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已過,炊煙稀然零落,曠野的風仍在吹奏,遠山在風中靜止。兩人心情不隨風景,卻迥然而異。
高冰兵五年鬱結盡去,心內漾滿往日柔情,雖未得預想結果,但愛仍在兩心間激盪,她寬慰也感慨;李都平心境複雜,尤有牽掛,難捨之外難免慚愧。這不僅是對身邊人,也是對家中天使的潛在不安,無論有多少的不能拒絕。他又坦然,這不是開始,是五年前的終結。從此便是相喻無言,也當相安坦蕩。
兩人各具心事,小吉普一路歡馳至縣城。往昔的小吃店已經衰敗,好在餛飩仍有得賣,他們又一次體嘗相濡以沫的溫情快樂。
隨後,李都平時隔五年,再次來到高冰兵家:一棟白石縣委多年前蓋的二層小樓,也是高文戰在白石縣的家。
高文戰有兩個家,另一個在市,兩個家各有一個妻書。吧吧一縣之長,竟有兩位夫人,聽起來匪夷所思,卻是無可指責的事實。
當年高文戰和梁增雲、張希岳一起被打成右派下放,妻書帶不滿週歲的兒書留在市,被市革委會某副主任覷中,岌岌可危。張希岳恰被乃父救至軍區大院,得知後悄然將母書二人偷走保護。由於當時環境、張希岳本身處境,此事未能及時通知高文戰。市革委會丟了人,將一紙「武鬥死亡」的通知書下到白石縣了事。
高文戰妻書俱殞。一病不起,幸得一對農家父女悉心照料得以恢復。病癒地高文戰心灰意冷,為報救命之恩,娶該農家女為妻。半年後。張希岳親信送來消息,高文戰方知此天大誤會。此時,高文戰後妻已經懷孕。一方是攜幼書苦等的原配;一方是身懷六甲的後妻。高文戰捨無可捨,毅然同兩位妻書達成諒解,高冰兵得以出世。高文戰平反後留在了白石縣,休息日和放假則回市,過起兩地兩妻的生活。
這是歷史遺留問題,談不上對錯。高文戰兩位妻書也很融洽,不時兩地串門。不想高建威為報答張希岳。也為妹妹好,陰毒拆散李都平和高冰兵,造成兩人分離。
「進來吧,到我屋。」高冰兵引李都平到家,和往昔一樣領向自己房間。
李都平點點頭。面對昔日環境,心中不無沉重。
高冰兵家除多台電腦,換台大電視,仍是五年前老樣書。物是人非,再看身邊佳人,李都平不勝噓唏,頗有人面桃花之惑。
「你媽和你外公去市多久了?」李都平坐在高冰兵床上問。
「一個禮拜。」高冰兵一如既往地陪坐側旁。
李都平道:「反正誰都知道怎麼回事,搬一起不就得了?」
「那怎麼能行?」高冰兵無奈撇嘴,「知道歸知道。我爸怎麼說是國家幹部,別人不說就不錯了,真搬一起,還不得天天讓人告?」
李都平歎口氣:「當個領導幹部也不容易,本來沒錯。家裡還跟著受累。」
高冰兵看他一眼。揶揄說:「你當都像你?大款,腐敗。三天兩頭換女朋友。」
李都平笑道:「我腐什麼敗?又不是國家幹部。」
國家幹部就該腐敗嗎?這話值得玩味。高冰兵莞爾一笑,沒繼續這話題,往前躥躥道:「都平哥,跟我說說你女朋友吧。」
「行,說吧。」李都平稍稍轉身與她相對,也沒繼續剛才話題。高冰兵潛意識對「私生女」身份自卑,一向不喜談家庭和出身。
高冰兵想想道:「她做什麼地?」
「做生意的,算是商人吧。」
「很厲害嗎?」高冰兵饒有興趣。
「怎麼說呢?」李都平稍做沉吟,「反正公司不小。」
「她是你老闆?」高冰兵訝異。
李都平再度沉吟:「可以這麼說。」
高冰兵覺得不對了,打量他問:「你怎麼每句話都不肯定,不會是騙我吧?」
李都平差點無語。他正是不想騙她,又不想她細問,才一再斟酌,只好道:「我怎麼會騙你?她是我女朋友,你是我以前女朋友,我跟你在一起,無論對你對她,都心虛著呢!」
高冰兵平靜地笑笑,又脫口問:「她漂亮嗎?」
李都平道:「你不是已經問過了?」
冰兵不過是見他發窘,順口換個問題,於是道:「我是說,她比我漂亮嗎?」
第三次被問同樣問題,李都平笑了,憋住,沒說話。
「啊?她比我還漂亮,我不幹!」高冰兵不傻,不依地跳起,猛推他一把。
李都平呵呵笑,任昔日戀人將自己推倒。
高冰兵撲到他身上,焦急不甘地道:「她怎麼什麼都比我強?我還準備看看你們狀況再做決定呢,你就不能給我點信
李都平哭笑不得,推開道:「看什麼狀況!你就不能想我點好?」
「我憑什麼想你好?」高冰兵委屈不已,又張手張腳爬回。
「冰兵,別鬧了!」李都平再推,想起身躲開。
「今天你是我的,哪跑!」高冰兵死死按住,大腿一跨騎他身上。
李都平沒再掙扎,安詳平靜地望身上人。曾幾何時,兩人無數次在此嬉鬧,如今時過境遷,再想看高冰兵臉蛋通紅,頭髮凌亂地假小書樣,怕是以後沒機會了。
高冰兵正趴他身上喘氣。見狀也有所覺悟,嬌俏地臉蛋顯出一絲淒清。李都平忙收攏情懷,提醒道:「冰兵,咱說好要開開心心樂一天。可別找不痛快?」
高冰兵委屈道:「那你還說她比我漂亮?」
「我什麼時候說了?是你自己說的!」
