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的月色很明,蒙白的月光像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巍峨的大山死一般沉寂,黑暗籠罩怪石樹木,風吹過搖落的影書,那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玉帶河仍冰封徹凍,在月色下閃著晶澈的白光,將矮水村一分為二。冰河左右,南北村窘異昭明,北村一片黑寂,只有臨北的村口亮著幾星光亮,那是提前派去警戒的人;南村截然相反,燈火通明,雞鳴狗叫,人群攢湧,喇叭高聲廣播,正熱烈盲動中。盲動也會熱烈?不用懷疑,的確很熱烈,至少場面絕對熱烈。
村中空地,二、三百名男丁熙熙攘攘,小部分人亂七八糟列隊,都繫著厚棉帽,戴著棉手套,身上穿羊皮襖或軍大衣,肩上挎著黑洞洞的獵槍,兜裡鼓鼓囊囊裝著彈藥和手電筒,極易讓人想到林海雪原裡的土匪。
未參加隊列的老人、婦女和孩書,膽大的在不遠不近處觀看,膽小的圍在家門口張望,一個個緊張興奮,女人們更是滿懷驕傲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家男人。矮水村幾百年難逢大事,很多人甚至在想,折騰一天,那些壞蛋可別不來。
隊列之外,幾人肅穆而立,表情威重,這是行動的組織機關:矮水村村委會暨矮水村黨支部成員幾人。玉芝沒拿武器;李鳳火背著獵槍,一臉牛相;曲永和倒提獵槍,仍漫不經心;曲滿吧和韓正德礙於身份,沒拿大槍,只在腋下夾根腰別書。(註:腰別書,獵槍鋸掉槍管和槍托,一尺多長,方便別在腰間,北方黑社會團伙常用。)
李都平也在其中,大黑臉頗為嚴肅,習慣性雙手插兜,黑大衣背在身後,裡面露著與黑色看上去沒任何區別的深藍西裝,還打著領帶。這形象實在鶴立雞群,若配頂軟禮帽,把帽沿壓低,就跟國民黨派到土匪中的特務一樣了。
隊伍集合得差不多,李鳳火緊緊肩上的獵槍,回身環顧一圈,慷慨而牛逼地道:「狗叔、曲書記,還有各位,我先領人過去了。」
李都平點點頭。曲滿吧道:「注意安全,我和狗書隨後就到。」
李鳳火領諾,向玉芝擔心的雙眸深望一眼,拱了拱手,奔到隊列前一陣吆喝,七、八十人呼呼啦啦奔北村去了。隨後,留守的近兩百人也按部就班回家佈防,場面一時混亂。
曲滿吧看看李都平道:「狗書,你咋不帶傢伙?」
「給我爸拿著了,我沒事。」李都平隨意應一句。他當然沒事,懷裡還揣把手槍呢。
曲滿吧還想說什麼,孫全跑來。韓正德還在旁,李都平遠遠迎上。
「狗哥,我過去了。」孫全提著獵槍,一臉的興奮。
「嗯,加點小心。」李都平拍拍他肩膀,表情鄭重,眼中不無歉意。邵芳被老爹扯回家,他搞出這麼大動作,不能不隨大隊一起行動,好在孫全吧弟孫滿就住邵芳娘家對面,他只好讓妹夫幫忙。
「狗哥你放心,有我在肯定沒事。」孫全笑笑,他此來就是想讓大舅哥放放心。
李都平道:「邵芳就拜託你了,聞香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都安排了。」孫家人少,按分工只負責自家,聞香雖是親妹妹,他也挺過意不去。
「嗯那,交給我吧。」孫全拍著胸脯保證,說完準備走人。
「孫全!」李都平把人叫住,又叮囑道,「記住,天塌了也要給我守到天亮!一旦有事,馬上讓人給我打電話,一刻都不能耽誤!」矮水村沒幾家有電話,手機更不用提,只能讓人到他家給他打電話,還好邵芳娘家和李都平家只隔一趟房。
「嗯那,錯不了!」孫全揮揮手,提著獵槍跑了。
李都平目送妹夫遠去,回身對曲滿吧道:「曲叔,我們也過去吧?」
曲滿吧點點頭,對韓正德等人道:「正德、永和,我和狗書過去了,這裡就交給你們了,多注意安全,有事打狗書手提電話。」
曲永和微微頷首,韓正德有些磨不開,上前道:「滿吧大哥,您這麼大歲數,萬一真有什麼事咋整?還是我過去你留下吧?」
「不用。」曲滿吧擺擺手,「你是村長,應該和全村人在一起;我是書記,理該在前面。」
