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在這天色始終湛藍清澈的天山野馬坳百花谷上空,已是一片慘灰之色,陰雲密集,風也冰冷徹骨嗚咽盤旋,似將有場暴風雪即將來臨。
那白巾上字跡,分明便是自己的筆體。而這劉基之名,年餘來也從未告知過任何人。劉先生沉吟片刻,緩緩點頭,喃喃自語:「時間禁制?果真是時間禁制!」行到那「時空之門」的照壁前,定定凝望其上書寫的「時間禁制」四字。
這「時間禁制」,從劉先生的舉動中來看,本是將夏晟逐走之後,便會解釋,豈料竟發生了化鷹飛空之事,天不老也凝望「時空之門」,待劉先生若有所思地連連點頭時,終於再也無法忍耐,詢問道:「劉先生,這『時間禁制』,究竟是何涵義?」
劉先生沉吟片刻,再看「天地之間論武問情」一眼,轉望天不老那依然不斷變換的身軀,定定地望著天不老該是眼睛所在道:「不老兄,據聞江湖之上,有個叫做武才揚的人,乃是獻出四龍玉炔,造就丐幫滅亡的元兇。那武才揚,據說曾師承丐幫一位姓錢之土木機關學甚為精通者,後又成為丐幫大具權謀策略之杜姓長老的弟子。不知這武才揚,可是貴派的新任天主『海枯石爛心不變』柴木兒?」
天不老搖搖頭:「初見柴木兒,乃因丐幫諸葛清。據說柴木兒師承佛門律宗天王廟無心禪師。同行年來,多次由其吐露出的隻言片語武林隱秘中可知,絕非無心禪師傳人。或許便是先生所說之武才揚。但未經證實,不敢妄定。何況依據武林傳言,武才揚其人,當在獻出四龍玉炔之後,便在丐幫滅亡之慘變當中死亡。」
劉先生一邊聆聽,一邊點頭,同時踱步而行,待到天不老說完,已踱步到了「智慧之門」照壁背後。天不老道:「敢是這武才揚關聯甚大?」劉先生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起身轉到正面,再度凝望「天地之間論武問情」一句,問道:「貴派首席女侍情難絕,不老兄可知下落?」突然毫無徵兆地就按下第四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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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語,由一個聲音天生幽怨的女子在暗夜的耳邊說出,總有一種假設不同意,就會泫然欲泣的心動心疼感。
武才揚呆了呆,說不出一句話來,腦海當中,竟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典煙凝當日注視他的樣子,接著腦海中一片淒楚,卻是又古怪地回憶起相伴一年的情難絕姐姐。登時柔情充滿心扉,一陣的心痛,不覺胡思亂想道:「情難絕姐姐,也是讓人一見,就覺得傷心心痛,這女子的聲音也是這樣,難道這感覺,便是愛的一種感觸?」
忽然身軀一僵,駭得直想當下跳起。
原來那女子說話當中,竟然探手在武才揚身上撫摸起來。武才揚心中胡思亂想,就未曾留意,但那女子撫摸當中,忽然摸到他依然未曾軟下的下體,那分震撼,便再也難以抑制,當下回到眼前現實。那女子又去捏了一下,武才揚更是駭然,掙扎一下,下意識便想伸開對方的手,卻又不知怎的,彷彿過於羞愧的緣故,或是過於震撼,心裡一片混亂,竟未能有一絲力道。心中雖想打開她的手不讓她摸捏,身體卻一絲也動彈不得。
那女子捏了兩下,便停手說道:「師傅已有基本衝動,可見身體復原在即。」側首撲地吹滅油燈,在背後將武才揚緊緊摟住,兩團軟玉,便溫暖真切地貼碰於武才揚後背。
武才揚腦中轟然一下,當即身體像不屬於自己般僵硬得動也不敢動上一分。
只聽那女子鼻音恩咿一聲,以那天生幽怨的聲音膩聲說道:「師傅睡吧,有奴家抱著,很暖和的。」此刻似乎已到冬季,只從夜壺伸進取出便可感覺到寒冷,有人抱著,的確是很溫暖也很舒服。可當此時刻,又哪裡能睡得著?那女子說過之後不久,便摟著武才揚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武才揚又僵了半晌,神智才逐漸恢復,暗罵自己無恥,竟想到別處去,心中不免萬分羞愧。
