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緹連夜把賬面都批注出來了,不過可惜的是王郊第二天就發燒,暈乎得不行。看來給他安排一間病房是正確的,這人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阿青擔心他是傷口潰爛引起發熱,把他的傷處又洗一遍。
聽那慘叫,再聯想自己額頭上的傷處,我下定決心以後有什麼磕磕碰碰的都不要讓阿青知道。
我們這邊賬面的事情可以隨便拖沒關係,金老爺的糧隊就老大不樂意了,讓他們繞道迴避,他們不幹,又派人來城裡交涉。這回是金老三親自來了。
「真會添亂!」我滿臉不爽,又問張緹:「王御史呢?」
「秦小弟還沒睡醒的時候,王大人就起來了,他說天氣不錯,上街走走看看。」
我琢磨著有什麼壞事的沒:「李縣丞呢?」
「已經介紹給王大人認識了,不過張某給李先生另派了點差事,不至於讓他厚顏去貼上王大人。」張緹有條有理地挨個說來,「之前安排青少俠去安撫流放犯,花了點小錢,換來這幾天安生。想他王大人是不會遇上什麼麻煩的。」
「也難說,那人特倒霉。」
王郊倒霉的程度其實還算小意思,至少他目前為止都活著過來了,雖然有危險,那也能逢凶化吉。
還是那句老話,人的心性啊,一點小霉頭不痛不癢,一堆小霉頭能讓人撓牆,一眼看不到邊的小霉頭嘛,那就真能叫做慘絕人寰了。其實拆開看來也沒什麼熬不過去的。
張緹笑道:「知道御史大人流年不利。張某特地請了衙役大哥幫忙留著點眼睛。東家放
他一扭頭,看見蹲在衙門口的人影,招呼到:「咦!本家哥,你怎麼沒出街去啊?不是請你看著……」
那衙役轉身來作出噤聲的動作,指指隔壁店面方向。
我們靠過去,貼著衙門口地牆柱朝孫二嫂的店望。原來王郊在小城裡面溜躂一會兒,腳上水泡破的皮又起皺,所以他回來了。但不進縣衙,只呆在隔壁店里拉家常。
北門那邊過來幾人,是李縣丞領著金老三一行,樂呵呵地往衙門走。
我看了張緹一眼,原來他把李縣丞打發去接待金老三了。也對,李縣丞這人會說軟話,也擅長打官腔,比眾衙役跟金老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好。
這李縣丞笑嘻嘻走到孫二嫂店前,突然腳下一轉。往店裡去了。
他哈哈笑到:「孫寡婦啊,你家豆腐好香哇!」
「這是剛煮好的水豆花,一清二白的香!李大人竟然嗅見了?好厲害地鼻子!」孫二嫂話裡夾槍帶棍,面上卻樂得開了花,那尖細的高嗓門全城都能聽見。
「唉喲,那恐怕是聞到油花香了吧!」李縣丞也不惱火,招呼金老三過去,「金爺來來。咱們嘗嘗孫寡婦的手藝!」
他樂呵著撈起個碟兒,伸手去抓勺豆花地大漏勺。誰知卻被孫二嫂搶先抄走,抓了個空。
孫二嫂甜笑道:「李爺。咱先算個帳,開店以來您只要是進衙門辦公,早上一頓就准吃我這兒的豆漿,要麼包子要麼油條,包子還非肉餡不吃。前後也多少天了,啥時候把帳結了啊?」
「這、瞧你!縣官肯吃你家的東西是你福氣。況且哪有在金爺面前談錢的!」李縣丞責怪道。
「金爺?」聽到這個稱呼。孫二嫂的臉寒意陡升,不過她很快便調了過來:對金老三道。「金老三啊,你是打算跟著李爺吃白食呢?還是去前面酒家嘗點好的?這兒家常菜,幾個銅板一頓,養不起爺的金貴身子啊!」
此時正有幾名挑菜來賣的農夫在她店裡吃飯,聽見奚落金老三,都老不客氣地笑起來。
王郊坐在街邊,饒有興味地看他們互別苗頭。
金老三擋住想往前衝的夥計,笑道:「孫寡婦是吧,這麼說就見外了!男人女人跑生意,都是接客,和氣生財。來,老金做一回刁蠻婆子地客,沒有把客往外推的道理吧!」
張緹在我背後,噗地險些笑出聲。
我回頭就是一肘子給他拐過去:這麼無聊的葷段子都樂,叫什麼讀書人,沒出息!
