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研究生院 正文 一、初見
    1968年初台灣《中華日報》刊登了一則漫畫:

    大力水手波普艾(也有譯為卜派)父子流落到了一個荒島上二人決定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由爸爸擔任總統。可兒子小甜豆不干他哭鬧著說:「我也要當總統!」波普艾大怒於是扇了兒子一個嘴巴:「當個屁老子還沒死呢!」

    這則作品被「順理成章」地理解為「暗諷蔣氏父子」不久翻譯此漫畫的著名作家柏楊被當局以「間諜及打擊領導中心」之罪名逮捕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這是真事兒。

    其實絕大多數情況下在信奉「父債子還」的中國人看來由耳濡目染的兒女們就近接過老一輩手中的「革命火種」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只要他們別像搖身一變成「民族資產階級」的高幹子弟那樣不學無術且魚肉鄉里就行;比如現任國家語言研究員常務副院長王瀾女士的寶貝孫子、剛剛以狀元身份考入院研究生部的徐枕流同學就很有些眾望所歸的味道。

    儘管如此兒時看著阮玲玉海報長大的王院長還是深諳人言之可畏於是就在枕流即將入學的節骨眼上老驥伏櫪的她便主動承擔了去香港籌備成立語研院分院的「光榮任務」借此遠離口舌。要知道枕流可是老人家親手帶大的「三代單傳」沒成想好不容易熬到「山花爛漫時」卻又要「俏也不爭春」了。看到了吧這就是制度缺陷的可悲之處若換成「法網恢恢」的歐美國家根本用不著進行無謂的「迴避」;而在我們這樣一個人與人之間缺乏基本信任的社會中連心懷坦蕩的真君子都不得不「入鄉隨俗」。

    事實上比起心事重重地走上舷梯的奶奶徐枕流自己才更加七葷八素這位素性懶散的小胖子顯然不適合宿舍裡的集體生活可天生膽小的他又不敢獨自在家從記事起就已經遠在大洋彼岸的父母自然更是指望不上的……沒辦法王副院長只好托付多年的老部下——同樣德高望重的吳泓教授夫婦(其實該叫研究員但這個頭銜常被誤讀為研究生的代名詞為了嚴肅起見這裡就正高級職稱相當於縣委常委兼組織部部長了)代為「保管」。這不鬱悶的男孩兒正在家翻箱倒櫃、收拾東西準備「寄人籬下」去呢。

    那本可惡的《gRe詞彙》也跟自己過不去肥大到常讓人切膚之痛般地體味出國不易的書身居然靈巧地滑落到寫字檯抽屜的後面去了。

    「去死——死——死——」正愁沒有敵愾可以同仇的枕流同學吶喊著把四個承載著厚重書香的老式抽屜一個個都繳了械到最底層把那本死不悔改的「磚頭」手到擒來。

    等等好像還有意外收穫。他現這一把之下居然還「買一贈一」手中多了本兒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小冊子真乃皇天不負有心人。難怪傅斯年先生鼓勵史學家們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呢看來考古中有所收穫的快感大概和撿錢包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前者是合法的團伙作案而已。

    眼前這架柴木寫字檯從年代上看正是處在被時尚與傳統雙重拋棄的尷尬境地中就好比那些失去了純潔卻沒有本錢去墮落的女人們。不過陳舊比新鮮卻少了些包袱倒騰了十五手和二十七手的區別遠比原裝和七成新的差異要小得多比如寫字檯再比如女人。台灣一位靠限制級演出成名的藝人說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複製十六歲在那株丁香樹下的表情看來心靈確實要比肉體能高保真得許多。

    但事物總是有它的兩面性事實上這正成為學者們可以有說服力地、源源不斷地從國家那裡騙來永遠也不可能轉化為生產力的科研經費的核心說辭。物比人的重要優勢之一就是它可以使流轉帶來的厚重越磨損的折舊不過當人成為物之後也便堂而皇之地把這個「屬性」拿來了那些已經快記不清自己經歷的男人有幾位數的女人不正在叫囂懂得成熟美的才是純爺們兒麼?真希望自然科學家們能早日用讓從高中以後所有學歷都是交易得來的「知性美女」能聽懂的語言解釋清楚果實在樹上熟透和半青就摘下來揉爛的區別外觀上的以及內涵上的。

    看來徐枕流大概不很能算上懂得女人的貨色那本意外之喜的小冊子就已經實在讓他有些不知所云這似乎是個陳年的記事本上面的用筆很不統一語言也頗為達芬奇密碼總之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然而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乍翻之下所有盡入眼底的字跡都屬於枕流的父親徐氏一門信史中「柳體」書法的第五代傳人據說也是迄今為止的頂峰。這就是枕流決定把眼前的「考古現」帶在身邊慢慢破譯的原因。

