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突然一聲雷鳴般的喝叫,一道箭一般的人影自兩人停留處的頭頂掠過。兩人如遭當頭棒喝,頭腦頓時為之一醒,凜然意識到那狐狸的叫聲太過於古怪,當即身子一縮,縮至樹叢之內,停止行動意圖。而身在死谷內的那幾個和尚被這聲如雷喝叫一震,也登時頭腦清醒,在空中劃出弧線,返回沼澤邊緣。
修小羅與柳一摟望去,見從頭頂掠過的和尚,竟身著黃色袈裟,顯然乃是一名身份極其尊貴甚或便是住持的人,難怪有如此精湛的佛門獅子吼功力。柳一摟愕然低聲道:「橫刀,這和尚我見過,是少林羅漢堂的長老,前幾個月到過乾洲,『刀霸』曾微丁派出了最隆重的百車迎客隊列,自乾洲一直迎送到沈家渡。」話音未落,那和尚已經陡然叫道:「阿彌陀佛!」返身竄回,剎那便出現於兩人眼前,隨即一掌拍出,洶湧罡烈的內力當即直掃而來。
那和尚本已箭般自兩人頭頂射過,停也不停地順樹木高處掠行而過,眨眼便到十丈以外,柳一摟和修小羅此刻隱身於樹叢之內,柳一摟的聲音又極其細小,按理決計不會聽到,豈料柳一摟聲音方落,那和尚竟已返回,且發出一掌。兩人駭然閃身而避,「呼啦」一聲,積雪漫天而起,方才兩人停身之處的那棵碗口粗松樹,已從當中折斷,接著搖晃一下,向下倒去。
柳一摟凜然道:「好重的手!」那和尚一擊不中,身形倏然間一溜煙地滑來,再擊一掌,柳一摟話音莆落,那和尚的手掌便映到面前,避無可避、閃無可閃之間,只得迎出一掌,「砰!」一聲,兩掌交擊,兩人都劇震一下,倒掠而出。
「咯啦咯啦」連續幾聲響,兩人被對方的內力震得倒飛出三丈,各自撞折兩株樹木,隨即同時飛身而起,升到了樹冠之上。修小羅哪敢遲疑,長嘯一聲,身形冉冉而起,反掌揮出,將砸向他的一株斷裂松樹拍向一邊,也升到樹冠之上。
「咦?還有一個!」那和尚奇怪地叫了一聲,在空中腳不點地地連續幾步,飛身而出,高宣佛號:「阿彌陀佛!」,雙掌合十,然後陡然印出,一股無聲的陰力當即湧到修小羅胸前。此人二話不說,出手便是殺招,修小羅心中不禁大怒,哼了一聲叫道:「和尚該死!」身體募然直挺挺伏下,棍子般僵直地凌空一橫,那股陰力「嗖!」的從他身體上空射過。
那和尚一擊不中,立刻一點樹冠枝葉,再度向修小羅射來,剎那又到修小羅面前。修小羅橫在半空的身體旋轉一下,再直挺挺地下沉一尺,棍子般僵直的身體在樹冠上一觸,毫無前兆地突然恢復為站立姿態,隨即一掌印出,「砰」地恰好擊中方射至的那和尚正胸。
那和尚怪叫一聲,被震得再度倒飛而出,這一次卻是被震得倒飛出四丈,才手舞足蹈地掙扎兩下,「撲通」砸在樹冠上,撞破了層層樹冠枝條,「噹!」地竟如銅鐵墜地般砸到地面上,發出金鐵之音。修小羅也濁氣直湧,被反震力量帶得倒飛三尺,而後向下落去,不過他運氣較好,恰好遇到一株側伸而出的胳膊粗枝條,踏上之後,當即借力而起,沒有砸到地上。饒是如此,也覺眼前發黑一下,直想閉過氣去。
巨大的響聲傳了出來,方才被和尚與柳一摟震折的樹木,這才砸到實地,又帶起積雪漫天。同時咕咕嚕嚕的聲音陸續出現,峰上被震開的碎石紛紛向下滾去。沼澤邊緣那幾個和尚,發覺有異,同時高叫一聲:「阿彌陀佛!」放棄了留在沼澤邊緣,紛紛長身而起,箭一般向三人交戰的峰坡射來。
