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勃失蹤以後領導因為情況不明考慮到團省委機關和關靜嫻的安全就將機關臨時遷移到南崗海拉爾街兩間白俄平房裡。這房子原來是由師專一位共產黨員教師住著最近教師把家眷送回老家雙城縣自己參加了游擊隊房子空出來了。組織上立即將這地點僻靜環境穩固的兩間房子接租下來作為臨時團省委機關。
關靜嫻搬進來的時候胸部刀傷還沒好組織上安排共青團員小吳晝夜照料她孔氏醫院外科護士、共青團員景秀蓮也日夜往這奔跑。她利用職業上的方便每天偷偷地拿來紅傷藥、內服藥連脫脂棉、藥布都不用花錢買。藥好醫治也及時可是關靜嫻的刀口卻癒合得很慢使小吳和景秀蓮都很著急。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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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關靜嫻的身體素質本來很好平常哪裡劃破個小口不用上藥很快就會長好從來也不感染化膿是屬於那種肉皮子合的人。可是這次卻不行了憂傷損害了她健康的肌體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有時才合上眼睛就看見劉勃瞪著溜圓的眼珠子口沫飛濺地衝她叫喊著:「我和你先是同志關係……我們的結合也是工作上的需要工作上需要我們結合就結合……作為一個革命者我們個人什麼也不應該有……」
這些叫喊聲已經在她耳邊響起過無數次每次響起都使她感到一陣心涼齒冷不寒而慄。從前她是那樣深深地愛著劉勃。當她從女子中學畢業被團組織選派到團機關當文書的時候她對這位年輕的團省委書記真是一片敬仰之情她聽著他講述那英雄的往事講述他如何背叛了軍閥的家庭而起來反對軍閥二十歲就當了團省委委員二十一歲就領導學生運動在「反五路鬥爭」中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繼續和敵人戰鬥他在槍林彈雨中從沒有後退過一步他的口號就是:「前進!前進!再前進!」……
年輕的關靜嫻聽著他那滔滔不絕的敘述真像苔絲德夢娜聽奧瑟羅講述那奇異的英雄業績一樣她也用無數的驚歎酬勞他。他在她眼睛裡越來越高大越來越完美。當組織批准他倆成為同居夫妻的時候她這種感情達到了頂點她為自己有了這樣一位英雄伴侶而高興得流淚。但是當同居以後她卻不斷現他思想意識中有些不可掩飾的缺點譬如對同志的挑剔和妒忌對個人的過分關心和自我憐惜。對她——一個新婚的妻子多半是冷漠的有時也來股「熱情」卻又那樣狂暴使她難以忍受。所有這些都和他那英雄的往事不一致也和他那「前進!前進!再前進!」的口號不搭調。但是寬厚老成的關靜娟總是拚力維持著他在她腦子裡已經形成的英雄形象她懼怕這形象被焚燬那就等於焚燬了她個人生活中的幸福。為了維持這搖擺欲倒的形象她有時甚至欺騙自己在內心裡為他解釋、開脫。這使誠實的她越來越感到痛苦深深陷入自我矛盾的泥潭當中。
但是現在無情的現實給予她腦子裡的英雄形象最猛烈的一擊使那本來就難以維持的形象突然倒塌了!她完全看清了他對她的冷漠和無情到了什麼程度。他竟能不顧她的死活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不用說夫妻連點頭之交的熟人也不應如此呀!