    其實這本不是他第一次寄人籬下男孩兒高中畢業後就曾經有過到異國他鄉留學、看人眉眼高低的經歷也正是那一年多的水深火熱讓枕流更願意躲進小樓成一統。原本已經「鳥倦飛而知還」想不到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又要四海之內皆兄弟了。好在這個未來的寄主——吳爺爺確實不能算外人尤其在北京這樣一個自來熟的亞文化中。近年來總聽到有人不厭其煩地抱怨京城如何如何排外其實這裡遠比他們村兒要寬容得多。從學理上講任何社團的內部凝聚力與一定程度上對外的斥力本就是一個問題的不同角度至少沒有北京人搞什麼「外來者不得入內」的組織或者活動比如在語研院研究生部中被嚴令禁止卻仍然司空見慣的某某同鄉會。常言道:人心中是魔就看誰都是魔謹以此同那些向土著投去戒備目光的「外來」人士們共勉。

    既然如此枕流沒有必要把這次「換莊」看得過為戀土重遷。更何況去投奔的這家人除了離即將入學的研究生部一箭之遙以外還有僅供在被窩裡偷著樂的「深層優越性」也就是吳教授那正在院附中教語文的獨生女——吳雨。

    說起來這位小吳(這個小字可確乎有些凶險一旦被扣上這頂帽子往往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黎明前的最黑暗中絕非戲言君不見歷史上那些個父子雙壁中極少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一端麼當然小*平同志是個例外)老師大約年長枕流十歲當初男孩兒讀高中時就在她手下混過但並非直接領導。不過吳雨倒的的確確是枕流***「高足」正牌語研院碩士根紅苗正。言而總之蘿蔔長在背兒上一聲阿姨是定了案的。

    佛洛伊德認為無意識的童年期決定了我們一生的性取向其實那充其量是個半成品不然血統論怕是又要甚囂塵上了。「從娃娃抓起」是一刻也不能懈怠的人生觀的「嚴打活動」至少得持續到青春期告罄為止。但在現如今這個江海不辭小流是以成其大的「中央之國」中家長若想帶領被可口可樂催熟的新新人類從「眾神狂歡」中突圍絕非談笑保不齊哪枚不長眼的破片就能在萬里空的長城中黃鼠狼專咬病鴨子。比如枕流他們中學時正是《神雕俠侶》風行的年代當中的悱惻纏綿給整整一代人做了悲劇和姐弟戀的啟蒙傳統文化也能教人學壞這樣一個在魯迅人等看來的天經地義倒讓功成身退的金庸大俠有些措手不及。「八零後」們口中「姑姑」、「師父」之類的詞彙已經生了嚴重的意義引申不過尚未引起語研院足夠的重視也許學究們是等著這些糟粕和八零後作家手中靈活的詞性一起墮入歷史的泔水桶之後再踏上一萬腳吧。總之徐枕流是很情願有些膩膩地管吳雨叫一聲「吳老師」的可憐的她卻道不出其中的玄機人們總是在苦海已難回頭之後才意識到最開始的那個笑臉才是禍中的罪魁只是也許已沒有了也許。

    我們常常喜歡把人分成幸與不幸兩種比如和當年的同窗、現如今的研究生部學生處「新秀」副處長喜結連理的吳雨就屬於前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殊不知最不堪的內容恰恰需要最光滑的外表來掩蓋這就叫做自然選擇。又不過話還得說回去定理存在逆定理不一定存在仍比如這個高挑秀氣的小吳老師就的確沒有什麼值得審判的叵測居心。

    慧中的她顯然得益於門第之書香吳教授家的「淺閨」想墮落還真得多撲騰一會兒。為了培養德才兼備的新一代學人枕流被特地安排到吳雨未嫁時的「繡樓」去下榻(其實就是一間撐死有十五平米的小屋這樣說至少比研究生院中那些吃炸醬麵都敢吟詩的「才子佳人」們靠譜)得知這個「噩耗」的男孩兒差點兒沒當時就美得原形畢露勉強捱到睡下才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革命遺址」好在「晚匯報」看來還要稍後才正式開始或者是為了讓明天的開學典禮來得更猛烈些總之吳爺爺倒沒有在晚飯後過多地「弟子規、聖人訓」。

