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奏疏是溫體仁的辭職信,按照他的傳統,為了徹底表示自己的清白,他寫了這封文書,說自己身體不好,估計也幫不了皇帝了,希望讓自己回家養老。
類似這種客氣信件,崇禎也會客氣客氣,寫幾句挽留的話,然後該怎麼幹還怎麼幹。
然而這一次,在這封奏疏上,他只寫了三個字。
奏疏送到溫體仁家時,他正在吃飯,他停了下來,等待著以往聽過許多次的客套話。
然而這一次,他只聽到了三個字——放他去。
放他去的意思,大致有以下幾種:滾、快滾、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據說當時就暈了過去。
溫體仁終於倒了,這位聰明絕頂的仁兄,從頂上摔了下來,他落寞地回了家,第二年,死在家鄉。
明代最後的一位權奸,就此落幕,確實,最後一個。
天才的計劃
溫體仁下台,最受益的人,應該是楊嗣昌。我查了一下,他崇禎十年(1637)三月當兵部尚書,溫體仁是六月走人的,按照溫先生的脾氣,像楊嗣昌這種牛人,不踩下去,是不大可能的。
溫體仁走了,楊嗣昌來了,不久之後,他就將進入內閣,實踐自己天才的計劃。
按照楊嗣昌的計劃,要實現十面張網,現在的人是不夠的,必須再增兵十二萬,
要增兵,就得給錢,按楊嗣昌的算法,必須增加餉銀二百八十萬兩以上。
這個計劃極為冒險,因為這筆錢楊嗣昌是不出的,崇禎也是不出的,唯一的來源,只能是找老百姓要,具體說來,就是加租。
比如原先你一年交一百多斤糧食,全家還能豐衣足食,張獻忠、李自成打過來的時候,你可能會出門看熱鬧,然後回家吃飯。然後官府告訴你,加租,每年交兩百斤,結果全家只能吃糠,再打過來的時候,你就會出門,幫李自成叫聲好,讓他們往死裡打,幫你出口氣。
再後來,官府告訴你,再加租,每年交四百斤,結果全家連糠都沒法吃,不用人家打上門,你就會打好包袱,出門去找闖王同志。
為了搞定西北民變,崇禎已經加過幾次租了,如果再加,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很多大臣堅決反對。
但是崇禎仍舊同意了,因為他相信,楊嗣昌的計劃,能夠挽救危局。
最後,楊嗣昌說,要實現這個計劃,我必須用一個人。
崇禎同意了。
楊嗣昌推舉的這個人,叫熊文燦。
熊文燦,貴州永寧衛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歷任禮部主事、布政使、兩廣總督。
楊嗣昌之所以推舉熊文燦,只是因為一個誤會。
不久前,兩廣總督的熊文燦得知了這樣一個消息,崇禎的一名親信太監來到廣東探訪,幹啥不知道,雖說來意不明,但對這種特派員之類的人物,熊總督心裡是有數的,專程請過來吃飯。
既然是吃飯,就要喝酒,吃飽喝足,再送點禮,這位太監也很上道,非常高興,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既然是熟人,也就好說話了,雙方無話不談,從國內形勢到國際風雲,什麼都說,但只有一件事,熊總督始終沒有套出來。
你到底來幹什麼的?
幾天後,這位太監要走,熊總督決定再請他吃頓飯,最後套口風。
這頓飯吃得很滿意,雙方臨別,喝得也多,喝著喝著,就開始說起民變的事。
熊總督估計是喝多了,外加豪氣干雲,當時拍著桌子大喝一聲:
「諸臣誤國,如果我去,怎麼會讓他們鬧到如此地步(令鼠輩至是哉)!」
他萬沒想到,有個人比他還激動。
太監立即站了起來,他流露出多年臥底終於找到同志的表情,熱烈地握住了熊總督的手,說出了熊總督套了很多天,都沒有套出來的話:
「我到這裡來,就是來考察你的!回去我就稟報皇上,讓您去平亂,除了你,誰還能掃清流賊!(非公不足辦此賊)」
酒醒了。
熊總督到底是多年的老官僚,聽到這話,當時酒就醒了,腦筋急速運轉後,憑借二十餘年的功底,立即提出了五難,四不可。
所謂五難,四不可,大致就是九個條件,也就是說,只有滿足了這些條件,熊總督才能勉為其難地上任。
大致說來,這就是一篇公文,就算讓專職秘書寫,也得寫個一天兩天,熊總督轉眼就能完工,實在用心良苦。
然而太監也並非凡人,只用一句話,就打碎了熊總督的如意算盤:
「你放心,這些我回去都會稟報皇帝,但如果皇帝都答應,你就別推辭了。」
就這樣,熊總督的一片報國之心穿越上千里路,來到了京城。
崇禎知道了,楊嗣昌也知道了,在那遙遠的南方,有一個叫熊文燦的忠義之士,願意為國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