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局家是一座平房,進了門還要穿過一條和鄰居夾牆而成的過道才能到裡面,轉彎的地方是一捧綠色,沈澄經過的時候伸手撥弄了一下枝頭的綠芽,夏天還沒有過去,而臘梅冬天才會無懼霜雪的盛開,想要嗅到花香那就必須學會耐心的等待。
「沈澄啊。來良才在招呼著。
盛夏的傍晚,坐在吐著地氣的老井邊感受著自然的風,幾個男人喝喝啤酒談談人生也頗具古風,會別有種迥異於飯店裡宴席上爾虞我詐的真正親切和自然,自古以來對中國人來說家宴才是最真誠的接待方式。不過看著院子裡老井邊的桌子上就放了四副碗筷,沈澄微微的一笑,知道今天的事情不會這麼的簡單。他依言坐了下去,雖然口袋裡有煙卻沒有拿出來分,因為自己的年紀輩分還小,有的時候不合自己身份的敬意只會帶來負面的效應。
一邊的陳斌和父親在隨口問著案件,也就是昨天晚上沈澄幹的事情引發的連鎖反應,陳斌在那裡笑著:「上午去宣傳部,文聯的黃主任那老文痞居然給我丟了句什麼,一把野火燒江城,滿街倉皇是佳人,媽的,哪次掃黃抓到他老小子嫖女人看我不罰死他……」
一言未了四個人全哈哈大笑了起來。陳斌看了下沈澄:「沈澄啊,今天全是爺們喝酒,你也長大了。多喝點啊。老沈,今天正好我們幾個隨便扯淡扯淡,我要老婆孩子去他舅舅家玩了。我們隨意點。」
子豐點點頭。
劉良才端起了杯子:「來,一起先干了,等會我要敬沈澄一杯,小伙子不錯啊。」
沈澄一笑,謙虛著說了幾句隨著他們的交流等待著。果然不久之後陳斌放下了筷子:「沈澄的工作是不是準備去清水派出所實習的?嗯,我看這樣吧,老沈,我這裡有個任務請沈澄配合下,他年紀也差不多聰明勁頭也夠了。同時認識他的人不是很多。你看?」
「什麼任務?」沈澄在沈子豐要問之前他先說了。
劉良才一笑,拍了下沈澄的肩膀,分起了一圈香煙,沈澄自然而然的也就掏出了打火機按著次序給他們幾個長輩點上了,然後才坐下聽。剛剛要回答沈澄的陳斌看著劉良才笑道:「得了,你說吧,免得我又欠了人情。」
沈子豐哈哈著笑了起來:「陳局,怎麼又來這句了,我們是兄弟,現在是家宴,你是局長和不是局長關我屁事情?沈澄這裡是你侄兒你還客氣?」
他當然說的是陳斌今天去局裡後,私下為沈澄昨天的表現又感謝了下沈子豐,一條人命在控制的範圍內丟了的話他也是很難收拾的,他就是不感謝沈澄也要感謝下沈子豐才是。沈子豐為這個事情已經當場就頂過了,現在不過是又來一次。
沈澄看著他們之間的一切,微微的笑著,因為沈澄知道人和人之間就是這樣的互尊互重才能長久,細節也是很要注意的地方,陳斌不能不這麼說,父親則也亦然,雖然說和不說的結果確看上去沒什麼大的區別,但是心理上的詫異還是有的,因為男人不會計較什麼錢財卻會計較付出後是不是得到了相應的回報,比如朋友的領情和明白,所以知道感謝對人的交流有好處而沒有害處。而小事上的不注意慢慢的積累下來,再好的感情也會變成了抱怨,到時候任何細節上彼此對彼此的不滿就砌成了人心之間的一道牆,再也難跨越了,終讓友情不再甚至反目成仇。
劉良才已經知道沈子豐的脾氣了,很滿意的對沈子豐點點頭,也樂了,打趣道:「老沈啊,我們也是一見如故,我老弟有你這麼個兄弟幫著,他比我有福氣啊,現在又多了個好幫手了。對吧,沈澄?」
「咳,哎呀,劉叔你啥事情你說啊,我都急了。」沈澄忽然記掛起了一個月後那個晚上未完全排除的危險,他有點焦急的追問著。劉良才一舉手:「喝多了把不住門就跑題,以後我還是少參加點會議吧,我說,我說。」
大家嘿嘿一笑之後全安靜了下來,劉良才道:「最近你們這邊有點事情,本省的警力不是很方便參與,具體什麼現在就不說了,我只說一個事情吧,江城靠著省城也就一個小時車程。我協助的一個案件裡一個傢伙在下周會安排到這裡的看守所異地關押。需要一個人去…」
「套話?」越聽心裡越覺得古怪的沈澄抽搐了下眼皮,面無表情的問道,神態一如那個年代裡在自己上司面前接過任務一樣的麻木和無所謂。
他的樣子讓沈子豐和陳斌還有劉良才全看愣了,沈澄自己渾然不覺的奇怪了:「怎麼了?不是套話那幹嘛?要我進去殺了他不成?」一句話說完自己才也覺得有點過了,趕緊尷尬的捏著鼻子裝起了純情。
邊上卻是劉良才的一聲叫,劉良才拍了下桌子:「像,像不?心態好不?老沈你還捨得不?沈澄非常的合適這個身份,那傢伙也是個年輕人而已。沈澄把握的住的話會和他搭上交情的。」