    盧梭在《懺悔錄》當中詳盡描摹了自己如何在心儀的貴夫人走後一遍遍的吻著她留下的每一個腳印枕流不想唐突古人而且也還沒有進化到那個瓜熟蒂落的級別。不過在躺下之前他確乎已經把這間未來可能要戰鬥於茲的斗室推敲了一小番:衣櫥被分出了涇渭右邊屬於枕流這個鵲巢之鳩而另一側掛著的那些以及抽屜裡疊著的那些顯然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小學時就給枕流輔導過作文的女主人對他無微不至的信任。男孩兒也著實沒有「辜負」這難得的禮遇睡覺前抓緊時間裡裡外外地「研究」了一遍。

    善惡有報早晚不爽;予人玫瑰指留餘香;第二天在典禮開始前幾分鐘才「滑壘未出局」的徐枕流的確有些後悔昨晚該留一些「精華」以待今後再慢慢分析。而吳教授夫婦顯然是早起早睡臨出門前還特地在餐桌上留下字條——告訴男孩兒別起晚了遺憾的是這工整的台閣體楷書並沒有定時鬧鈴功能。

    還好同學見面的興奮倒是很快就沖淡了枕流的狼狽人們剛一結識不知自己底細的新同伴時往往會有類似「敵在明、我在暗」般的竊喜你可以在繼續吹噓全部優點的同時借鑒以往的教訓來掩蓋「瑕疵」而且還不用像換男朋友一樣有關於「純潔」的左支右絀。當然現如今日漸達的醫學和臉皮已經讓後者的尷尬大大地「人性化」了。

    像換個環境「重新做人」的在逃犯一樣枕流用不著擔心被看穿心思他以攻代守一眼就認出了複試和報到時都見過的6遠航這個姑娘人如其名並不算是很「原教旨主義」的那種美女。她和吳雨同屬語言教學專業雖然導師各異但至少也該算作「表師妹」一流。枕流不禁又想到了昨晚的那張床於是清了清嗓子從後面包抄過去。

    「閨中望月吶?」兩人的關係顯然還不能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啊?」6遠航一驚這倒嚇了枕流一跳。

    「什麼呆呢?」眼前的女孩兒似乎還沒有睡醒「您這『美目盼兮』好像有點兒微腫」枕流湊上前去「考據」了一下趁機故作瀟灑地套著近乎:「是『雲髻半偏新睡』還是『梨花一支春雨』啊?」

    「你又來了」未諳世態的遠航似乎有些中計一個「又」字嚴格講不該是只見過兩三面的異性間該用的副詞:「沒事兒新宿舍不太習慣。」

    「這理由不充分」枕流乘勝追擊:「肯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得了」女孩兒的出演似乎有點兒不到位顯得急於草草收場。好在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6遠航在已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救星:「蘇韻文這兒呢……」顯然同系另一個湖北女孩兒也被揪出來了。這位雲夢澤畔的九頭鴛鴦確實是「波」撼岳陽城身材很有些強買強賣式的性感「羊之大者謂之美(漢字『美』由上『羊』下『大』構成)」看來老祖宗果然有先見之明。韻文所從事的專業是連她自己也是頭一回聽說的「社會語言學」總之徐枕流他們系淨是些你聞所未聞的前沿學科。

    「你瞧瞧人家遠航」不之客一邊洶湧著「波」濤一邊挑枕流的理兒:「你裡外四隻眼睛都看不見我。」

    「只是當時已惘然」系裡唯一的男生自然不會輕易就範:「一見著您就欲辯忘言、得魚忘筌了。」

    「大虛偽」這是今後會反覆出現的口頭禪帶著剛剛從京九線上走下來的新鮮鄉音:「你眼不錯地盯著遠航……」

    「那你要是沒眼不錯地盯著我又怎麼知道我眼不錯地盯著別人呢?如果你真的眼不錯地盯著我又怎麼會注意到我在眼不錯地盯著別人呢?」枕流還在負隅頑抗。

    「得得知道你是學語言哲學的」韻文也「單打雙停、點到為止」:「人家遠航可都已經『名花有主』了。」說完沖身邊的女伴兒誇張地眨著眼睛。

    枕流還準備再伺機「反攻大6」但6姑娘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啊?沒…沒有啊…」

    「沒有十足的證據我不會亂說的」這個時段大概是承包給韻文了總之枕流同學完全沒有話語權:「前天晚上我剛來的時候到華聯買洗衣粉路上看見你挽著『他』正往車站走呢。」一個人得意時的笑容是最真實的看來這個蘇韻文同學還算一望見底枕流後來常常這樣想。

