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頗有耐心地等待片刻,才貌似恍然地開口說:「啊,忘記介紹了,這條小蛇是在下的寵物,平日裡若有人對在下不遜,它總是要出來虛張聲勢一下的。請不用害怕,它的毒性很小。」
什麼,還有毒?
我寒毛倒豎,急道:「你先把蛇收起來!」
「已經放到角落裡了,小姐別怕。」他輕笑,「離它游出來還有一會兒,你想問什麼呢?」
……你這是寬慰麼?
「昨日來查探的時候,見你擺弄一張琴,琴的末端似有油煙沾染?」
「哈,古之四大名琴,齊桓公有號鐘,楚莊公之梁,司馬相如撫綺,而蔡邕則得焦尾。所謂焦尾琴,便是從火中奪出的良木,細心製作而成的名琴……」孟章在室內緩緩地踱了兩步,突道,「不過在下昨日修理的木琴,則是因為天災人禍,遭了無妄之災。」
他的意思是,那琴是從兇案現場拿走去修的?
難怪屏風裡面顯得空蕩蕩的,這麼說來,還有一些現場的擺設被轉移了?
「能把琴給我看看嗎?」反正被看破,我也不再本官本官地拿捏腔調,直接跟他討琴。
盲眼者在陰影的木架上取來一張琴,說:「請觀視。」
我推開窗,月光下一照,立刻道:「不是這琴,我見到的那張。琴身應該是淺栗色地!」而他遞給我的是黑色古琴。
「哦?」身後的人遲疑一瞬,淡淡地自嘲道,「眼盲確實不方便,看,給小姐您拿錯了。可是這張?」他取出另一張琴遞來。
「嗯,是了!」
我拿來平放在窗框上。仔細觀察,油煙痕跡已經基本擦拭乾淨了,只在琴尾中央的裂縫處留有少許。
「這琴,當日放在出事的房間裡?」
孟章答道:「在下不知,是雲袖姑娘的侍女送來地。」
「雲袖?」
「就是被燒死的那女子,小姐不知?」
我咳了一聲:「只從鴇母那兒得知本來姓宋……既然有人把琴送到你這兒,難道沒官衙的捕快來收繳?」
「回小姐,沒有。」孟章平靜道,「那侍女是與幾個姑娘同來的。其中一人突然提議,趁著前面騷亂逃出去,其他人附議,並請在下保密。於是之後在下便沒再見過她們了。」
跑了啊?也是好事……
「少了人,鴇母當晚沒發現?」
「是,因為她們都住在出事的那棟小樓,想必鴇母是以為去別院借住了。第二天發現人逃走的時候,城門已開。追趕不及。」
他說得順溜,連我接下來想問什麼。還有鴇母的想法(猜測),也直接答了。
「原來如此,真是多謝你。」
我喜歡跟聰明人談話。尤其是跟我沒啥關係的聰明人。
抱起琴,我心情愉快,回頭對他微笑:「琴能借給我一段時日嗎?如果捕快來問,就說借給曹府的秦晏了。」
「晏麼,小姐地名字不錯。」孟章把我送出門。低首輕聲道。「在下聽見你話語裡終於有了笑意,可愛的姑娘就是要常笑。才會有公子喜歡呢。」
「……是嗎?」這與你無關吧?「那麼我先告辭了。」
「好的,晏小姐,回見。」孟章頷首。
當然是回見,回頭我就去找江近海。他不在,我以女主人的架勢,派衛大哥把孟章給捉到江近海的小院,暫時軟禁。
「千萬別傷了人,以後說不定要帶他去做證。」我叮囑道。
「是。」
收拾了這邊的危機,翌日我便把琴給曹寰看,他對這樂器的研究,可比我透徹多了。
放正琴身,他看了看尾部的裂縫:「裂了,還有些脫漆,保養得不妥。」
「這樣地琴還能用嗎?」
「音色差很多,而且,原本也是舊琴了,你看這琴弦。」他攏起袍袖,輕緩指點著,「只有兩根弦是這幾天新換的,其實最好是一併更換哪。」
「喔……」
我接過琴來,仔細看曹寰指出地兩根弦。那是低音的弦,按理比高音處使用壽命來得長。再凝神看那琴釘,纏繞琴弦的部位,似乎有些褐色地污漬。
我最初懷疑這琴,並非一時興起。
要知道,發生慘案的房間,在屏風內側,房間頂部和一米高左右的牆壁都有油煙痕跡,尤其是屋頂和窗框處,積了厚厚一層油污——但室內空間略低處,卻是基本沒有油煙熏烤過的印記。
而這琴,就算是放在案上,離地也不過三四十厘米高,何況屍體焦痕位置離案桌較遠,連毯子都沒燃起來,火苗不管怎樣亂竄,也不應該波及到案桌上的木琴。
如果它不在案桌上,要被油煙染到我前日看見地光景——污濁一大片,隔二十來米遠也能看見——那至少得懸掛於牆上,或者就放在屍體旁地毯子上。
懸掛於牆上是肯定不成立的,因為牆上沒有被琴身遮擋而留下地無油煙長方形痕跡。
那麼說,人體燃燒的時候,這琴就在很近的位置了。
可它除了有些脫漆以外,竟然沒啥嚴重的燒烤痕跡,連焦痕都幾乎無。這是疑點之一,之二是,弦是被燒斷的麼?琴是被烤裂的麼?為何侍女會抱去給孟章修理,而不是留在房中?
若說剛破門而入的時候,兵荒馬亂,一個小丫頭撲上去搶出琴?怎麼想都太詭異了……今天午後我得再去醉鄉苑,問問當時進屋的人,看到的究竟是個怎樣的情形。
再來必須要去查的是……
「今日秦生打算怎樣調查?」曹寰問。
「學生要去驗屍。」我答道。
曹寰怔了怔,笑:「秦生真是有膽色,那麼祝你一切順利。」
禁止接近張緹,可以說是防著我串通,提點張緹脫罪的辦法。而這回,希望京尹不要再阻撓我驗屍才好,總不能擔心我在屍身上作假,製造偽證吧?
還是老規矩,需要醫生的地方,就到吏部,拖了江近海一起去。
「鄙人不是法醫啊!小姒,為什麼老是這麼麻煩的時候才想起我?」抱怨歸抱怨,他還是放下手裡的工作,乖乖跟我去京都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