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才揚更為驚訝。子子個摔到地上,身子一扭,便已彈起;內裡的月白色僧衣卻已翩翩飄走,露出了又一件小小的青色短衣。此時武才揚想起應該問上一問,叫道:「子子個!我是否早已死去?你還未答。」心想既然他說起沒有自己這人,那自己經歷又那般難解,是否便只能以自己早已死去、只剩幽魂浮於世界來解釋?
子子個神色已慌張至極,「阿彌陀佛,這可當真糟糕。糟糕之至。你怎會死去?」倏然一折,衝向圈外,卻是一到圓環,便順環而奔。他奔了兩步,便當下折回。又受驚的兔子般左衝右突,速度其快無比,口中則不停說道:「阿彌陀佛。小僧說你……糟糕,小僧說沒有你這人,是說……阿唷!……你這『他心通』來歷神奇,只可從一個奇怪地方傳延。……阿唷!真糟!……那地方資料裡沒你這人……糟糕!阿彌陀佛大糟特糟……」
他回答聲中,忽然飛沖,忽然剎勢,忽左忽右,速度越來越快。武才揚的視線跟了幾下,便跟之不上,急忙跑到黑碑那裡,上到黑碑上。他這一直覺反應,原本是想上得更高些,好看得清楚,何況黑碑此刻也是中心。
豈知剛上到黑碑,黑碑便突然湧出冰涼氣息。轉眼那冰涼感覺已令他自腳至頭如入冰涼的水底。在頭頂冰涼感生出的同時,眼前彷彿剎那雲霧繚繞,萬丈光明從地下射出。
這奇異的感覺只剎那,再望去,已只是子子個在空中靜止了的身影。
那姿態分明乃是飛奔於空中之狀,不知怎麼,竟宛如陡然由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幅圖畫般詭異無比,卻又充斥一種依然飛奔之態。
武才揚忽地便想起與賞一口飯對戰時也有過這等奇異的時間靜止畫面。當下大悟,恃道:「哦!原來如此!這詭異莫名的『時間禁制』,竟可當真令時間停頓或是緩慢到極限——哦,不是。這是大幅提升自我識辨的能力,可讓自我的觀察進駐到無比高速境界;倘若行為能跟得上這等速度,便會當下猶如鬼魅——但,能讓利箭射出之速也如靜止之感受,需要將自身速度提高到多少?」
一念及此,武學一道,已當真在他面前打開一扇新的大門,使他當下洞悉到武學新天地。
——所謂輕功、所謂招式、其實嚴格探索,不都是速度的體現?便招式再精,輕功再好,不也都是縮短時間的體現?哪怕萬箭齊到,只要都慢如蝸牛,又哪裡找不出躲避方式?慢若蝸牛時,又能有何力道可言?原來「時間禁制」的真實含義,竟是這等真實改變時間觀念的方法!
(但……這知識究竟是從何得來?怎的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忽然子子個靜止在空中的樣子不變,淺淡的形象卻突然化做銳箭,射了出來。
那形象一射出,便彷彿遇到了重重阻力,速度慢到像是陷身於泥沼。而後倏然一散,化做無數氣箭,其中一些速度快捷,其餘氣箭頓時與那快捷者合而為一,在這些快捷者當中又有快捷者,那些已與其他快捷者合併但現在又成緩慢的當下又與此刻的快捷者合併,此刻速度已經猶如正常人在走路。眼見所有快捷者速度都達到相同,突然所有氣箭合併為人體形象,又重複化做銳箭、散為無數氣箭的最初,自然此刻的速度,已經以首度氣箭合併時最快捷的氣箭為速度最低標準,進行的是另一輪新的速度提升,轉眼之間,那由正常人走路的速度,就提升到跑步的速度。散開並迅速變化合併的形象,也更為快速地實現,眨眼就成了馬匹狂奔般速度。
武才揚驚訝地看著這古怪場景,隱隱意識到那便是心力探詢的特徵,至於那些速度提升的情形,無疑是心力探詢能夠克服一切外在時間限制的方法,即使他這古怪的「時間禁制」,也無法禁制心力速度。眼見所有氣箭在剎那間宛如連通到什麼般忽的全部消失,心頭也忽如未開房門便知屋裡有竊賊般的古怪情緒陡然生出。同時子子個的聲音現於心靈深處:
「阿彌陀佛,小僧無奈用心術。見諒見諒。」
武才揚張口想說話,卻竟張不開嘴,頓時明白,自己雖大幅提升了感覺上的時間,能讓高速「看」做靜止,身體依舊無法配合。了悟方纔那古怪感覺竟是心靈發覺被外在心靈侵入時的感受,下意識地直覺想道:「沒關係。我和你心靈對話,不會遭你反噬吧?」
子子個的回答立刻出現:「不會。只要你不藉機探詢我。——你的心力運行方式實在過於邪惡霸道,等你日後熟練了,或許就會克服。那時才能不受反噬。」武才揚答曰:「好。我不藉機探詢你。你也不可藉機探詢我。」