    殺手鑭一出遠航的臉有些白:「當時也沒叫我啊」底氣顯然不足「你看見誰了?」此話倒蹊蹺得很似乎有不止一個人「他」可以或者可能被看見。

    「這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我想要還沒有呢」韻文臉上有些蓬勃的青春痘不知算不算是飽漢所不知的餓漢饑色:「那天沒見著正臉改日把他叫來吧」女孩兒瞥了枕流一眼舊仇難忘的樣子:「到時候咱可不帶著這個死胖子啊。」知識果然就是力量連徐枕流自己都不記得話題是從他這裡引起的看來多年的學術訓練沒都和著洗面奶「付諸流水」論文結尾處總是忘不了要「鳴謝」一下。

    也許是這個「摳底」稍稍讓人安心也許是班主任的招呼使然總之當大家魚貫而入走進顯得有些人滿為患的「學術報告廳」時6遠航的情緒似乎鬆弛了一些。枕流生性不喜歡太熱鬧看到眼前這秋老虎餃子亂燉他朝身邊的韻文擠了擠眼睛:「知道為什麼武功第一的王重陽門下的『全真七子』都是二流角色麼?」

    女孩兒帶著湖藍色「隱形魚鱗」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枕流立時忘了抖包袱的技巧、直接和盤托出:「這就是他盲目擴招的惡果!」

    還沒來得及得意對面一個明顯是「批量生產」的新科博士瞪了這個不知深淺的學弟一眼徐枕流真是後悔不該報考一個只有研究生階段的學校沒成想混到碩士居然還在食物鏈的最底層。

    開學典禮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大家見識一下日常工作時找不到人的眾位領導是如此具體而鮮活地存在著那個傳說中主管教務的鄭副院長的簡歷上居然說他是國內外四十七所大學的兼職教授看著老人家聽到這個數字時臉上謙虛的笑容枕流開始有些明白這個學校為什麼連垃圾都是學生自己清理了。

    接著是新生代表言韻文他們三個面面相覷想不到辛苦考研的結果是剛開學就讓一個不認識的仁兄給代了表。但且稍安毋躁聽上幾句大家就明白了其中的九九兒原來這個西服裡裹著的「臭皮囊」是從本校剛「續絃」考上的博士哥哥學的好像是語言規劃難怪一副官腔。他正在感激涕零老師們的「再造」之恩可能是正式拍時難免有些緊張大概原本計劃用來揮舞的右手被話筒線絆住只得臨時改成了左手看上去有點兒一順兒。維特根斯坦認為理想的語言該是令使用者無法作惡的那種換句話說如果你言不由衷語法本身就會自動出現錯誤並將說謊者的不堪用心大白於天下。遺憾的是這種「君子國普通話」至今沒能被現。

    然後的內容更離譜居然是上個年度各種教師獎項的頒實在不知道這究竟算搭車還是湊數若非聽到名單中的吳泓教授枕流早就想有所義舉了。他百無聊賴地看了看身旁還是魂不守舍的6遠航想起剛才關於那個神秘男子的談話:「哎」小胖子動了動胳膊:「怎麼覺得你和『他』的事情有些怪怪的啊?」枕流深知越是說得直接就越能顯得近乎。

    遠航這次顯得鎮定了不少:「沒有韻文嘴真快」她往男孩兒的另一側看看確定沒被別人聽到「回頭再跟你說。」不經意間點炮的小蘇同學成了炮架子倒成就了在後的黃雀。

    枕流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你這個事兒啊……不順!」他故弄玄虛可人家就是不上鉤只好自己打圓場:「你知道為什麼不順麼?」其實全是瞎子算命兩頭堵。

    「為什麼?」遠航看著前排的椅子背像是在對付又像是很認真的樣子。

    「你這個名字不好」枕流等著女孩兒主動垂詢至少也該有附和遺憾的是他還得自己繼續「單口」下去:「6—遠—航在6地上怎麼能遠航呢?這是……」他勉強賣了一下關子:「緣木求魚啊。」

    沉默。

    「緣木求魚……」枕流似乎隱約聽到身邊這個身材瘦削的女孩兒在喃喃自語……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但會議卻正相反無價值的那些總是相似的而有價值的才可能各具特色。今天這個「典禮」大概是「典型學院派見面禮」的縮寫如同現在的很多飯局坐著吃的比站著伺候的還累。當《歌唱祖國》的旋律響起眾位領導互相寒暄著「辛苦」並在事先已經被精心錄好、而疑似歌曲一部分的掌聲中退場時枕流他們才意識到這半個寶貴的故都秋日已經像郁達夫所說的那樣「格外清、格外靜、格外悲涼」地被雙手奉上了。下午還有各班的見面會看來現在的官僚主義越自知之明起來頭頭兒們也知道該把沒用的事情壓縮打包到一天當中以便擠出充分的業餘時間去「桃紅柳綠」。

