦,怎麼照周培公的分析來看這個滿清的統治好像和明朝差不了多少?不過在仔細的翻閱了報告之後他也不得不改變看法。因為這個分析作為一份軍事報告裡面也不可能什麼誇張虛構,可以說各種論證分析都算得上是有憑有據。

    從漢軍手中掌握的清庭官方數據來看,清庭戶部的明賬是:每年歲入白銀兩千四百萬兩左右,當然這個數字肯定是當不得真的,相信這些官員那還不如相信一條狗好了。根據李光地周培公的估計,清庭控制區百姓的真正負擔是白銀四千萬兩左右,這裡就出現了一個數字對比——當年明朝崇禎皇帝領導下的大明王朝,在屢屢加征遼餉、剿餉之後全部數字也才三千七百萬兩,而且八旗入關之後搶劫了大片土地,照祖宗規矩來說這些土地也是不用交稅的,所以雖然沒有了戰爭,北方的生產力恢復得依舊極為緩慢。

    其實這些年清庭也挺可憐的,幾乎從立國開始就沒有消停過,順治時代中國南北對峙,為了要消滅南明朝廷完成統一自然不可能好好的休養生息,後來南京被攻下來了,原來的李闖、張酋余逆居然和明朝殘餘勢力來了個合流,在四川、兩廣、湖南一帶依舊鬧得玄乎,沒辦法大軍繼續征戰,待好不容易把他們消滅之後,朝廷為了安撫三個漢奸頭目,又不得不撥出國家收入的三分之一來賄賂他們,儘管如此,沒舒心幾年吳三桂還是造反了,於是戰爭機器又重新運轉,發動全面的平叛戰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龐大的軍費支撐為前提的,作為最先被征服的北方數省百姓,他們的負擔從來就沒有輕緩過。

    時至今日,林風在紫禁城外一聲炮響,這個在經濟上早已瀕臨崩潰帝國又受到了沉重一擊,接近兵力真空的北方諸省驚恐萬分,為了應付近在咫尺的威脅,失去了中央制約的各個地方督撫一窩蜂的盲目擴軍備戰,於是就好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壓垮了農民的忍耐底線。

    現在農民軍的勢力已經達到了最鼎盛的時期,河南省的省府開封在商丘以及新鄉的兩支義軍南北夾擊下岌岌可危,其他各洲府也多有失陷,幸好前段時間緊急成立了新軍,雖然訓練不足裝備不齊,但對上義軍卻也正好半斤八兩,而各個地方的地主這時也迅速組織了協剿民團,旗幟鮮明的站在清軍一方方拚死抵抗,而義軍這邊卻派系眾多山頭林立,除了楊起隆的四郎會之外還有諸多好漢,僅林風所收到的情報上說就有十幾個頭領,各有名號比如「翻天斗」、「滿天星」、「鏟皮王」等等,有的本是一方惡霸,有的乾脆就是綠林土匪,搶起地盤來凶悍無比,打起仗來卻狼上狗不上,所以就戰場形勢來看義軍雖然佔據了優勢,但一時半會之間卻也未必能立即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山西、安徽等地情況也與河南大同小異,只有陝西的義軍倒霉了點,剛剛開始發動就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其實這也在情理之中,陝西是前線戰區,這個時候正是大軍雲集,吳將王輔臣率大軍與甘陝綠營將領張勇、王進寶等人已經鏖戰經年,所以當義軍剛剛開張揭旗時清軍就做出了反應,義軍集結的第二日就遭到騎將王進寶大批騎兵奔襲,一夜潰散,殘部在各支清軍的沿路打擊下朝山西方向潰退。

    而這個時候一支久違了的清軍落入了漢軍的視線,那就是清庭大將圖海統帥的那支「家僕」部隊。

    圖海大軍原來受領的任務是撲滅蒙古察哈爾王子的叛亂,在順利平叛之後這支軍隊又接到了兵部命令,康熙命令他們不准回軍,取道綏遠,越過長城經山西直接增援陝西前線,協同張勇、王進寶等人消滅馬鷂子王輔臣,所以這數月以來,圖海大軍一直在荒涼的草原和山脈中艱難行進,由於通訊不便的關係,京師淪陷康熙皇帝殉國的消息直到現在才傳入他的耳中,而這個時候他的大軍已經度過了黃河正朝西安方向運動,與此同時他還在地方官的報告中得知了北方大亂流民造反的緊急軍情,就在他錯愕不已半信半疑的當兒,他的部隊一頭撞上了陝西義軍的殘部。