孫寡婦見了金爺這架勢,道:「不嫌棄粗茶淡飯,將就一頓也可以,就是得叫你旁邊那位把帳清了。」
金老三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等等,那不是銀子,是金子……我好久沒見到金錠了,眼都給晃得厲害。
李縣丞嘿嘿一笑,得意地對孫寡婦說:「算上今天的飯菜,就請孫家小娘子找零了!」
這金錠好歹也有五兩十兩吧,那就是上百的銀子了,就算把孫二嫂的店現當掉,也找不起這麼多錢。
孫二嫂盯著金老三的臉,眼一紅,抄起金錠,揚手就要用它給金老三砸回去……
我急忙喊:「慢著!」
疾步來到孫家小店前,我先是放下矛盾雙方不理,對王郊作揖道:「王大人,怎麼到衙門口了也不進來?」
王郊沒料到有他什麼事,正看得高興,被我一問,急忙擺手說歇歇腳。
我再一轉身,對金老三說:「喲,難得金爺進城,幸會幸會!」
金老三並不認識我,他茫然地望向李縣丞,後者咬著耳朵遞了幾句話,他這才恍然,連忙寒暄「既然都在這兒想嘗嘗孫二嫂的手藝,那就這樣,今天本縣做東——再窮,請一頓豆花飯還是沒問題!只是委屈王大人與金老爺了!」
「哪裡哪裡……該是金某略表心意啊!」金老三笑起來。
「都別說了,」孫二嫂把金錠往金老三面前一擱,揚起笑臉,「店是我地,飯菜又不是啥山珍海味!既然縣老爺賞臉,哪裡還要收飯錢?都入席吧!」
正巧我也沒吃早飯,雖然對於別人來說貌似是下午餐了……
「二嫂,我那油碟(佐料碟子)要多擱點芥!」
二嫂笑道,「這一席人多,就宰只仔雞燒個葷菜吧!」
衙門口的幾個衙役聽見了,也探過來:「孫娘子真慷慨,搭個伙成不?衙門幾天沒肉味了!」
孫二嫂高聲答應道:「成啊!肉不多,湯總有的!二子,再添碗筷!飯管飽!」
她家店主賣豆製品,豆漿豆花豆腐等等,半夜就能聽見磨黃豆地聲音。這端上桌的小盤裡,每個人都是好多樣豆腐菜。
我喜歡炸豆腐,不過鑒於體重,不敢多吃。
另外最爽口的還是小蔥拌豆腐,這種野菜過了時令也少,焯出來不斷青,跟豆腐放一處是一清二白,清清白白地正好拿來罵人。
再來的主打菜就是豆花了,蘸佐料吃的,很配飯。
平時所謂豆花飯管飽,就是買一碗豆花,飯隨便你吃多少。
今天依然是一人一碗熱騰騰的豆花,一碟香噴噴地佐料。看著就食指大動。孫二嫂一次端出來三碗,再進裡面去盛。
王郊一碗,我一碗。金老三與李縣丞禮讓一番,李縣丞端去了最後一碗。
我嘗了一小口,覺得這回地豆花味道不對,又苦又澀,急忙偷偷吐掉,又嚥了幾口飯,沖淡嘴裡的味道。
李縣丞坐我右手邊,勺著豆花往上倒佐料,大口吃進,唔了一聲。低頭,左手在兜裡翻騰,估計正想拿汗巾出來吐。
王郊恰好看見,奇怪地問:「李大人,怎麼?」
李縣丞嚥下口中地東西,乾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王郊笑笑。
李縣丞賠笑,大概是口中難受得厲害,索性端起豆花碗,喝湯水解苦。
我摀住眼睛:想也知道那個湯只會更苦啊!
突然,匡噹一聲響,李縣丞手裡的碗落在地上,小案桌也被撞翻!
只見他往後栽倒,整個人抱著肚子扭曲成一團,骨頭都咯咯地響,口中湧出大量白沫!眾人驚呼!
怎麼回事?
我嚇了一跳,剛想起身查看,猛然覺得也四肢無力,一下就滑坐在案桌旁邊。
胃裡像火一樣燒了起來,抽搐……好想吐……
可是沒人注意到我,都被李縣丞的情形驚呆了,反應快的人立刻上前按住李縣丞的手腳,說他犯了癲病,快拿東西塞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