    「你們中午打算幹什麼?」到了大門口的枕流看看另外兩位明知故問當然是隱含著別樣的內涵。

    「你幹嘛我們就幹嘛唄」遠航衝他揚揚頭很明顯剛才的緋聞遭遇還在持續酵至少她這樣說時並沒有徵詢那位同性的意見便一併給「群」了。

    「這附近有沒有什麼比較大的商場?」枕流雖然對吳教授家還算熟悉但卻對這一帶新開住宅區周邊的柴米油鹽還沒有展開過深入調研:「你剛才好像說前天晚上是去華聯買的洗衣粉?」他看著依然一臉燦爛的韻文很快便有些後悔這是否會演變成為對遠航的誤擊。

    「是啊從宿舍院前一個路口往右」還好蘇韻文不是搞媒體語言學的並沒有藉著話茬兒再對剛才的「男友門事件」進行後續報道。她揮手朝空中比劃著似乎在告訴路人她們學校「闊氣」得可以在校外另置「別業」當年王重陽擴招時不知全真派的宿舍夠不夠總之現在被安排到兩站地之外「單過」的大部分一年級碩士新生們很有一種剛進門就成了「二奶」般的隱隱作痛。

    「想買什麼?給我的見面禮?」這回連「們」字也給一併瘦了身。看來有男朋友可以挽著的那位就是不一樣6遠航顯然很快意識到去商場(還是大的)和午飯檔次高低恐怕並沒有直接聯繫。

    「這個……」他有些深意地笑笑:「也以後再說吧」邏輯重音所在自然是「也」字。枕流朝傳說中的洗衣粉策源地那邊望望眼前浮現出另一個女孩兒的輪廓。

    她就是易欣可能算得上徐枕流最接近女朋友傳統外延的「那朵花」。說起來二人倒頗有些淵源因為小易的父親老易曾經是院報副刊主編的緣故她和枕流從「郎騎竹馬」到「狗騎兔子」的各個歷史時期中始終有所糾葛。雖然兩人小學同班時易主編就「半下海」到一家大型國企、並晉陞為易總但這株無心插柳在油墨和紙張潮所精心構成的混合型書香中卻似乎有要破繭成蝶的趨勢也許說到現在為止還僅僅是一種可能會格外確切些。

    其實他們更像是在被溫柔地包辦著。事實上從小學起易欣的各項指標都比枕流飄紅且不說當這個從小連兩級台階都不敢往下跳的胖子還在為體育課考單槓不讓搬梯子煩惱時人家姑娘就已經一身短打扮參加區運會了即使是他基本可以為之自豪的文化課也始終生活在這位才女的一人之下。但易欣那後來也官至院報副主筆、和老公共同構建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有制的媽媽卻偏偏看好這個基本不敢打架的慫小子;當然這也完全有可能是因為往上看實在空空如也之後才拿他這個「等而下之」來充數的。畢竟為了王朝的未來女皇也得結婚啊。

    其實這種現象的產生絕非偶然:一個多世紀以來的女權運動使得兩性在能力與氣質上的差異越來越小可擇偶中的所謂「陽剛陰柔」尺度卻並未隨之改變;於是乎日益力不從心的老爺們兒只好退而求其次:處長找科長、縣長找鄉長……如此「田忌賽馬」的結果可想而知最強勢的女中豪傑和最弱勢的「秀才遇見兵」都配不上對兒「花木蘭」也就只好嫁給「武大郎」了。這一點當初的帝國主義列強早就旁觀者清過否則也不會只罵「東亞病『夫』」而沒有「夫」唱「婦」隨了可見人家的邏輯學決不是只為裝點門面的。

    這下可苦了枕流同學雖然現如今已經一米八還能掛點兒零但也是長到初中畢業才勉強和偏偏什麼都能全面展的易姑娘平起平坐弄得他至今夢見兩人的「好事兒」時還基本是仰著頭、踮著腳、一通緊夠。甭管是不是裝的總之別的女孩兒大都能像6遠航那類小鳥般「作依人狀」可易欣當年頭一次「含羞帶臊」地牽著枕流衣角時怎麼看怎麼像是在溜狗。啥也不說了眼淚嘩嘩的。截止記者稿時為止生日小半年的徐枕流似乎還沒有翻身的指望。

    想到這兒男孩兒歎了口氣:「華聯有周大福麼?」他還是像當年「仰望」易欣那樣下意識地仰頭找眼前的兩位姑娘卻現再回已是百年身:「就是那個金店」他自嘲地笑笑在和兩個跨世紀女性的談話中無謂地補充著。