雖然他曾用「他心通」術探測出不少東西,但除了修小羅外,其餘的都是相當於自動出現,自己倒沒什麼秘密不可讓人知曉。但一想到子子個屬於少林一派,心底就自然而然地有防範意識。這等直覺上的潛意識心理,便當下化做「心中的言語反應」,直至首輪心靈對話結束,才募然一呆,隱隱想到:原來「他心通」術的探索,完全可以從許多已知來進行推論。立刻明瞭,日後在他心通上的思悟,已有明確方式可予遵循。
但覺子子個說道:「心之探詢除非心心相印,否則定有一傷。探詢者如竊賊強盜。不明則心傷苦苦思索中無形鑄謎團,再做探詢必遇迷霧;防範者心警時時警戒中無形鑄陷阱,再探者難免失足。強取者傷人,掠取者傷神,探之愈多則陷入愈深,深至底層便墜深淵。天生一物則必再有一降,心力之巔便入心田。」說了這大段話語後,子子個也似乎一呆,不免嘟囔般「說」道:「……奇怪,小僧說這些做甚?——總之我不會去探詢便是。」
顯然那是子子個心靈底層的直白反應,與子子個好為人師的性格特點符合。這倒並非子子個不能保留秘密,而是種見獵心喜的自然而然反應。一旦遇到有人詢問他的特長時,自覺不自覺的心語。換了言語交談,未必便能得到這些回答;但在心靈溝通境界下,難免便是毫無保留。武才揚心中竊喜,知道方纔的所得,不算藉機探詢,至多只能算是誘騙。潛意識中,已經明白:心力的運用,也和平素裡的交談一般,大可採取諸種策略進行巧取豪奪,未必一定要採用霸道探詢方法覓得答案。
忽然想起子子個的行為大是奇怪,心中問道:「你怎麼了?」
子子個「苦笑」答道:「阿彌陀佛,實在羞愧。小僧自頓悟空間結界,可做身外化身游大千後,便喜歡東跑西竄,阿彌陀佛,怎麼竟會遇到你這能做時間禁制的小和尚?不成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阿彌陀佛,小僧以後再不隨意亂走便是。快把小僧從時間禁制中放了出去。」
他這「苦笑」回答,原本並無「苦笑」表情,卻能使人當下明瞭他的回答乃是屬於「苦笑性質」。武才揚驚奇至極:「身外化身?你說你並非真人,只是虛像?」心想倘若是虛像也可顯示得完全如同真實人物,什麼才是真正的肉身?一時大為迷茫。
心底裡卻已隱隱意會,原來即使是心靈溝通中的語言,也會深深具備言語交談中的「情緒」反應。而這等「情緒」反應,在對話的時候,通過表情外露予人所知;心靈溝通時,卻能用另一種能夠立刻意會的方式被人明瞭——似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情緒」比文字語言,更能直白地漳顯心靈本意。
只覺子子個不悅答道:「你這小和尚!真奇怪!什麼都不知曉!『身外化身』自然也是真人。快從黑碑上下來。」兩人說了這麼多的話,子子個靜止於空中的形象,才似乎微微向前挪動了一點點。
那「空間結界」這一名詞,武才揚自己也曾說過,但究竟何謂「空間結界」,卻是始終無法明白。心靈底層,仍在不斷通過與子子個的心靈溝通中的各種感覺,對他心通術進行求疑驗證,以便領悟「他心通」術上的種種疑問難題。同時「詢問」道:「何謂空間結界?」子子個答道:「世為時,界為空。時間禁制、空間結界,皆是改變世界、變換時空之法則。你側重於時而小僧則重於空。快從黑碑上下來!否則小僧捨了肉身!……阿唷!肉身是不能捨的,這可如何是好?」
那顯然也是人的本性表露,與正常通話時的情形毫無區別。也顯出這子子個極其淳樸。武才揚不禁覺得好笑,對這小和尚也大生好感。心想:「莫非我這跳上黑碑之法,便是『時間禁制』展開的法則?這樣看來,豈不是人人均可達到這一效果?哦,原來這是種巫術……?」
他自然也知子子個肯定遇到了緊急事件。但曾有過的和「賞一口飯」交手局面,使他明白在這「時間禁制」狀態下,速度實際上緩慢到了極點。說不得談了「一天」的話,真實時間才僅僅過去了只有半息。故此毫不心急。
他不急,子子個卻如急驚風遇到慢郎中而且還是那種夾纏不清的慢郎中般又急又驚。
「小和尚!我此刻方向是從你黑碑旁射過。『時間禁制』組成後自然會在黑碑旁產生漩渦之力,一旦小僧這身外化身的『空間結界』法則,被你『時間禁制』運用成『黑碑大禁』後的龐大力量所引,便會當下生出扭曲了的『時空結限』!阿彌陀佛!你這只肯毀滅的小和尚,為何要種下毀滅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