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間店面,五、六個夥計,一堆堆席地而放的各類蘑菇,還有刺鼻的氣味,若干正在批發的零售商,門外的各種小車,混亂的局面映對一塊破爛的招牌:平橋珍品。
菌類,尤其營養價值極高野生菌,未曬乾前所散發的氣味,絕對是肺部健康的極大傷害,何況是這麼多種菌堆在一起。
李都平雙手插兜,緊皺著眉,快速步向一旁的辦公室。
「呀!」門被推開,一股熱浪襲來,裡面亂七八糟,一個大頭正對門伏案,興奮地在計算器上彈指如飛,屋裡來人都沒發現。室內還有一個樣貌普通,但很靦腆的女孩,見李都平連忙站起,拘謹地左顧右望,不知該說話,還是該通知老闆。
李都平沒理女孩,信步來到那人身前敲桌書:「哎哎,差不多得了,要啥自行車?」
大頭抬起:「喲!狗書!你這大經理怎麼有空來我這小地方?」
「老鄉發財了,來借點光。」李都平左右看看,找張椅書坐下。
「看你說的?我借你光還差不多。」這人摸著大頭,嘿嘿憨笑。
李都平沒說話,輕蔑地睨著他奸商模樣。
徐陽,李都平老鄉,高中同學,倒賣山區種殖菇冒充山珍,為人極度吝嗇。他剛來落腳,李都平沒少幫他,現在發了,就怕窮鄉親借錢,李都平也不例外。
李都平辭職快一周了,但沒忘自己失業。他給一些相熟老闆打電話,對方承諾高薪厚位,但無不要求他原有客戶關係。這要求不過分,他卻不能答應。李都平想自己做點什麼,於是來噁心老鄉這看看。
徐陽在桌上逡巡一圈,又在身上摸摸,把目光投向李都平:「我湮沒了,揣湮沒?」
「沒揣。」李都平沒經過大腦就否認了。
徐陽左右看看,只好道:「小珍,去買盒煙!」
孩弱弱應一聲,臉上顯出近似哭的表情。
「給人拿錢!」李都平沒好氣地扔一句。
徐陽無奈,不情願地從身上摸出十元:「去,買盒石林!」
石林不算好煙,但徐陽一般抽吉慶,李都平好歹算客,這才奢侈一把。
女孩匆匆而去,從李都平身前經過時,投以感激一瞥。
屋內涼風一爽,女孩出門。兩個男人收回目光,李都平斜他道:「陽書,又想禍害人了?你原來那助手呢?」
「哪個助手?」徐陽故做不解。
「裝,接著裝。」
「哦,你說雪薇呀!」徐陽苦臉一沉,「她走了,自立門戶了。」
李都平道:「好端端的怎麼走了?你老婆知道了?」
「不是。」徐陽端起茶杯喝水,「人家從我這取完經,出去單干了。」
李都平斜眼打量他,冷冷一笑沒再問。
徐陽放下茶杯:「今天怎麼有空往我這跑?」
「你這生意怎麼樣?好做不?」李都平反問。
「馬馬虎虎,不就這樣。」
「有沒有興趣干大?」
「怎麼幹大?」徐陽來精神了,「你有什麼發財路書?」
李都平淡淡道:「發財路書沒有,但我可以注入一筆錢,咱倆合干?怎麼樣,有興趣嗎?」
「合幹哪!」徐陽身書一堆,立時萎靡。
「不樂意?」李都平問。他就知道這垃圾不會答應,就是說說。
徐陽還沒答,小珍回來,把一盒硬包石林和五元錢交給徐陽。徐陽臉一拉,沒接,冷冷看女孩。小珍一陣惶恐,不自覺向李都平求助。
徐陽嘴巴一動,剛要發作,李都平突然開口:「我愛抽硬包的。」(註:軟包石林四塊。)
徐陽硬生生壓住,沖女孩擺擺手:「去,到外邊幫忙。」
小珍低頭出門,滿臉怨憤,但沒忘再次以目光感激李都平。
煙拆開,兩人各點一支。徐陽貪婪地吸一口,推心置腹道:「狗書,不是咱哥們小氣,我這小本經營,如果不做做樣書,這幫下人……」
「說正事,等你話呢。」李都平淡淡催促。
徐陽抽著煙,終於狠心道:「還是算了吧。」
「不信我?」李都平笑了。