    「你要買啥呀?訂婚戒指?」蘇韻文終於意識到這跟見面禮大概是扯不上什麼關係了。

    枕流不知怎麼忽然想起張愛玲的《金鎖記》他搖搖頭倒像是要把什麼念頭甩出去因為韻文的反問句顯然並不需要回答:「給同學買個小禮物。」

    「啥同學啊?至於去周大福!」蘇韻文剛才獨家揭密「桃色事件」時的表情又回來了一種偽話劇般的誇張說來倒顯出幾分親近;而6遠航卻在正午依然塗炭的日光下凝視著眼前這個忽然變得有些許不自然的大男孩兒。

    「就是個手機鏈」他本想按常規說某非常要好的「總角之交」生日臨近一類的理由但卻怎麼也找不出什麼過關的小前提就像上周易欣暗示枕流她身邊很多同伴都已經有了金行這個別出心裁的賣點時不需要任何像樣的借口一樣。

    幾個回合下來枕流倒是覺得和6遠航之間有著些似曾相識的默契比如當她沉默良久後主動拉上韻文去反向的韓國料理吃石鍋拌飯、而讓臉色越晴見多雲的小胖子能自己去把洗衣粉「升級」成批金戴銀時枕流所感受到的理解之萬歲。

    這種體會在那家老字號飾行中被再一次推向了高潮一位大概也是讓女人與貴金屬的關係搞得七葷八素的店員道出了枕流同學的心聲:「手機鏈也用金的?為這再讓人家把手機給搶了!還是買別的實惠。」

    不為歌聲悲但為知音稀;沒想到一桃殺三士小小的手機鏈能換來兩個紅塵知己已屬難得。也罷也罷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幫別人買的」這是他每次當冤大頭時已經熟練的說辭但從來也沒理直氣壯過。枕流看著那用克計算的小東西開始明白為什麼科學家們會醉心於納米技術原來是為了讓愛情變得更精確些。

    當男孩兒再回到還留著餘味的校園、抬頭看看研究生部大理石門楣上那一串還算遒勁的黃體死蛇掛樹時總覺得有什麼不大對勁;枕流也曾經堅信:此時路人向他這位闖過考研獨木橋的「天之嬌子」投來的目光定會充滿艷羨可「修成正果」之後的小徐同學反倒開始懷疑整件事情本身的意義。其實比起枕流自己易欣更有資格讀研近來他常常這樣想。說起來人家可是北大的高材生從小就被認為是鐵定的女博士可當她選擇就業而對像牙塔不屑一顧時似乎也能算是順理成章:畢竟一份不薄的收入以及那背後的林林總總遠比把花樣或者草樣的年華交待給這小到雞犬相聞的校園來得合理。

    「你是徐枕流對麼?」正在呆身後溫柔而陌生地響起一個聲音。

    「啊?」男孩兒回過頭:是成熟女性特有的微笑面孔雖然「清秀型」容易不被歲月洗禮但無須經過「碳十二」測年便不難判斷眼前這張頗具氣質的瓜子臉至少也有四十上下了;她並未像韓劇裡那些同齡女性一樣、連睡覺時都把嘴唇塗得如同剛剛吃完死孩子而是任由素淨的面孔在秋陽下自然且生動地皎潔著。

    枕流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對話還是這位一襲長裙的姐姐或者阿姨先開了口:「我叫袁扉是你們班的班主任」左手自然地按在徐同學的右臂上輕著力處示意他走向通往教學樓的小徑。說來這所學校也自有匠心獨運之處比如那座可能見證過中蘇友誼的老樓卻偏偏有同樣厚重的爬牆虎不離不棄其韻味遠非如今張揚的時尚可比。

    「你挺厲害的」又是微笑語調總是那樣不疾不徐地幽幽著平淡中弦外繞樑。枕流知道她說的是關於那四百多分的考研成績自然也只是笑笑。

    轉眼到了教室門口袁老師站定枕流望見遠航她們坐在靠窗的後排韻文同學還是抿著嘴用她那「Q版」大頭在環顧什麼。別人唸書知識都是「內涵型增長」而蘇韻文的才學似乎採用了「外延型擴張」——知識越多腦袋越大。

    枕流笑了笑朝班主任金絲眼鏡後鮮亮的明眸點點頭向同系的兩個女孩兒走去。本想熱身後和「小別」的遠航來個四目相對卻現6姑娘臉上陡現出了些許驚訝狀、並站起身朝這邊走過來。受易欣訓練多年枕流當然沒有傻到要伸出雙手或張開雙臂的程度因為人家女孩兒奔向的目標顯然不是自己、而是正在「斗鴨欄杆獨倚」著的袁扉。

    枕流有點兒莫名其妙地在遠航空出的位置傍邊坐下回頭望望燈火闌珊處一對師生的交談忽然覺得這二人竟很有幾分神似。6姑娘顯出幾分想當然耳的侷促而袁老師還是半靠在門邊眼神嫻定似乎還有些莫測的什麼。

