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 ·前傳·縛虎手 ∼第四章四龍玉炔∼
    錦衣老者含笑側身,算是讓過這名滿天下、輩分極尊的丐幫耆老的大禮,「……不敢當,……掌櫃的,您請飲酒……」目光落於「縛虎手」柏堅的滿面濃須上,「敢問,閣下可是『縛虎手』柏堅?柏少幫主?」

    「正是。」柏堅虎目圓睜,上下打量錦衣老者片刻,「——天龍莊『二小姐』雲龍?」

    「老夫『大先生』。」錦衣老者微微搖頭。

    柏堅拱手道:「那便不錯了,以區區看來,稱您『二小姐』,是萬萬不會錯的。」

    錦衣老者含笑道:「哦?」

    柏堅道:「天龍莊名震北方,便是販夫走卒也知天龍莊四莊莊主的稱號。天龍大先生、雲龍二小姐、海龍三公子、月龍四少爺,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則得以一見者,卻是萬中無一。」錦衣老者道:「既是如此,柏少幫主又何以認定老夫乃『二小姐』雲龍?老夫之模樣,當真竟很像個小姐嗎?」柏堅道:「不然,以區區所知,那『二小姐』三字,本是『二小接』的諧音,江湖人多有不知,冤哉枉也。至於那『大先生』三字,含義也僅僅是『老大』、『先生』,而非表徵男女。」轉望蒙面女子,「——大先生,移座可好?」

    「好眼力。」錦衣老者讚道:「老夫正是人稱『二小姐』的雲龍姬蒼野,丐幫不愧眼線廣佈、消息靈通。」他著重於稱讚丐幫而非柏堅本人,含義自是不信對方果然能真地猜出他是何人。

    柏堅盯向蒙面女子,「大先生,移座可好?」

    姬蒼野搖頭道:「此話差矣。該當移座相會的,應是柏少幫主才對。」

    柏堅面色一沉,不悅道:「若是私人相會,柏某定當移座,敬陪下首,但兩幫相會,最重幫威,柏某說什麼也不能令本幫失去尊嚴。」

    姬蒼野頷首道:「柏少幫主說得好。如非兩幫相會,誰移座並不重要,江湖中,又向以丐幫為大,以丐幫的聲勢,天龍莊自認不如,便是我二人移座也無不可。但既是定約而會,自當以尊嚴為重。因此還是請柏少幫主移座的好。」

    「此話何解?」柏堅面色更為不悅。

    「主客之道,原無定論。江湖中人客己自守,不欲多起事端,一向多移座於丐幫席前,倒並非是一定怕了丐幫。但少幫主目下既是主會人,當知江湖中另一規矩才是。」

    柏堅淡然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然江湖規矩多如牛毛,信手掂來,比比皆是,只不知你老指得是哪一樁規矩。」

    姬蒼野笑容一斂,「以幼尊老。」

    柏堅斷喝道:「以年齡論,我這裡有『如玉彭祖』,論輩分高,想來貴莊還無人能高過賈掌櫃。」

    姬蒼野輕「哼」一聲,「可惜的是,主會者既非是十袋長老也非是養生堂堂主。尊駕這『縛虎手』名聲雖響,也只是被公認為後輩第一高手。老夫不才,輩分卻高過貴幫幫主半分。」

    柏堅忽的啞然失笑,冷冷道:「區區曾從師於隱世高人『殘鴻子』、『天罡』兩位前輩,以輩分論,縱使本幫幫主、本人記名之師也要稍遜本人一籌。何況你老並非大先生,倘你老便是大先生,本人說不得會以會首為尊的規矩移座前往,然江湖規矩,女子不為大,貴莊主事者既然身為女性,這半分之差的輩分,便不足為憑,反是貴莊無論如何也要移座了。」