修小羅和柳一摟長吸一口氣,抑制體內真氣波動,飛身而下,借月色打量那和尚砸落之處。只聽「哎喲」一聲,那和尚愁眉苦臉地叫了一聲,立刻漫天積雪再度瀰漫。那和尚竟只叫了一聲,連調息一下的時間也等待不及,便反掌擊地一下,借力離開地面三尺,而後身形一轉一軟,站立穩妥。他舉手揉了揉眼睛,叫道:「阿彌陀佛!」
叫聲之中,看清修小羅和柳一摟所在方位,當下大步而行,看樣子竟是根本不做等待,便要再次展開攻擊。兩人心下無不駭然,哪能想到這和尚與兩人分別對掌後,竟毫無受傷跡象,並且一站立起來,便要再度發動攻擊。互望一眼,無不凝聚全部功力,暗暗戒備。
豈知那和尚走出幾步,忽然搔了搔後腦勺,說道:「怪了,和你們糾纏做甚?」反手一掌,呼的一股狂風將瀰漫於眼前的雪霧盪開,向兩人望來,打量兩人裝束一下,怔了一下道:「喂!兩個小施主,你們叫什麼名字?是否從乾洲來?」修小羅和柳一摟俱是一怔,不知這莽和尚何以知曉他們自乾洲來。
那和尚走了幾步,便再度現出愁眉苦臉的樣子,而後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表情恢復自然,說道:「哦,看來是不會錯了。你們便是『刀霸』曾微丁那廝所說的橫刀鏢局兩個鏢師了。」招手道:「過來,讓洒家……哦不,讓老衲看看你們。」
兩人哪想到他方纔還是完全的一副一招便要結果兩人性命的姿態,此刻卻竟長輩遇到弟子般地呼喚兩人過去見禮,不禁都遲疑一下。
那和尚咧嘴笑道:「哈哈,不好意思麼?老衲少林寺羅漢堂智無覺,師從福裕大和尚。」說罷突然又皺了皺眉,撲通一聲便坐到了地上,苦著臉道:「施主厲害。且忙說話,等我片刻。」盤膝合十,竟自顧自地開始行功。
修小羅暗自鬆了口氣,心想原來他是在拚命壓抑內傷,而非真個毫無損傷。柳一摟大為訝然。他雖是江湖經驗甚是欠缺,卻也知曉七大派聯盟之少林派的副掌門之一,就是一個叫做智無覺的。心想原來方才自己竟是和智字輩的少林派高手在交手,且創傷了對方,倘若眼前這人果真便是少林派在西北一帶的副掌門智無覺,無疑表示自己的武功,業已晉陞至江湖中頂尖好手之列。
只聽得嗖嗖聲此起彼伏,不一刻那方才停留於沼澤邊緣處的幾名和尚,都已紛紛趕到。此時那狐狸的淒切叫聲不知何故再未傳出,修小羅與柳一摟互相望一眼,決定先等智無覺療傷完畢再說。
那些和尚共計六名,不知是因長期苦練武功還是長期生活困苦,個個臉形瘦攫,身形瘦長,一望智無覺在盤膝療傷,而修小羅和柳一摟遠遠站立,頓時口宣佛號,閃到智無覺身邊,剎那形成六面包圍之勢,將智無覺牢牢地護在當中,充當護法。雖是個個微含敵意,卻無一人立刻出手,顯然一看眼前情景,便知期間或許有所誤會,不然這兩人也不會矗立不動,遠遠站立。
過了片刻,智無覺收功起身,先瞪了周圍六個和尚一眼,說道:「退開!」那六個和尚面現羞愧之色,紛紛無聲退至智無覺身後。智無覺招手道:「喂!你們兩個,過來!」
他說話的口吻全是命令口氣,卻也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尊貴姿態。而他方才隨手一掌,盪開瀰漫於週身的雪霧情景,依然深印在修小羅和柳一摟心中。那掌法倒不出奇,但那股隨意發出的掌力,便帶出一往無前的磅礡正氣,卻絕非一名心性惡毒者所能為之。修小羅和柳一摟業已隱隱猜測到對方並無惡意,又見不會再有生死交鋒,當下毫不猶豫,邁步上前,走到智無覺一丈遠處停下。