如果沒有工作沒有小吳在她身邊這痛苦真是難以忍受的。
小吳叫吳靜娥和關靜嫻從小同學兩人十分要好像親姐妹。
關靜嫻比小吳大二十天可看起來像大她兩年比小吳成熟多了。關靜嫻入團的時候小吳還是培養對象呢。
小吳對關靜嫻真像親姐姐一樣吃一塊糖都要掰一半給姐姐姐姐也真像個姐姐樣沒有一件事不替妹妹想到什麼事也不瞞她。可是惟獨參加團組織活動這件事始終對小吳保守秘密。小吳開始還沒有察覺可很快就現不對勁了姐姐常背著她偷偷出去。小吳使勁兒追問關靜嫻問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關靜嫻矢口否認可又解釋不清楚。小吳氣得直掉眼淚關靜嫻寧可陪著小吳一塊哭鼻子也不告訴她實情。
她們兩人間的這個矛盾一直到小吳也人了團才完全解決了。當小吳弄明白這個秘密以後啼笑皆非地把關靜嫻按到床上捶了好幾拳。
關靜嫻後來被調到團機關工作。不久小吳也被調來當交通員。兩個人在團省委機關見了面高興得抱著在地下蹦跳在床上翻滾若不是團省委書記劉勃走進來她倆真會從床上滾到地板上。
小吳是第一次看見劉勃當她知道這個圓臉圓鼻子頭圓眼睛的小個子就是團省委書記的時候不由得肅然起敬。從打人團後她就不斷聽人講說這位青年領導的英雄事跡。現在見到了雖然見他長得有點其貌不揚但是先聲奪人在她眼前的劉勃並沒有因為個子小而降低尺寸他仍然是高大的。不久關靜姻莊嚴地和小吳說:她已經愛上了劉勃組織也正式批准她和他要結成夫妻關係。她問妹妹有什麼意見沒有?
小吳沒有談出任何意見她只是有種奇異的感覺那感覺彷彿兩年前看的《紅樓夢》中元春被選進宮裡去一樣:又莊嚴又隆重還外帶點淒清感。這後種感覺主要因為姐姐將不完全屬於她了。從前姐姐是以全部感情愛她的今後能分給她多少呢?百分之三十、二十還是個零?
關靜姻和劉勃同居了。使小吳高興的是姐姐既沒離開她也沒有降低對她的愛。有時反倒升格了。那是當劉勃對關靜嫻粗暴、冷漠甚至無情的時候。小吳聽了關靜嫻的講述所受的刺激幾乎比關靜嫻還厲害。她不像關靜婦那樣能忍讓恨不得立刻質問這位「英雄」為什麼像老鷹一樣吃紅肉拉白屎?端個紅色英雄的架子肚子裡製造出的玩意兒卻變了顏色。每逢這時候反倒要關靜嫻來勸阻她。
當關靜姻負傷劉勃破門而逃時小吳真比自己被敵人砍了一刀還痛苦。她面對著胸前流血臉上流淚的姐姐想著劉勃那情斷義絕的樣子恨得直咬銀牙。那情形真有點像《白蛇傳》裡小青跟許仙一樣如果這時候給她一把寶劍她一定比「斷橋」頭上的小青還厲害。
在這情形下又多虧有了景秀蓮。這位彎眉俏眼勇敢而又俊秀的護士一方面把關靜嫻看成她的同志和女友;另方面又把她看成患者和傷員。她從後一種關係看關靜嫻就清楚地看到她傷口所以難癒合的根本原因是過分悲傷所致。而悲傷的根源又是來自劉勃。本來她對劉勃的看法比小吳也好不了多少但是由於職業和責任的關係她卻不能順著小吳說。不但不順著她說有時還違心地替劉勃辯解一番。如說劉勃是個負責同志他心裡要裝著共青團的全局當兇惡的敵人抓走了我們的團員的時候他不顧自己的妻子而去想法營救遇難的戰友這正是他難能可貴的地方。
對病人說謊話是醫護人員工作上的需要。她們在工作中必須練就這種「功夫」。
景秀蓮用這『功夫「有時真會把關靜姻說點頭了甚至小吳也被說得低頭不語了。只有這時才像久陰驟晴一樣關靜姻好像看見了一線陽光。但這只能維持一個暫短的時間。有時睡過一覺便又陰雲四合她那雙眉又緊蹙到一塊了。
這一大已經是夜裡九點多鐘外面陰天刮著風。小吳服侍著關靜嫻吃完藥躺到床上自己也想上床睡覺正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聲音很輕敲兩下停一下。小吳一拍手說:「是秀蓮姐!」
關靜嫻在床上支撐起身子有些詫異地說:「她天黑前才走我藥也換完了這麼晚怎麼又回來了?」
讓關靜嫻一說小吳也皺起眉頭來。她們倆都側歪著腦袋聽。
敲門聲繼續著還是那麼有節奏地敲著敲得不緊不慢很有耐心。