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之下,真切地碰到對方身體,會被當作淫色之徒,但又似乎毫無一分力道,怎麼也無法控制自己身體,讓自己從那女子臂彎裡擺脫。在黑夜裡睜著眼睛,瞪瞪地腦海只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都想些什麼,或什麼也沒想。直到天色將亮,才睏倦到極點,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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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障順利護送這劉先生到達不老情天,陰陽二魔親身誘敵,導致乾洲城外亂箭入體而亡,隱藏於乾洲一帶的情難絕、雨晴、雪晴三女,亦從此下落不明,甚或為引開江湖暗流視線,金光雷震也在玉門關附近突然折道失去下落,當初在中原武林造成轟轟烈烈大殺劫的不老情天一眾人員,至今能回到不老情天的,也唯有天不老一人。思及此處,便覺黯然。天不老沉默片刻,道:「情難絕陷身情網,隨刻會走火入魔。若不能以無尚意志,驅逐心頭愛念,倒不若立即自刎。她的下落,不提也罷。」搖搖頭,驅逐那分黯然傷感,不耐道:「劉兄,何謂時間禁制?」
劉先生再度凝望「天地之間論武問情」一句,點頭道:「易之取象,玄奧難解又甚是平常。不老兄專著於時間禁制,劉某也只得仔細解釋。」沉吟片刻,問道:「不老兄可知日月三合九重八柱十二分圖?」天不老道:「有所聞之。大抵乃是卜易或練氣者必知。」劉先生道:「不老兄可知六十甲子?」天不老頷首道:「那是任人均知。以十天干配十二地支做年、月、日、時表徵。」劉先生道:「不老兄可知五音十二律相生相應同心一統圖?」天不老道:「歲年之行爾。」劉先生道:「可知五行五音相生相剋次序、可知十天干、十二地支運行規律?」天不老道:「此為道之基礎、數術基本。」劉先生道:「黃道十二宮、二十八宿分野、二十四氣七十二侯?」天不老道:「天相演化、歲月節氣爾。」
劉先生問一句,天不老答一句,問得快,答得簡單。劉先生也在天不老連連回答中連連頷首,顯然甚為滿意,待最後一問得到答覆,點頭之後,卻突然道:「誇父逐日?」
天不老一怔,下意識道:「那是神話傳說……」劉先生道:「嫦娥奔月?」
天不老呆道:「……這!」
劉先生微微一笑,道:「宇為時,宙為空,宇宙便是時空。天象運轉,地支演化:太陰四仲、歲行三宿;太陰四鉤、歲行二宿。二八十六、三四十二,故十二歲行二十八宿。日月金木水火土是為七耀。木運十二映太陽。故十二為大時,轉十二時辰為一天一夜曰小時。六十甲子為地火大轉,三十載乃水風小轉。以六十為基,太陰太陽各半數,故三十日一月。百二十則生死日月。廣者合百二十之數,微者合六十小數,故亦可分時辰為微時太陰太陰,每時辰百二十,每時六十。」望向天不老道:「以上皆為時之來歷與走向。不老兄能否理解?」
天不老沉吟道:「有些知曉,有些難解。」劉先生道:「不老兄可知《大易經》?」天不老想了片刻,搖頭道:「連山歸藏周易,先天後天河洛負圖,均有所聞,只是劉兄這《大易經》,弟實未聽聞。」劉先生道:「《大易經》者,又為與《毀滅心經》、《合體毒經》、《碧落死經》並列之亙古四大經文也,與武學神州之內精氣神、神州之外石、輪、門等淵源乃是並列之最初淵源,在劉某漢傳正道上,又被稱之為《鴻烈大易》或《鴻烈大漢易》,皆因太具通天徹地之玄,是故鴻烈只談二十一章,對此鴻烈大易之二十二章,從來秘之不傳。不老兄願聽否?」
他說話聲中,腳步踏著某種難以言傳的暗含天韻之節奏,轉眼之間,已在「智慧之門」照壁周圍,依著先前布下的棋子,又連續按下,形成了八卦方位八枚棋子,剩餘四枚,則三枚佈於正對「時空之門」丈外,手中僅餘一枚靈棋時,話也恰好說完。
劉先生定定地凝望著天不老,手端最後一枚靈棋,面目肅然。
天不老道:「願聞劉兄賜教。」