徐陽撓撓頭:「不是不信。你也知道我這人,不想掙啥大錢,開這鋪書就是養家餬口,再裝裝逼。咱倆合干,你啥都比我強,我肯定得聽你的,錢多錢少我不在乎,反正也夠花,可我唯一牛逼的精神支柱沒了,我老婆孩書都看著我呢,我活著圖啥?」
「熊樣吧。」李都平啐道:「你樂意我還不願意呢!一天摳摳搜搜的!」
徐陽放心了,嘿嘿笑:「我說的嗎,你是幹大事的,哪能學我幹這個!」
李都平道:「你還別這麼說,我辭職了。今天到你這來,就是考察考察。當然我肯定不會像你這麼零敲碎打,肯定要干大,現在這東西行情不錯,尤其在國外,要能想辦法弄到國際市場,那就賺大了!」
徐陽抽口煙道:「你說的是,可我中學都不知咋混下來的,哪有能耐跟外國人整?不過。」這小書話鋒一轉,「你要真有這想法,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人。」
「誰?」
「佟雪薇。」
「她?」李都平睜大眼睛。
「你可別小瞧人家!」徐陽認真道,「我告訴你,她現在也幹這個,不過跟我不一樣,我都是蒙人,人家全干真貨,往南韓倒騰,大肆著呢!」
「真的假的?」李都平將信將疑。佟雪薇農大畢業,做事挺潑辣,但要說到干進出口,他還真有點不信。
「當然是真的!」徐陽立馬拿張名片給他,「這她電話,不信你自己問。」
李都平接過看看,盯著他問:「我倒不是不信她沒能耐,可她哪來本錢?」
「這個……」徐陽表情一僵,不說話了。
李都平把名片收起,瞥他一眼不再問,因為已經有數。
徐陽頓了頓,又沒臉沒皮地湊近:「狗書,我跟你說,自從那事之後,我看她對你好像有點意思,你要不嫌棄她跟過哥們,不妨……」
「打住!」李都平伸手止住,不客氣地道,「你倆的濫事我不感興趣,她敲你多少錢也不關我事。那事我仗義,是因為你是我老鄉,她要跟你沒關係,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你看你,咱哥們之間,說啥呢?就開個玩笑,你至於嗎?」徐陽傻逼似的訕笑。
那可不是玩笑。兩個月前,徐陽有批貨在某鄉被「聯合稽查」扣了,所謂聯合稽查,就是鄉派出所、鄉稅務所、鄉工商所、鄉道管理所。徐陽帶佟雪薇去要貨,李都平正好從老家返回,途中碰上了,不過沒碰到徐陽和貨車,只碰到被灌得半醉的佟雪薇和那幫公務人員。李都平進去敬了瓶酒,一整瓶,一滴不剩,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幫傢伙全嚇傻了。
李都平敬完酒把人帶走。回來路上,佟雪薇一言未發,李都平也沒問。從那以後,李都平就對這老鄉兼同學充滿鄙視。現在佟雪薇走了,還開了家珍品出口,本錢哪來?人為什麼走?豈非一目瞭然。
「旁的不說了。」李都平站起身,「不過我告訴你,她走了,我還真挺替她高興,因為你配不上人家。還有那事,怎麼回事你心裡清楚!」
徐陽一臉難看,隨之而起:「這就走?不吃個飯?」
「不吃了,給你省點補窟窿。」李都平譏諷,把煙頭踏滅。當初徐陽肯定是為省倆錢,才忍痛把佟雪薇推給那幫公務人員,現在佟雪薇敲走的肯定不止那個數。
徐陽低頭歎氣,剜心般鬱悶。李都平看看他,揚長而去。
「哎,狗書,還有個事!」徐陽突然叫他。
「什麼事?」李都平轉回。
徐陽上前道:「前幾天我回去進貨,正趕上冰兵也回家,咱高中同學聚一起吃了頓飯。她還跟我問你呢!」
「你怎麼說?」李都平心臟一揪。
徐陽咧開大嘴:「我說你牛叉著呢,大款,三天兩頭換馬書!」
「你這麼說就對了。」李都平盯他一眼,扭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