小吳忍不住地說:「是秀蓮姐!不但暗號是連響動快慢都是她的。」
「你去問問問清楚了再開門。」
小吳答應著向外屋走去。這兩間房子外屋是廚房兼堂屋地裡屋是住人的。
關靜嫻看著小吳走出裡屋門以後就從床上坐起來注意聽著外屋的動靜。只聽小吳問誰聲開門聲接著好像景透蓮說了一聲:「你快進來呀!」稍微停了一會兒只聽小吳啞著嗓子低叫了一聲:「呀!是你!」
小吳飛快地跑進來了她那樣子好像被蛇蠍蜇了一下似的睜大著驚恐的眼睛兩隻手摩挲著對著關靜嫻說了一句:「他他回來了!你看他那樣!」說完就站到床頭的牆角里身子還往裡緊縮著好像將要進來的是頭吃人的猛獸。
關靜嫻心像擂鼓一樣猛跳起來她已經猜到回來的「他」是誰了不由得向前挪了一下探著身子向門口望著。
這時又聽景秀蓮在門外說了一句:「快進去呀!到了自己家了還不快點!」
景秀蓮先進來了她往門旁一站手往屋裡一比量劉勃出現在門前。他手裡拄著一條疙裡疙瘩的帶樹皮的粗木棍子身上穿一套便服式的粗布褲褂上邊補丁摞補丁由於年深月久風吹日曬總不漿洗再加上各種顏色補丁的擾亂所以根本看不出衣服是什麼顏色。是黑?是藍?還是紫?恐怕就是用放大鏡看也分辨不清。他腳下穿一雙日本式的黑膠皮水襪子單分出來的大拇腳指頭裸露在外邊。那腳指頭漆黑的顏色已經和水襪子差不多了。水襪子後邊開門的地方張開著黑黑的腳後跟也露在外邊。兩條麻繩子把這兩隻破得不能再破的水襪子綁在他的腳上強迫它繼續為他效力。他的頭亂蓬得像刺蝟蝟鬍子也像撂荒地的野草一樣亂長起來。過去他鬍子刮得很勤誰也沒大注意他的鬍子是哪種類型的現在長長了一看原來竟和三盜九龍杯的楊香武那斷梁八字鬍差不多嘴唇上一邊一小撇耳朵下邊還有對稱的兩小塊下巴上稀稀落落的有幾十根顏色還不一樣有黑有黃甚至還有紅的。他的臉大概已經多日沒洗了上面積滿了泥垢往日不斷晃蕩的大眼珠子裡佈滿了血絲目光是呆滯的。他這副模樣真像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不過不是戰場上的死人堆而是餓殍的死人堆。
他在門前晃悠了幾下才吃力地邁過門檻拄著大木棍子右腿拖著左腿跌跌絆絆地走到一把椅子面前咕咚聲坐下了。他好像力量已經用盡了張著嘴喘了兩口粗氣然後望著關靜嫻吐出三個字:「你好哇?」那聲音是嘶啞的陌生的好像是從地板縫裡冒出來的。
關靜嫻渾身一抖猛然打了一個冷戰。她的臉色由紅轉白半天才點點頭說:「你你怎麼弄成這樣子?」
劉勃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死裡逃生一言難盡哪!」
小吳在牆角探著頭問了一句:「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劉勃瞪著大眼珠子看小吳。還沒等他答話景秀蓮從門旁走過來說:「他到原來住處找你們找不著就去找我……」
「你就把他領這兒來了?」小吳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她白愣了景秀蓮一眼說「省委領導知道不!李漢同志一再告訴我們對這個新機關的地址一定要保守秘密……」
「咚」的一聲劉勃用大木棍子敲了一下地板。這突然的一擊把小吳的話給鎮回去了;把關靜嫻嚇得一捂心口;連景秀蓮都「哎呀」了一聲。還沒等三個女人開口劉勃說上了。他那嘶啞的嗓音提高了呆滯的大眼珠子也活動起來。他用一隻顫抖著的手指著小吳惡狠狠地問道:「你要對誰保守秘密?對我?對團省委的領導者?對這裡的真正主人?對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同志?你你還有點階級同情心沒有?」
他這一連串的問話真把小吳給鎮住了年輕的小吳干張嘴說不出話來景秀蓮也急得直搓手。還是關靜嫻先開口了她聲音也有些顫地對劉勃說:「你對小吳什麼火?她的話沒有錯是按組織原則講的。你失蹤了這麼些天到處查也查不著你誰知道你幹什麼去了?」
