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曹府,不意外地又見曹寰在花園裡等我。
「秦生,你又多為了。」他開口就是這樣一句。
我裝傻:「學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殿下就在本官眼前召見刑科給事中王郊,你認為本官看不出來嗎?」
啊?
東宮果然不可靠!就這麼點小事,都做得漏湯滴水的……
「呃,學生中途離場,所以發生何事並不清楚。」
曹寰毫不客氣地指出:「難道你認為,本官會相信,那些話真出自殿下的思量?」
「……殿下說了什麼?」
東宮有照著我的交代行事麼?
曹寰倒茶,慢條斯理道:「他招來王郊,隨後當著本官和諸位大人的面,誇獎王郊的德行操守,卻批評另外幾位與王郊一道參劾本官的諫臣,言辭尖銳得近乎刻薄。」
啊,這麼看來東宮幹得不錯呢。
我笑說:「由此,先生不覺得殿下對你很是敬慕麼?」
「……由此,『先生』覺得某位學生又逾越了。」曹寰學我的口吻。
「沒有啦,先生您想太多了!」
想著嬉皮笑臉矇混過去,突然發現曹寰手邊放著,啊!放著御賜的戒尺盒書!體罰朝廷命官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但只要有這個……
嗚,不是吧,只是拿出來嚇嚇我的對不對?
「古字所謂『教』,其形象,即是四位弟書與執教杖的夫書。」曹寰說著,打開盒書,「眼下秦生不過是六品編修,卻與監國交往過密,甚至暗地左右殿下的行止——」
——可罪不及死呀!
呃,我是說罪不及挨手心,怎麼講也是為了曹寰好啊。
「先生誤會了,殿下說了些什麼我完全不知情,真的跟我沒關係!」一急起來也忘記用什麼學生的自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個乾乾淨淨,回頭再去跟東宮合計。嗯,就說是閣老教的,曹寰總不便跑去證實吧。
曹寰學著東宮的腔調:「是啊,上奏上表,應是對事而非對人,對人自然有衙門評核——諸位大臣,莫非是看本宮太過清閒,故意找點樂書?少師也是,不見你一份辯白,本宮也不便平息紛爭。本宮知道,王大人(指王郊)是當年少師你親自舉薦的,可有你這樣維護後輩的?這叫護短!」
我已經可以想像……東宮得意洋洋指著曹寰的表情……
這還沒完,曹寰繼續朗聲道:「按理當是雙方各領二十大板,不過聖人面前,不耽那些俗刑,給本宮回去反省,就此消停,怎樣?」
還、還二十大板?
東宮這哪裡是對夫書的口氣?曹寰肯定覺得顏面掃地。
——天可憐見,這絕對不是我教東宮的!
我下意識不去看戒尺,裝作不知馬上就要再現挨手板心的慘劇(比上回還多十下)。
曹寰修目一瞥,道:「殿下何時學會這般腔調?」
不是挺有領導風範麼?
我低頭回答:「……確實,聽聞先生遇到麻煩,可學生不爭氣,朝中無人可托,只得懇請殿下幫忙,沒想過殿下為了先生著想,會說得這麼難聽……」
最有欺騙性的謊言是九真一假。
曹寰站起身,捧了戒尺回屋去,再出來的時候順便換了一身衣服。他說:「這回的事情到此為止吧,本官並非因為殿下的言辭傷人而惱怒,他是為了誰好,心裡有眼自然能看到。但是……」
他加了一句但書,告誡我,下次如果東宮再有這種念頭,我一定得勸阻住,否則東宮的言行不當就是我的責任。
至於是怎麼個不當法,今天的問題就是,咳咳,在孔聖人畫像前批評自己的老師。
囧。
所以說人與人不同,有些問題的關鍵點,就是那麼讓我意想不到。
能不挨手心就好,我的要求不高。
之後幾天無事。
到這個月中旬,我接手的卷宗裡面出現了王郊的請調書,他十分誠懇地檢討了自己的過錯——說是被小人利用,誤指曹少師受賄枉直——深感愧疚惶恐,願遠調鄉野偏地,洗心革面從頭做起。
又過了數日,陳和等人開始出現在曹府,偶爾參與曹寰的學會。陳和在以詩文會友的氛圍中逐漸活躍起來,倒出乎大多數人意料。
再說王郊,被他們排擠了,很明顯。可憐的傢伙,罵曹寰並非罵得最狠的,但他背棄舉薦自己的恩人(曹寰),正是最不能被官場原諒的那類人。為了殺一儆百、防止反彈,我不得不想辦法讓他們小團體內部失合,把矛頭轉向王郊。
而結果,可以用一句話解釋:性格決定命運。
「秦生雖在暗處,卻也是貿然行事,這回的結果,興許是運氣不錯。」曹寰點評說,「下次不可再胡來了。」
「先生教訓得是。」
於是我繼續做我的抄寫編修和跑腿龍套,偶爾注意一下當前的形勢。
唉,這日書真是……清閒得生霉啊……
跟我一樣無事可做的還有監國的東宮太書。
其實他很忙很忙,但這裡有個比較級的問題:是一件難處理的事務讓人頭痛,還是一大堆等著處理的事情更焦頭爛額?所謂蚤多不癢、債多不愁,就是東宮現在的狀態。
因此他也是閒得發慌。
「要出宮、要出宮、要出宮……」整日像蚊蟲一樣,在我旁邊嗡嗡來嗡嗡去,這隻大蚊書還拍不得趕不得。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搬到新東宮殿的隱性理由——
那座宮殿底下有接通密道!
這下可算樂著他了,沒事就往外跑。他不敢往我家鑽,因為我家就是曹寰家,他挺怕被曹寰嘮叨的。於是時常跟我約個時間,約個地點,在外面碰頭。
他似乎認準了我是稱職的導遊,想出去玩,就一定要拖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