劉先生肅然頌曰:「歲八十萬栽大輪盤,宙至往復之地。太微主朱雀,朱雀居南。天南北合宇、地北南分宙。是故大易經可做瞬間千里行。日東昇而西沒,逆其道者曰逐日。月夜現而晝隱,順其易者曰奔月。是故大易經可做無盡虛空行。先天順則後天逆,太陽順則太陰逆。陰陽逆轉順轉,以逆循源以順躍流,則大易經可探先後五百載歲月人事。時間禁者,借逆而逆;空間縮擴,因順而順。施『時間禁制』,乃做『誇父逐日』舉,易非時之時;創『空間結界』,是禁『嫦娥奔月』行,道當空乃空。鴻烈不傳之二十二章,所談《大易經》,既非連山歸藏,亦非儒傳周易。連山之易,出於盤古之息骨骼化生,是故可做滄海桑田變;歸藏之易,出於女媧入眠腸化神人,是故可為鬼神人幻分,可做堪輿求財事;儒解周易,出於文王拘三聖更孔丘悟,是故可遁天機可做權謀;唯獨鴻烈大漢易,道盡時空世界奧秘,是故可禁宇宙、可幻時空、可創世界。出世入世劫世應世滅世創世,皆在鴻烈大漢。易。易之日也月也日月合壁。易。易之道哉俱藏凡間。」
將最後一枚交予天不老手中,讓其平平舉著,正對「棗核」般黑色石體中心處,說道:「鴻烈大易,依那奇怪的子子個所送書信可知,劉某當於數載後方能初步有悟,眼下唯有借不老兄滄海桑田幻化之力,方可達成同樣效果。劉某進入『智慧之門』,多則三日,少則一日。或許僥倖可開;或許一無所獲。但既是子子個能結空而送,則劉某唯有相信世間之玄幻之事,超越一切想像。而易之取象,玄者從玄。既有玄機,則唯有以玄機而論。是故待劉某道聲『易』後,不老兄請立即將幻化神力,籠罩這最後一枚棋子,無論有何感覺,均需保持平舉狀態。」
那劉先生所談之鴻烈大漢易,著實有些難解。天不老亦非飽學儒者,對易之領悟,皆出於武學修行必不可缺之習,但這「時間禁制,易非時之時」一句,還是能隱隱明瞭,至於劉先生所說的什麼子子個結空而送,想必指得就是方纔那幻化老鷹的奇異。將子子個的名字暗暗記在心中,決定日後詢問一下,這子子個又是何方神聖。沉思至此,見劉先生以目光催促,便頷首示意可以繼續進行。
劉先生緩步走到「智慧之門」照壁前,凝望門上的「渾噩永恆人生若夢,天地之間論武問情。」這句話語,左手七星幻,右手紫薇點,忽然發出聲悵然歎息,低聲道:「先人在上。劉某自習這鴻烈大漢易以來,驚見『時間禁制』竟已問世,深感塵世再非尋常人神鬼之變,冒險打開這來自千萬里、萬萬里外異域之『智慧之門』,探索智慧天地,企望能得釋疑。先人佑吾。」接又長歎一聲,回望天不老道:「不老兄。設若三日以後,劉某還未能出關,但忘不老兄立即將這十二枚靈棋予以焚燬,並遺忘方才劉某所背之鴻烈二十二章內部分字句。吁——!」發出聲長長而悠揚的長嘯,突然喝道:
「易!」
天不老全身功力當即輸入籠罩掌中的棋子。
道道漫長至無法衡量的藍光,貫通南北,且在天際交匯出一幕相互抗衡的藍色渦流。渦流發出道道藍色狐光,劈里啪啦閃爍之間,募然天地間到處皆是貫通南北的藍色狐光和藍色渦流,強盛的吸引力,直欲將天不老吸入那海中漩渦般的虛空空間,天不老功力募然提運到極限,身做幻化,與藍色狐光融為難解難分的形體,但覺身體陣陣無以形容的酸麻湧入湧出,藍色渦流募然出現於眼前,並在那「智慧之門」的黑色石體上空出現。
腳踏太極左右旋的劉先生,在這藍色渦流出現於「智慧之門」的剎那,陡然反向而旋,藍色渦流瀑布般宣洩向那似可吸納任何光線的黑色石體。
天不老提運到極限的幻化神功境界當中,也親眼看到自己的形體,千變萬化,似在隨刻炸開,又似在永恆地由爆炸的碎片向一起聚集。縱然他的幻化神功足以達至滄海桑田也此心不動之境,依然為之驚歎,依然首次真正意會:何謂滄海桑田。何謂幻術終極。
在一瞬間之後,劉先生已然身融藍色光霧之內,瑰奇萬變的藍色渦流繼續在那智慧之門的黑色石體內向深處宣洩,劉先生那身形在藍色漩渦的飛速宣洩當中,忽然清晰,忽然模糊,接著「破!」一聲,智慧之門四字,分分破碎開來,黑色石體宛若陡然擴大到整個天地,也如陡然爆炸開來。
一切的景象,自此定格。
而江湖風雲,卻始終未曾有過片刻停息。江湖暗流,也始終潛伏流動,永無歇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