「我幹什麼去了?」劉勃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晃了兩下忙又用粗木棍支撐住身體然後直著沙啞的嗓子用一隻手拍打著自己的胸口嘶鳴著「我要是叛變、投敵能落得這個樣子嗎?我是中華民族的兒女死也要死在自己同志的面前。我腿受了傷化膿了潰爛了一路乞討著頭拱地爬回了哈爾濱歷盡千辛萬苦找到了你們我希望得到的是同志的關懷家家的溫暖可是想不到你們……」汗珠子從他頭上滾下來他又晃了兩下好像要栽倒。
景秀蓮忙搶步上前把他扶坐在椅子上。
劉勃閉上的眼睛又張開。他又長歎了一口氣聲音微弱地說:「你們看看看我這傷腿吧我是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啊!」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左褲腳拽起來露出了紅腫化膿的大腿傷勢真很嚴重。腳脖子腫得和腿肚子一般粗皮膚掙得亮裡側踝子骨上邊有一條子像膿瘡一樣的傷口黑紫色的血水從那裡滲出來……
關靜嫻「呀」了一聲對景秀蓮說:「怎麼不給他處置一下?」
景秀蓮一皺眉說:「他到醫院的時候我剛下班不在班上我就不敢往處置室領他這樣子……怕引起別人的懷疑。我家離醫院本來挺近可是我也怕引起鄰居的注意。當時可把我急壞了。我想送他去住店可是哪座客店沒有特務的眼線?我也明知道一下子就回到這裡不太好可是……」
「可是總不能把我扔下不管哪。」劉勃苦笑了一下緊接著話音對景秀蓮說「無論怎麼說我還是非常感激你的。你在我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時候還是信任我不嫌棄我以階級的感情對待我……」說到這裡他那渾濁的大眼珠子又晃蕩起來瞥了關靜嫻一眼又把眼光移向小吳說「當然你們對我的態度我也是完全理解的。我走了這些天行蹤不明下落不知又是這個樣子回來你們懷疑我審查我都是應該的。我不但不應該脾氣還應該主動向你們說明我這些日子的真實情況接受同志們的審查。我我是一個領導者本應在原則問題上做出樣子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我對不起你們……」說到這裡他竟從大眼珠子裡擠出幾滴眼淚來。
他這一流淚心地憨厚的關靜嫻可受不住了她先失聲地痛哭起來小吳看姐姐哭也一扭身伏身在她腿上哭了。
景秀蓮的眼淚也在眼邊上轉但她強行忍住了。她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說:「都不要哭了聽我正式提個建議。」
關靜嫻和小吳還在哭。
景秀蓮又鄭重地重複了自己的話那一雙姐妹才把哭泣變成了抽泣。劉勃則是睜著圓眼珠子看著景秀蓮。
景秀蓮又停了一下才說道:「我建議我們幾個共青團員開個臨時會議。方才劉勃同志提到審查問題我覺得他提得對我們現在就請劉勃同志說說他這些日子的行蹤去向說清楚了好安排他的住處明天也好向省委領導匯報。我這建議大家同意不?」
景秀蓮話聲剛住劉勃馬上點著頭說:「我願意接受同志們的審查。」
小吳也從關靜姻的腿上抬起頭來淚眼模糊地說:「我也贊成。」
這時大家都看著關靜嫻。關靜嫻擦了擦眼淚抬起頭莊重地點點頭。
「那我就說了。」劉勃晃蕩一下眼珠於說「我為什麼出走?同志們是清楚的。我那天離開靜嫻和小吳以後就要去找李漢同志準備向他匯報羅世誠被捕的消息研究營救措施。可是我剛出去不遠戒嚴開始了。我心裡非常著急怎麼辦呢?」
「還怎麼辦呢?回來唄。」小吳眼珠子一白愣忍不住地說『當時我和嫻姐都尋思你能回來嫻姐還忍著傷痛站到窗前往外看可是你……「
「小吳說那些幹啥!」關靜嫻一拉小吳又轉對劉勃說「你說下去吧。」