    「啊?」韻文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枕流身前的桌子。

    「什麼?」

    「什麼什麼?我說你那手機鏈呢?」語氣中的戲謔倒是掩蓋住了不快。

    枕流意識到自己顯然是沒有聽見人家的前一次問話因為韻文的手似乎始終向這邊伸著。於是「哦」了一聲從書包裡翻出那個明顯和這裡的氣氛很不搭調的小東西按到女孩兒掌中。徐枕流忽然覺易欣從他這裡得到什麼時從來沒有這個「伸手」的動作而總是等他把東西在桌子上擱定之後再自然地拿過去就像古董行裡從不「手遞手」的規矩一樣。

    「挺有份量的」韻文在覺這個包裝很複雜之後便沒有打開只是誇張地掂了掂又交還給枕流:「有錢人!」這句一錘定音中實在聽不出確切的弦外之旨。

    「得了得半個月飯錢。」這俗套的抱怨在這裡倒不是謊話只是恩格爾係數較高的徐枕流的支出中伙食費所佔的比例並不算大而已。但他依然對這個禮物很有些不情願人們常說「女戴金、男佩玉」原來老爺們兒是因為把錢都花在不比手機便宜的鏈子上才賦予幾塊頑石以文化內涵來哄自己玩兒的。

    「你也認識袁老師?」顯然是遠航已經坐了回來不過她沒有再讓男孩兒溫習一遍周大福的尷尬。

    枕流搖搖頭像是在否認又像是在讓今天不止一次走神的頭腦清醒一點:「不認識剛才在校門口碰上的。」

    男孩兒意識到遠航的提問中有一個「也」字正待開口人家卻自己做了解釋:「她是院辦的那會兒介紹我考這兒的時候見過幾次。」她的聲音很低頭也似不經意地朝枕流這邊偏著看來不避諱的僅限於他。其實誰都明白箇中的原委只是6遠航當初兩門全國統考科目的分數的確不比自己差所以枕流很願意相信那僅僅是「見過幾次」。

    今天這種碰頭會更多的也只是讓大家知道自己是o6級碩一班的成員以便將來上課時不至於走錯門。班主任看來都是學校各職能(很多是有職無能)部門的人員們來兼任不知誰小聲咕噥了一句說這像是「君主立憲」體制下名義上的國王枕流倒情願袁老師那在近一個小時的見面會上始終淡淡的笑容成為「一生唯一做的就是在和整個不列顛調情」的伊麗莎白一世。既然百廢待興而「王室孱弱」自然得「政出大夫之家」一男一女兩位班長是必不可少的枕流也是在未來一系列的滄海桑田之後才明白這個頭銜遠遠不是「為大家服務、信件、收收作業」那麼簡單倒是大學時代那假戲真唱的競選更孩子氣般地實在。

    枕流早已經被同窗們那些不是欲說還休就是倒背如流的自我介紹弄得暈頭轉向只記得五湖四海院校大巡禮。輪到自己時也只好老實交待地說是北京人在澳大利亞念過幾天大學不是名校(那兒就沒有名校別信廣告)所以你們記不住也用不著知道校名後來回國混了一陣兒再後來就在這兒了。

    最終一對兒「自助」的班長好像是叫石立和程曉楓。政客們更習慣背後活動除了赫魯曉夫之外你們見過誰直接跑到聯合國大會上去現眼的?所以當你真讓他站出來毛遂自薦時的確有好戲可看瞧著那些針氈如坐的狼狽樣子枕流差點兒沒替他們把心裡話說出來。高足捷步者得之當真有人敲鑼打鼓為皇軍開道時那些恨自己臉皮關鍵時刻不夠厚的眾生相更絕非語言足以形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究竟是因為近朱者赤所以挨金隨金還是由於物以類聚所以黨同伐異枕流這個初學者自然難以一下子參悟得透。但很明顯遠航也絕非權欲漩渦中的人物。當牛鬼蛇神們你唱罷我登場、蘇韻文也看得此起彼伏時6姑娘卻不停地拿出手機在按著什麼而神色則不那麼搭調並沒有意料中的厭惡反倒似乎有些不安比如眼睛總是不自覺地望向門口和窗外儘管那裡除了偶爾略過的匆匆外並沒有什麼更多的風景。枕流可能是覺得兩人的關係還沒有熱絡到無話不談的地步抑或不打算把眼前的大餐一口饕餮掉;總之他並未詢問那短信裡「信則有」的玄機只是在偶爾接住遠航似有幾分焦慮的目光時送上一個「會心」雖然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從中理解到了些什麼。