「沈澄你看呢?」沈子豐的心放下來了,在自己所在城市的看守所裡辦事他有什麼必要擔心什麼呢?陳斌還在一邊呢,嘴上說不當陳斌是局長可是畢竟不能否認事實呀,沈澄的未來還要請陳斌照顧呢,所以他徵求兒子的意見卻反而在心裡擔心他不答應。
沈澄又怎麼會不答應?他咬了下牙點了點頭卻舉起了杯子:「那劉叔,陳叔,我有幾句話想說下。」
「你說。」陳斌越發的認真了,他覺得沈澄那年輕的外邊下隱藏的東西很不簡單,一個年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他應該也許會為了領導的信任而激動,也許會為了所謂的傳說裡的臥底生涯而興奮,卻不會像沈澄這樣的平靜。
「先告訴我要具體的問他什麼,他這個人性格如何在意什麼不喜歡什麼我必須有個大概的瞭解,不然我怕我不自然的觸碰了對方的避諱而影響交流,另外也請告訴我一個大概的時間限制,免得我無法控制接觸時的節奏。」沈澄看著大家已經干了酒杯,他喝了下去總結了自己的陳詞道:「我不能保證成功但是我保證盡力而為。我的話說完了。」他放下了空杯子,手合在一起靜靜的看著瞠目結舌的劉良才,眉毛一挑:「劉叔,我哪裡說的不對?」
「你兒子怎麼養的?」劉良才已經實在不想搭理他了,乾脆去找他爸了。
沈子豐嚥了下吐沫,粗大的喉結裡發出咕嚕的一聲,也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卻問著陳斌:「陳局,沈澄說完了,你們也說說啊。」
「保守估計,只能給你一個半星期的時間。」陳斌的話讓沈澄心裡落了石頭,幹什麼無所謂只要在那天那夜自己能在父親的身邊就行,現在看完全來得及了那就行,於是沈澄一點頭:「其他具體要求呢,劉叔。」
「就按你說的做吧,他父親的聯繫方式。你到時候有什麼設想你就隨即告訴我們,會有安排的。」劉良才說的不是很認真似的,約了沈澄明天晚上詳細談,然後就帶過了話題扯起了其他事情。
那是因為到底今天不是正式的會談場合,具體的工作雖然有了計劃但是就等一個合適的人,現在沈澄願意了,那麼計劃將會在實施之前再詳細的和他說一次的。而劉良才對今天的結果已經非常非常的滿意了。
沈澄的沉穩和到位讓他很放心甚至有點期待,也因為沈澄是本地人,本地人在本地的看守所進進出出對方不會有什麼懷疑的。而那個奸猾的小子未必是沈澄的對手,不,是肯定不是,因為沈澄太聰明了。看著沈澄劉良才嘴巴張了張又閉起來了,沈澄笑了:「劉叔,進看守所看來我還要打幾架呢?我忽然想起了,我覺得吧,倒是有個人要迴避或者利用的。」
「好小子!」陳斌也叫了起來。沈子豐眼睛一亮:「你救的那個鄭暉?」
「你兒子怎麼養的?」這次這個問題是陳斌問的。
沈子豐齜牙咧嘴的拿起了瓶子:「喝酒,喝酒。」
「干。」
沈澄在那裡笑著,由著這個話題過去了三個成年人在談著,他只是靜靜的聽著,回憶著自己人生已知的往事裡的蛛絲馬跡,然後來揣測到底什麼樣子的大事要調外省的警力而劉良才的上面肯定還有人參與了行動,不然誰調的他?那麼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隨著努力的回憶,沈澄腦海裡還是飄過了一張他想淡忘的臉,那心底隱隱的痛再次傳來。他記得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溫和的對著自己笑著說:「你的生日。臭小子。」三十分鐘後他卻如落葉一般的從天台落下,砸在了自己面前的汽車上,蒼白的臉上一抹殘留的微笑是寫給自己的遺書----堅持下去,沈澄!
那刻的沈澄突然而來的悲傷在心底洶湧,卻還要猙獰的笑著去補上了一槍,才掩飾了自己在那一秒鐘的失態,然後就是記憶裡的靈車慢慢的在陽光下走過眼前,二十八歲的沈澄在小巷陰暗的角落只能默默的舉起了手對著犧牲的上司敬禮,因為他沒有資格站在陽光下。
他清楚的聽到了自己在靈魂深處的嚎叫,沒有人看到的時候,那個沈澄終於潸然淚下!
我是警察,誰知道?
看著父親在那裡微笑著,沈澄轉著酒杯壓抑下了自己心裡的波濤,他輕輕的告訴自己不要急,因為一切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