    此話一出,六僕皆泛怒容,姬蒼野涵養再好,也不禁面泛怒色,沉聲道:「既然柏少幫主如此堅持,今日之會,便此作罷,來日方長,咱們告——辭——了!」

    話音一落,甩袖轉身,六僕一齊站起。

    那被成為「大先生」的蒙面女子卻端坐不動,似是另有所待。

    「且慢!」柏堅暴喝。

    「哦?」姬蒼野淡淡轉身,舉止行雲流水般自然灑脫,「柏少幫主可是改變了主意?」

    柏堅怒然而笑:「無故罷會、毀約,依江湖規矩當如何處置?」

    「小至斷手足、挖耳眼,大至追殺滿門!」賈掌櫃神態莊嚴,再無半分委瑣之態。

    「毀約於丐幫幫主面前者又如何?」柏堅聲如雷鳴。

    賈掌櫃、如玉彭祖、老化子、天才婆婆以及那看來一直在睡覺的迷糊蟲一齊喝道:「一怒天下動,毀約者滅滿門!」

    他五人一齊大喝,無不中氣十足,聽在人耳中當真猶如驚雷貫耳,姬去惡卻突地嘿然一笑,冷冷道:「比嗓門大麼?——於天龍莊前毀約當如何處置?!」募地裡姬去殘呔然大喝道:

    「江湖起風雲!河漢為之失色!」

    姬去殘本就嗓如驚雷,這一發力大喊,字字均似炸雷驚現,一人之聲,竟蓋過丐幫五大高手的齊聲大喝,喊聲方畢,只聽得碎裂之音紛紛傳出,二樓之上,所有酒罈無不爆裂,美酒激射而出,顯是無法承受姬去殘的大喝之音而爆裂。爆裂聲一響即消,桌上盛滿菜的大盆卻紛紛晃動不休,好一刻才靜止下來,原來姬去惡的聲音猶如風捲殘林,綿綿不絕,於「音功」中卻屬於陰柔,際此姬去殘「陽剛」之勁威勢消失之時,威力方才顯示出來。眼見大盆終於停止晃動,卻又聽得「砰」一聲,臨街窗竟碎裂而出,似被狂風席捲般飛將出去,半晌才「啪——踏」落於實地。以丐幫諸高手之能,也無不急急運功阻擋姬去殘的異音入耳,至於一樓被這一嗓子震昏者,更有六七人。好容易心神復原,又聽得窗子墜地的聲音,丐幫六人不禁目中均現驚色,目注姬去殘姬去惡,對天龍莊的實力,不得不再做估計。

    姬蒼野傲然一笑,猶如與人耳語般低聲淡淡道:「今次定約,天龍莊言明到會者任意兩莊主即可。而丐幫又做如何承諾呢?」

    「幫主親來!」樓下突地傳來齊聲大喝,那守在樓下的以姬去窮為首的十四衛終於開口,雖是十四人,卻像是千軍萬馬般攝人心神。他們的聲音倒不見得有何出奇,難得的是姬蒼野方纔的話語即使身在二樓的諸人也須得凝身方可聽聞,十四衛卻齊聲回答,若非個個功力深厚,聽力超群,便是姬蒼野也有一套獨特「音功」。

    姬蒼野目光一寒,逼視著「縛虎手」柏堅,「柏少幫主,丐幫素以『季布無二諾、侯贏重一言』著稱。此番定約,貴幫因何毀約?——我天龍莊雖是自承勢力遠不如彼,但若貴幫如此棄江湖規矩於不顧,我天龍莊倒也絕不肯做那怕事之人。」

    「縛虎手」柏堅哈哈一笑:「一言之失,自毀長城。閣下如若定要棄約而去,那便——請!」

    雙方言辭既已到了如此地步,那便再無半分圓轉餘地,姬蒼野冷冷道:「貴幫雖人多勢眾,又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卻未必果真留得下本莊。以柏少幫主的行事之法,想來不久貴幫便足以一統江湖,難怪以賈掌櫃之身份,也要對少幫主畢恭畢敬了。」目光淡淡地掃視了丐幫五大高手一眼,接道:「毀約者為貴幫,我天龍莊百餘年行事,自問光明磊落。柏少幫主,無論貴幫主是何原因無法親來又無只言半字釋疑,待五年後你被稱之為幫主時,咱們再相會也不遲。言盡於此,告辭了!」