劉勃苦笑了一下說:「我當時確實想回來過。我那時候已經很疲勞了回來往床上一躺又安全又舒服該有多好!可是我怎能為圖個人的安逸置同志生死於不顧!我一咬牙一橫心決定衝破敵人的警戒冒著最大的危險去找李漢同志。我仗著熟悉地形淨鑽小胡同。小胡同裡沒有一個人靜悄悄的連條狗都看不見。當我跑出了褲襠街剛往頭道街進的時候迎面閃出兩個拎著匣槍的便衣看見我就吆喝了一聲『站住』!我一看不好扭頭就跑兩個便衣在後邊就追一邊追還一邊喊:」站住不站住要開槍了!「不管他們怎麼喊我還是猛往前跑。『叭叭』他們真開槍了槍子帶著嘯音擦著我耳邊子飛過去。我是從槍子裡鑽出來的當然不怕他們這兩下子了。我仍然鑽小胡同三繞兩繞就把他們繞迷糊甩沒影了。這時候我也是累壞了我躲進一間快要倒塌的小破房子裡一邊休息一邊想:我得怎麼辦?還去找李漢同志?前邊的路顯然很難通過了再說他也是才從飛行集會的地點退出去不知道被同志們掩護著退到哪裡去了?我這樣到外亂跑個人出事倒不要緊誤了營救同志出險豈不要造成終生遺憾!想來想去我決定衝出哈爾濱直接去找湯北遊擊隊隊長夏雲天同志。他那裡我去過。夏雲天同志是智勇雙全俠肝義膽威震三江的英雄。只要我找到他他一定會立即行動。他手下還有無數英雄好漢像劫牢反獄這樣事在他們看來易如反掌。主意已定立即行動。偏巧這時候戒嚴解除了我摸到江邊找了一條往下江去的載貨帆船就離開了哈爾濱。
「一路上都很順當誰知到了蛤螟河子快要接近游擊隊的時候我忽然現身後又長了尾巴這是個傻大黑粗的彪形大漢大概是看我穿著打扮不像鄉下人又總往游擊隊方向模就跟上來了。我開始尋思這個傻大個好對付就走山林鑽樹趟子滿以為也能甩掉他。可這回倒過來了他對那一帶地形熟悉得就像我熟悉哈爾濱褲襠街一樣。有一回我鑽出一片樹趟子回頭一看這傢伙沒了心裡一陣輕鬆剛要舉步往前走可倒好這傢伙像座黑塔一樣在我對面站著呢還對我一呲牙嘿嘿一樂。我一哆嗦忙一扭頭鑽進了左邊一片樹林子。這傢伙一看既不吆喝我站住也不使勁攆我就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心想: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是在戲弄我還是另有壞打算?正在我猜想的時候忽然聽見後面傳來句甕聲甕氣的喊聲:」行了到站了你仔細往前邊看看到了什麼地方!「
「我一聽忙往前走兩步樹林子斷頭了我探頭一看天啊!我被他趕上了絕路!眼前是一條懸崖絕壁立陡的石崖上只長著幾棵小松樹下邊就是望不見底的深淵真是到了插翅難逃的鬼門關。我這時一狠心打定了以身殉難的主意至少要想法和他同歸於盡……傻大個靠近我了手裡拎著匣槍滿臉是勝利的微笑。我高舉起兩隻手裝成任他擒拿的意思。他大咧咧地站到我面前伸手摸我的兜搜我的腰。正當他掐住我的錢包往出拽的時候我猛一哈腰兩手一用力抱住他粗大的腰身用盡平生之力往懸崖下一掄……這傢伙萬萬沒想到我有這一手只聽『媽呀』一聲慘叫這個龐然大物就被我掄下了萬丈深淵!和這同時我也站立不穩大頭朝下向懸崖下栽去。在這萬分危急之時我的頭腦卻是異常冷靜的我彷彿看見在我栽下去的絕壁上長著兩棵小松樹我的手盡量向那上抓去。這多虧我在北京唸書的時候練過單槓雙手和兩臂都有些功夫。謝天謝地我的手真的抓住松樹了!世界上的奇跡本不多卻讓我給遇上了!我雙手一抓伸出來的松樹枝權——真巧這枝權不粗不細兩隻手攥著正好滿把就像攥著單槓一樣。我這時雙臂一叫勁在松樹上就來了一個『大搶』又藉著倒立起來的架勢往樹幹上一靠就上了小松樹netbsp;」我得救了!可是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天空裡得怎麼辦哪?我騎在小松樹上抬頭往上一看立陡的石崖像面大牆一樣;往下一看一群山燕在腳下盤旋山燕下是霧氣蒸騰的深淵那個傻大個早已無影無蹤了……就在我往下看的時候我現順著左腳直往下流血一看見血我才覺出疼來我忙拽起褲腳一看踝子骨上邊劃了一個大口子血從那裡不斷往出流。可是這時候我哪有工夫顧它死活尚難預料劃破個口子算什麼?