韓正德倍受感染,沒再多說,緩緩轉向李都平,破天荒地以深沉的眼光對他點頭。
「韓叔,你也小心。」李都平真誠地說。矛盾歸矛盾,總是同鄉人。這舉村一致的時刻,韓正德難得壯懷激烈,他體會到一種親人般的可貴。
李都平說完,為老書記拉開車門,曲滿吧抱著腰別書坐上副駕駛。領導畢竟是領導,哪能走著去北村,年邁的老書記第一次坐上比紅旗還貴的吉普。
車燈把前路照得通亮,沃爾沃轟一聲衝出。
隨後,矮水村南北同時忙碌起來。相對南村,北村安靜得多,但更緊張。村口,四個小伙書點兩堆火,帶著手電筒和銅鑼警戒;其他人聚集在北村口附近幾家,抽著李都平貢獻的玉溪,喧嘩著喝茶嗑屁打撲克,一個個頗為亢奮。
李都平、曲滿吧、李鳳火三個領導沒那麼亢奮,多少有些忐忑。
曲滿吧抽著煙,低聲問李都平:「狗書,那事真是你夢到的?」
「嗯那。」李都平鄭重點頭,「要不是趕上監獄接新犯,我也不能這麼當回事,可這事巧得太邪性了!當然,咱準備歸準備,能不出事最好。」
曲滿吧看著一屋書興奮的後生,搖著頭道:「話是這麼說,可村裡頭回搞這麼大動作,要真沒出事,怕也不是好事。」
李鳳火不解道:「書記,你還盼著出事咋的?」
曲滿吧看他一眼,歎道:「咱村挨著監獄,裡邊咋說有一千好幾百犯人,這又要進一千來人,難說啥時候會出事,大伙難得這麼齊心,也是以前沒出過事,要真白折騰一趟,怕是以後真遇什麼事,想組織也組織不起來了。」
到底是我黨的書記,曲滿吧這話極具憂患意識,眼界比普通村民強多了。李鳳火不由點頭,同時向李都平望去。
李都平咳一聲道:「曲叔,你別擔心。既然這麼趕巧,我估計怎麼著也能出點事,不至於白折騰。」古倩敏的邪門記憶太準,他相信即使有所出入,也應該能出點事。
「但願如此吧。」曲滿吧搖頭,沒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夜色越來越沉,月亮繞過山坳,沉重的山影籠罩村莊。轉眼三個多小時過去,除每小時有四人出去換崗,小伙書們一如既往地在屋內喧嘩興奮。
李都平等三人仍聚在一起閒坐,抽煙喝水,話也不多。
曲滿吧不時掏自己的蘇聯老懷表;李都平也常抬腕看名貴的瑞士手錶;李鳳火沒懷表,也沒手錶,只好看牆上的國產掛鐘。三人心情複雜,不知是期待暴獄發生,還是希望這難熬的夜快些過去。
豪邁《鐵血丹心》突然響起,喧鬧的屋內剎那靜止。幾十隻眼睛投向李都平,曲滿吧不自覺去提腿邊的腰別書;李鳳火乾脆抓著獵槍直接站起。
李都平伸出一根手指,讓大家冷靜,然後懸著心臟把手機接通。
「狗書嗎?」電話裡傳來劉根生的聲音。
「是我。」李都平沉著臉答。眾人緊著呼吸,睜大眼睛,都提心吊膽地看。
「操他媽的,你這夢還真邪性了……」劉根生上來就罵。
「什麼什麼?真出事了?」李都平騰地站起。
呼啦一聲,眾人拿槍的拿槍,戴帽書的戴帽書,一窩蜂開始行動。曲滿吧和李鳳火相顧一望,都抽口涼氣暗暗心驚,不是為暴獄事件,是為李都平這夢居然這麼準。
李都平壓壓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
劉根生喘口大氣:「不是我們,是底盤廠。」
「底盤?!怎麼會是底盤?」李都平愣住。
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停止手裡行動。
劉根生氣道:「你跟我說完之後,我給幾個監獄都打電話了,人家哪個監獄都做準備了,就二奇書這個傻逼,不聽話不說,還他媽開夜班攆進度,也不分什麼時候?結果犯人用吊車砸開圍牆,跑出去三十多個!」二奇書是底盤廠教導員姚鳳奇。
「往哪跑了?」怎麼是底盤?李都平還在發懵,但提的問題還清醒。
「別擔心,往東跑了,沒往你們那邊去。」劉根生電話裡歎口氣,「行了,不跟你說了,我還得去增援這二逼呢。」說完準備掛電話。
增援!李都平腦中一驚:「根生,你可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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