    一番話,既暗示了早已看破「槓子巷」盡為丐幫中人的佈置,又嘲諷了柏堅的毫無江湖規矩和丐幫諸長老的毫無操守,同時更隱示對這少幫主身份以及丐幫幫主目下境遇的懷疑。

    柏堅沉喝道:「且慢!」

    「少幫主有何見教?」

    柏堅冷笑一聲,那滄桑的聲音化為字字金鐵交擊般的刺耳之聲,眉宇間頓顯煞氣,「來了便走,可也太不給我這當主人的面子了。你老說什麼也在江湖上混了這許多年,區區後生晚輩首次見到你老,說不得你老得留下些見面禮吧。」

    姬蒼野不怒反笑,仰天哈哈兩聲,「好!好!老夫恬著一張老臉在江湖上混了這多年,倒還是首次見到個沒家教的小子來討要見面禮!哈哈,我雲龍姬蒼野倘若再小氣,也就顯得太為老不尊了。說罷,少幫主想討要點什麼?!」

    柏堅冷冷看著姬蒼野,「憑我『縛虎手』三個字,你老想打發我,只怕也只有一件東西了。」

    「那到不妨說來聽聽。」姬蒼野冷然道。

    「四龍玉炔!」

    這四字出口,柏堅的目光剎那間電也似地逼緊了姬蒼野,丐幫五大高手的神情也於這剎那間變得森然冷酷。

    「四龍玉炔?」

    這四字入耳,六僕皆凜然蓄勢。端坐不動的「大先生」忽的幽幽一歎,緩緩起身。

    「大先生?」柏堅抱拳施禮。

    「賤妾『天龍』姬踏雪。」蒙面女子細細說道。音色淒苦,雙眸緩緩地由老化子、天才婆婆、迷糊蟲、老不死賈掌櫃、如玉彭祖五人身上一一掠過,落於「縛虎手」柏堅身上。

    柏堅心中忽然一跳,但覺對方目光幽怨淒涼,含蘊無盡淒苦,令人一望之間頓生同情之心,哪裡還有半點敵意。

    「少幫主神武過人,位高權重,怎的也會相信那些閒言碎語?」姬踏雪幽幽說著,輕歎一聲,伸出右手撫撫亂髮,眸中的神情卻更顯淒苦,「……那『四龍玉炔』傳說已有數百年之久,卻從來無人得以一見。想『四龍玉炔』上既有無尚神功,天龍莊若有源得之,又豈會是目下的局面?賤妾又何必憑一紙之約,便不遠千里趕來相會?再者,縱然得到了那『四龍玉炔』,以少幫主為人,可肯當此局勢險惡之時隨身攜帶?」

    柏堅皺眉道:「大先生,多言無益,那物事流落貴莊已近五十年,貴莊既是仍無人參透,再留下去,也是多餘。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與區區,一年後必當完璧歸趙。」

    姬踏雪緩緩搖手,細細道:「五十年前,先父是曾得一玉璧,上雕四龍,龍分黑紅白綠四色,正合本莊黑紅白綠四莊莊色。那玉璧璧色含血,端地是至寶一件,只是其上卻並無任何武功。只因其色與本莊莊色相同,先父等上一代莊主以其為上天所賜本莊聖物,甚為重視。但那與流傳中的『四龍玉炔』卻毫無任何關係。」

    柏堅面泛異彩,急急道:「既是如此,便送與區區有何不可?須知區區只是借用一載,絕無據為己有之意。」

    姬踏雪幽幽一歎,「那玉璧價值連城,曾有一波斯胡商欲以十萬金而購,先父也未為所動,天龍莊刻下已不復當年聲望,可謂窮困潦倒,急需重金,少幫主莫怪賤妾吝嗇,實是此玉璧如今已是待價而沽,以其換得金銀挽救本莊……」

    柏堅斷言道:「大先生欲售何價?」

    「如若少幫主只據一載便於更還,賤妾便開價十五萬銀。若欲永久據之,便售十五萬金。後者貴幫雖有難處,前者想必貴幫還不放於眼中。尊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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