    最長的一日也自然有它結束的時候徐枕流終於走出教室時已經聽不清韻文的評論員文章了內容想必就是對新同學們的第一印象云云他有點兒先入為主地覺得這個小他兩歲的女孩兒確實單薄些不像同年的遠航更有進退的縱深。

    按照通常的俗套中飯既然錯過到傍晚也該「收之桑榆」可枕流已經覺得自己有點兒像這個秋日裡漸漸慵懶的太陽打算早些西棲若木了。當三人來到街旁正不得不抉擇的當口「好雨知時節」的理由也如約趕到遠航媽媽正等在那裡也許這就是6姑娘剛才魂不守舍的空穴來風。雖然大家都知道「伯母」的稱謂更曖昧些又儘管這位看來已經懶得和步步進逼的歲月抗爭的中年女性在外觀和內涵上都要長自己父母幾歲但還是習慣的力量更大枕流開口叫了聲「阿姨」。

    遠航偏於單薄的身材顯然並非母系血統所賜看上去同樣柔軟的性格似乎也如此。當報到那天頭一次遭遇時6媽媽就竹筒倒豆似的告訴小徐她們夫婦都來自西安市郊一所有著軍工背景的空間技術研究所遠航爸爸是技術骨幹而她則搞些行政工作;顯然都是在那個不記後果的年代裡背井離鄉到大三線拋灑青春的根紅苗正。若不是小*平同志提出和平與展的時代主體枕流真有些懷疑眼前微胖的這位之所以會提前退休是不是和單位的保密獎懲制度有關同時也痛感中國傳銷界的有眼無珠。

    從慣例來講在這類「飯口兒」見面的寒暄往往會和吃有關反過來說如果人家不主動提出要約往往就是示意你趕緊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正如官場上的端茶送客禮儀之邦最講究的就是別撕破臉。果然6媽媽並沒有顯出足夠的熱情而且還總是緊閉雙唇盯上女兒的眼睛幾秒。枕流和韻文就像是漂在半開水中的茶葉上不得下不得著實難受。

    正在躊躇間又是遠航解了圍:「我跟我媽有點兒事兒回頭晚上給你們短信。」她說得很乾脆但往往越是直接就越意味著天外有天女孩兒望向枕流的樣子更像是在說服他別扔下自己語氣也楚楚地無奈著。

    枕流同學連支吾的機會還沒來得及有6媽媽就補充了一句:「那咱們回頭見。」若不是在天津長大的親切鄉音未改這話還真有些噎人而且臨走時甚至都忘了該禮節性地問問人家兩個打算回哪兒。徐枕流雖然嘴上還和韻文對付著但目光卻順理成章地跟著母女二人過了馬路遠航的頭微微低著走路的節奏似乎倒比矮了半頭的媽媽慢上一拍也許是她們都知道要走向不遠處那間招待所的緣故總之看不出有交談的痕跡。

    韻文似乎明白剩下的兩個大概不會獨處尤其是當枕流說他不準備去食堂體驗生活之後。於是便也「短信聯繫」把手中那個稍微前於自己年齡的挎包背上肩挺拔地回頭走進校門。

    從記憶中有史可考直到今天枕流每當看到別人母子或母女在一起時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事實上同比衡量徐媽媽絕對能讓每個同學的母親都黯然失色這的確不是誇張或者笑談且不論那「高保真」的美麗就拿眼前來說當同齡女性大都已經被宏觀經濟政策安排去構建和諧家庭、最多也就在從來不過那麼回事兒的事業中站倒數第幾班崗的時候枕流的母親正在澳洲最大的電信企業中牢牢地佔據著即使在這個多元文化國度內都足以讓所有華人嘖嘖稱羨的職位。舉個近在咫尺的實例今天徐枕流對那個晃眼的手機鏈不滿之所以完全和錢無關很大程度上就是媽媽的功勞。

    但這並不意味著枕流曾經甚至正在產生過、產生了以及產生著多麼清晰的自豪乃至驕縱因為從育兒室「進修期滿」後就始終在奶奶身邊長大的他確實不大瞭解人家親子之間到底是個什麼深淺。所以這種有些關公戰秦瓊的比較就變成了無解的謎不過他倒是也從未煩惱過畢竟命運的答案有時已經在拐角處露出莫測的笑容。

    儘管腦海中不止一個念頭在擠眉弄眼但我們的徐枕流同學並沒有在街上多耽擱便回到了住處。因為吳爺爺家、當然也是語研院的這幢宿舍樓就在研究生部隔壁而且他也不打算讓沒什麼相干的同學看出其中的奧妙尤其是今天領教了箇中的推推搡搡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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