    雙方都在瘁不及防的狀態下展開了激烈了戰鬥。相對於義軍來說,圖海大軍自然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戰勝過蒙古精騎的他們起初並沒有把這些農民放在眼裡,然而這些義軍也未必如他們想像中的那樣軟弱可欺,實際上這支義軍殘部在經過王進寶的騎兵追殺和沿路的阻擊之後,活下來的人在戰爭淘汰中早已成為真正的凶悍軍人,悍不畏死而且還具有相當的戰鬥經驗,面對堵截著他們的逃生之路的圖海軍自然也不會客氣。

    戰鬥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狀態,義軍指揮官的魯莽表現也令圖海大吃一驚,因為兩軍剛剛接陣,對方就不計任何後果的全軍壓上,沒有隊形也沒有梯次,衝在最前面的是全副武裝的男人,稍後是半大少年,最後撲上來的居然是青壯婦女,很多人武器不足就用拳頭打用腳踢,戰場上有些瀕死的義軍有時候居然會忽然撲起,隨便撈住一個清兵就撲頭撲臉的亂啃亂咬,死死的抱住以求同歸於盡,在這樣凶狠的氣勢下清軍士氣受到了沉重打擊,前鋒在義軍巨大的壓力面前居然很快潰敗下來。

    圖海勃然大怒,精銳官軍居然打不過一群農民?這個結果對於他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在砍了前軍副將之後,他當即命令精銳的中軍大隊前移接陣,但在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因為看不清道路,中軍運動得極為緩慢。行軍數月的軍隊已經非常疲勞,加之客軍作戰不熟悉戰場地理,在其他的將官勸阻下他不得不收回了馬上決戰的命令,紮下營壘和義軍遙遙對峙。

    次日天亮之後,圖海軍重新拔營準備接陣時忽然發現,對面的這伙亂匪居然只留下了一些老弱充當疑軍,其主力在一夜之間已經不見蹤影,短暫戰鬥後疑軍一鼓而定,審問過俘虜才知道,原來對方都是陝西本地人,地形熟悉,眼見對方實力強大也就不打算硬碰硬,昨晚休戰之後就偷偷的饒過圖海大軍朝山西方向奔逃。

    失去對手之後,圖海軍不得不再次停下來紮營,現在擺在圖海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是遵行康熙生前的命令,全軍增援陝西前線,二是立即回軍北京,收復被叛軍佔據的京師。作為康熙最受寵信的中央系將領,圖海當然沒有做任何猶豫的選擇回軍京師,而這個決定也得到了全軍將士的贊同——這些士兵和軍官的家族妻小都在北京,他們原本不是京城駐防軍就是八旗各大貴族的包衣奴才,所以相對於其他地方的軍隊來說,他們所受到的政治衝擊也嚴重得多,如果不是圖海控制得力的話,或許早已嘩變崩潰了。

    這支充滿的思鄉歸緒的軍隊立即踏上了回程的征途,圖海以追剿陝西逃匪的名義拒絕了山西、河南等地所有地方官員的求援要求,一股勁的朝北方狠打,行動異常迅速,迫切希望回家的部隊無疑是最可怕的,這支部隊在回歸路上的爆發的戰鬥力鎮駭了所有人,很快就在義軍與清軍的戰場上殺出了赫赫威名,一月之內橫衝直撞的從陝西殺到了河南,當林風等人終於意識到這支復仇部隊的戰略意圖是自己的時候,圖海大軍已經進入直隸境內。

    直隸雖然也有一些義軍活動,但相對於河南山西安徽等地來說,無論規模上還是影響上就小了很多,一則是因為林風與楊起隆的私下協議,二則作為京師外圍,直隸百姓的境況要稍好一點,雖然如此,但圖海大軍的到來仍然令直隸總督佟大綱喜出望外,為了表示自己欣喜的態度,親自跑到保定外一百里外犒勞迎接。