智無覺上下打量兩人一眼,說道:「嗯,一個瘦瘦長長,神光內斂,當是橫刀鏢局身手莫測的柳一摟了;一個內剛外柔、彪悍偉岸氣質天成,自然是橫刀鏢局的當家人凌橫刀了。『刀霸』曾微丁那廝,果然沒有看錯人。西北一帶,有二位在,相信很快便可補上西北鏢聯的空缺。」突一揮手,說道:「跟我來。」飛身而起,躍至樹冠上,接著箭般而去,那六個和尚,毫不猶豫,紛紛飛身而起,緊緊跟隨。
他們說走便走,且個個輕功卓越,身法迅捷,修小羅和柳一摟一望幾人身法,便知稍一耽誤,定會失去他們行蹤,哪敢遲疑,也飛身而起,上到樹冠。眼見那幾人在樹冠上飛鳥亦似地滑翔飛奔,兩人起初還稍有保留,到了後來,不得不施出全部功力,方能緊追不捨。過了足有兩刻鐘時間,一眾才自樹冠上下到地面,在羊腸般的小道上飛步而行。又過片刻,前方小峰出現一座被樹林環繞的小廟,智無覺等先行落下,修小羅和柳一摟幾乎同時也尾隨而至,落了下來。
廟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沙彌望也不望眾人一眼,說道:「師傅在等。」轉身便進了小廟,停在廟門之後。智無覺道:「進來吧。」當前帶路。那小廟僅有大殿一間,廂房四所,廟門乃是月亮門,門匾上彷彿有著三個字,卻時日過久,一點也看不清楚。如果這就是名鎮天下的少林寺,不免太令人吃驚。修小羅和柳一摟愕然而望,跟著智無覺進了小廟。那小沙彌隨即關了廟門,頭也不回地拐進偏房。
柳一摟心內大奇,暗恃這樣有性格的小沙彌,倒也少見,不禁東張西望著,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性情古怪的小沙彌。修小羅一拉他,柳一摟恍然醒覺自己當下的身份,忙跟著修小羅,兩人一同進入大殿。
大殿內,牛油巨燭映照得直若白晝,泥塑著三尊佛像:大日如來居中,左邊阿彌陀佛右邊藥師佛。壁間繪出天龍八部以及五百羅漢畫像,佛前地面上俱是蒲團,已經坐了八個人。迎面端坐著的,乃是一名漆黑如炭裸露上身合十盤膝的和尚,一眼望去,幾疑是個阿羅漢塑像。兩列又有七個和尚,也都盤膝而坐,裸露上身,左三右四,左方末位空著。
智無覺進了大殿,便脫下僧衣,露出宛若鐵打般的赤裸上身,坐入空著的末尾位置。招手道:「你倆也坐下。」一指身邊和對面。修小羅和柳一摟怔了怔,互相望了一眼,均想既來之則安之,坐下便坐下。修小羅坐到智無覺下首,柳一摟坐到修小羅對面。那六名跟隨智無覺而來的和尚,也脫下了僧衣,露出赤裸的上身,盤膝分兩列坐好。
當中那和尚道:「智無畏。」左邊首位和尚道:「智無空。」右邊首位道:「智無心。」左二道:「智無非。」右二道:「智無意。」左三道:「智無常。」右三道:「智無慧。」接著智無覺道:「智無覺。」智無覺對面那和尚道:「智無助。」九人各自報出法名,而後全部望向修小羅和柳一摟,修小羅無奈道:「橫刀鏢局凌橫刀。」柳一摟呆了呆道:「我是橫刀鏢局的柳一摟。」原以為他們報過名字後,下首的六個和尚也會報出法名,豈知他們名字報出後,那六個和尚依舊傻楞楞地坐著不動,九名少林派的長老也默默不語,過了良久,才聽智無畏說道:「很好。大家休息吧。天亮後再議事。」說罷合十閉目,不再言語。其餘和尚也紛紛合十閉目,打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