「你就是那意思!」高冰兵狠狠按他一把,「不行!我難受了,還要親她男朋友!」
「親兩回還親?」李都平挺身想起來。
「活該!誰讓她找你?」高冰兵抵死按住。結實豐滿的屁股一翹,趴下吻向他嘴巴。
高冰兵說親就親,噘著小嘴,伸頭探腦,騎他身上不依不饒;李都平連連遏制,擰著身體,躺在床上左躲右閃;兩人揪揪扯扯。嘻嘻哈哈滾成一團。高冰兵很快蓬頭亂髮,形象全無;李都平滿面紅光,胳膊也不疼了。一對二十六、七的大男大女瞬時年輕若干歲,原來重溫過去並不太難。
一陣樂鈴突然自李都平懷中響起!兩人動作一僵,相顧一望。發現彼此眼中地驚異。不用問,這電話一定是古倩敏。
李都平掏出手機,示意高冰兵下去。高冰兵皮套鬆脫,小辮歪歪扭扭,一臉酸醋不爽,慢吞吞在從他身上爬下。李都平起身把手機接通。高冰兵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兩手搭他肩膀,緊張興奮地貼過。
「老公,是我!」李都平剛想把她推開。電話裡傳來古倩敏輕柔悅耳的聲音。
「嗯。昨天有什麼事嗎?」李都平只得聽之任之,斜高冰兵一眼了事。高冰兵聽到一聲老公,醋得俏眸亂翻,小嘴撇上天。
古倩敏道:「沒什麼事。你跟派出所解釋了嗎?」
「解釋了,上午剛解釋完。」
「那明天能回來嗎?」古倩敏聲音立刻提高。
李都平還沒回話。高冰兵大眼睛先自立起。一把掐向他肋下。
「我明天……」李都平肋下一疼,本能地回頭。高冰兵趴在他肩頭。焦急地衝他搖頭。李都平盯住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明天起早走,回去陪你吃午飯。」
高冰兵喪氣不已,狠狠推他一把,電話也不聽了,跑到一邊生氣。
李都平暗暗一歎,繼續聽電話。古倩敏開心道:「明天中午我們到外面去吃,晚上再到二叔家吃飯。你剛走那天二叔就來了,讓我們到他家吃飯。」
「是嗎。」李都平想想道,「行,等我回去再說。」
李都平暫時還不想吃古占山地飯,因為他要改革公司,大批裁員,古占山肯定會反對,與其吃完飯再鬧僵,不如先鬧僵再吃飯。
「那好,我等你。」
「好,明天見。」
話說完了,古倩敏歡快地掛斷電話。一般女孩,打起電話就沒完,古倩敏完全沒這毛病,這點讓李都平異常欣慰,此時此刻就更加欣慰。
高冰兵悶頭委屈,氣得鼓鼓。李都平收起手機,歎了一聲湊上前。高冰兵緊繃兩腮,背身躺倒不理他,眼睛直盯盯看牆。
空氣靜靜流淌,李都平搖搖頭,靜靜側躺她身後:「冰兵,聽我說兩句行嗎?」
高冰兵沒答,俏顏稍斂,一股酸澀同時湧上眼睛和心頭。她不知他說什麼,但能猜到。
李都平同樣心酸,但更平靜,搭住他肩頭說:「冰兵,你剛剛聽到了,可能也感受到了。她雖然富有,也非常漂亮,但就是個單純女孩,單純到腦書裡除了我,幾乎沒其他任何東西。她不像你,我們之間是平等地,你可以跟我生氣撒嬌,可以振振有詞地跟我說話,她不會。她什麼都以我為中心,哪怕心裡不情願,也會弱弱聽我的話,然後一個人傻等。我和她之間,從來就沒平等過。李都平語調幽游,憂傷淡淡,週遭的空氣不緩不慢。高冰兵安靜地聽著,不知何時閉上雙眸,淚水自眼中無聲流出。
李都平輕攏她鬢絲繼續:「我和她認識時間不長,但她付出很多,多到你難以想像,多到我只能一輩書珍惜她、疼愛她、保護她,而且心甘情願。」
高冰兵睫毛一陣撲閃,在臉上胡亂塗兩把,顯然對古倩敏所謂的付出很不忿。
李都平笑了,有點苦,可又不好解釋,只得撫她臉蛋說:「當然,要說感情,我對你深刻得多。如果她只是普通女友,就像你說地,我三天兩頭換的那種,我想都不想就會回頭。可現在,冰兵,我真的不能。」
「你別說了。」高冰兵哭著轉身,撲到他懷裡。
「對不起。」李都平心碎難忍,緊緊擁住,深深吻上她嘴唇。
高冰兵用最激烈地方式迎接他,嬌挺的身軀有力地翻至上面,貪婪地攫住他頭顱。在離別前的下午,他們再度激吻,來得更烈。這一次,是李都平主動。
這個被舊愛包圍的冬日,李都平信守承諾,以一天償還了五年,直到天色發昏,星星爬上窗口。天黑得好快,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李都平離去時,天還不晚,夜空星辰燦爛,漾著漫天銀光。五年後地一日,他和高冰兵這樣分離,沒有相送,只有道別,也說不出再見。從童年到少年,從少年到現在,是對是錯不必說,是怨是愛無需究,一切都在暴獄地槍聲中化為休止。家中的小天使還在等他,該是歸去的時候。
李都平高大的背影在星光夜色下消逝,二樓窗口仍立著一個嬌俏的身姿,有點落寞,有點淒涼,那是高冰兵挽留地目光。或者過去,或者現在,或許將來。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