    當圖海看到佟大綱時大吃一驚,不過半年沒見,昔日的佟家大公子此刻好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小老頭,原來油光滑亮的粗辮子此時居然花白過半,原本胖胖的身軀此刻也瘦削得可怕,一套寬鬆的官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見到圖海就急忙捉住了他的手,幾乎快要掉下了眼淚,「撫遠將軍終於來了,京師匪勢日盛,本督苦苦支撐,望援軍如大旱之望甘霖、赤子之望慈母啊……」

    「大帥言重了!!」當圖海聽到赤子慈母這樣的重話時嚇了一跳,急忙鬆開佟大綱的手,正色道,「林匪所部到底情形如何,望大帥據實以告!」

    「唉,圖海將軍,叛匪林逆自偷襲京師之後,這半年來招降納叛,挾裹京師丁壯從軍,實力日漸強大,據探子回報,現在林匪所部具有順天府全境,軍力已達六、七萬之眾,號稱十萬……」

    「啊?!」圖海呆了一呆,隨即懷疑的道,「這怎麼可能?我聽說林匪本部不過區區數千之眾,這不到半年時間,怎麼能膨脹得如此之快?!」

    佟大綱苦笑一聲,「將軍有所不知,京城失陷後,府庫的糧草軍餉兵甲軍械盡皆陷落敵手,先帝為平定吳三桂這個賊子,多年經營囤積,數目何止千萬,有此憑依,林匪自然極易坐大!」

    圖海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他的部隊出京時有兩萬五千人左右,歷經多次血戰,實力大受折損,到現在為止全軍只剩下兩萬出頭,而且這其中還有不少沿路補充的新兵和俘虜,這時聽說漢軍的實力居然如此龐大,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佟公,不瞞你說,我的部隊現在只有兩萬多人,看來這仗難打!」他想了一想,繼續說道,「林匪部的訓練如何?士氣如何?!」

    佟大綱卻面有喜色,「將軍不必憂慮,林匪所部草促成軍,半年時間豈能成就精銳之師?其所部裝備雖然精良,但反叛逆賊豈得人心,京師之民為我大清多年教化,怎會甘心從賊?此時附逆不過虛應其事罷了。據京師細作所言,反賊士卒多為強征而來,其士氣可想而知!」他對圖海拱了拱手,「將軍平察哈爾、橫掃山西河南,所到之處叛匪聞風遠遁,威名赫赫——若是將軍能擊潰林匪主力,這幫烏合之眾定然土崩瓦解!」

    圖海心下稍寬,不過他也不敢太相信佟大綱的話,這個傢伙文官出身,以前在京城是有名的紈褲子弟,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這幫人總喜歡把戰爭看得太簡單,勢弱的時候怕得要死,得到了強援又立即趾高氣揚,彷彿只要王師一擊叛匪就馬上完蛋,他苦笑道,「佟帥,你直隸有多少兵?!」

    「近來天下大變,本督也不得不編練新軍,現在直隸一省能調動的軍力約兩萬許,現在分駐保定、天津兩地,其中保定駐軍一萬餘人,其他的皆駐防天津,不過……不過這其中能戰的強軍不過數千,剩下的都是新兵,現在正在加緊操練!」

    圖海略略盤算,若是自己和直隸的兩支部隊能夠合軍的話,也有四萬多人,而且還有天津堅城可據,還是有實力和叛匪打上一仗的,不過不知道這個佟大綱肯不肯放權,這時心下猶疑,卻不好開口。

    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佟大綱忽然對圖海深深的行了一禮,「佟某雖然身負朝廷封疆之托,但自知才具不濟,故這裡厚顏相求,這軍事一道,就全托付給將軍了!——我直隸上下人等,皆願受將軍差遣!」見圖海裝模作樣的還要推辭,佟大綱苦笑一聲,「唉,望將軍念在祖宗創業不易,先帝隆恩簡拔,勿要推辭!」

    這話說得既有面子又有裡子,圖海心滿意足的微微一笑,忽然覺得這個傢伙也不是一無是處,起碼還是很會作官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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