「我在樹上一直蹲了一個多小時正在我求救無門的時候忽然聽見上邊有人聲像唱什麼?我細一聽原來唱的是:」提起了宋老三兩口子賣大煙一輩子無兒生了一個女蟬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忙高聲喊起來:」救人哪!救人哪!』「很快地崖頂上就探出個腦袋來。我騎那棵松樹離他只有十來米遠看得很清楚連他瞎了一隻眼睛都看出來了。他長了一臉連鬢鬍子也分不清有多大歲數我忙喊了一聲:」大哥快救救我吧。『「他先不答話用一隻獨眼朝底下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救你容易可你上來拿啥謝我呀?』「這真讓我哭笑不得。我知道遇上了一個『獨眼龍』壞蛋這樣『山毛野賊』是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我真不敢得罪他忙說:」我一定謝你先救我上去吧。『「他又想了一下這才點頭讓我等著。他的腦袋縮回去了我又等了一個多小時他才從上面拋下來一條粗繩子……
「等我爬到懸崖上邊的時候身上真像散架子一樣兩隻手也被繩子磨出血我一頭栽到地下動彈不得了。
「他這時用腳踢我仍然問我拿啥謝他。我閉上眼睛不答話。他就動手剝我的衣服。我沒有一點反抗的力氣了只好任他剝。還算不錯總算給我留下了背心褲衩。衣服剝完了他才現我還戴著手錶。他一邊往下摘表一邊說:」你呀若早點說有手錶何必讓我費事扒衣服。『「我聽他這樣說便忙請他把衣服給我留下省著我赤身露體的不好走路。
「他把嘴一撇說:」你真是屬猴子的順桿兒爬上來了。我是韓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今天本來是到這一帶采『猴頭』的沒成想遇上你這麼一個『肉頭』。我救了你一命你給我這些東西咱們兩不欠賬。青山不改後會有期再會吧。
「『獨眼龍』揚長而去了。這時候天也快黑了我不敢久留便支撐著站起來往前走。直到這時候我才現我的左腿不但劃出了傷口還扭壞了腳脖子走路非常困難。這下子可完了!找游擊隊得上山我拖著傷腿又穿著背心褲察怎麼上山?我真急得要哭出來。我感到對不起羅世誠同志我不能實現營救他的願望了!
「我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走了回頭路。我一路乞討著要吃的也要穿的。我身上這身衣服就是一位看瓜棚的老大爺給我的。一路上我拖著傷腿餓著肚子我我幾乎再也見不到同志們啦!」
劉勃用雙手蓋住臉肩頭一聳一聳地抽泣起來。
屋裡鴉雀無聲屋外還刮著大風。
關靜嫻從床上移身下地從暖壺裡倒了一杯水雙手捧著送到劉勃面前聲音微顫著說:「你你喝杯水吧。」話剛說完淚珠就滾落在水碗裡。
劉勃的哭泣聲更大了。
景秀蓮一拉小吳悄聲說:「走吧到我家睡去。」
小吳看看關靜嫻。
關靜嫻一動沒動地站在劉勃面前流著淚。
景秀蓮拉著小吳往外走。劉勃忽然哽咽著說了一句:「別走我還有話要告訴你們。」
景秀蓮和小吳站住了:「什麼話?」
劉勃的手從臉上拿下來頭還低著:「我化名叫田忠了你們以後要管我叫田忠。」
小吳眉頭一皺脫口而出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叫田忠?」
劉勃的頭抬起來了積滿泥垢的圓臉被抹得一塌糊塗只有佈滿血絲的大眼珠子還晃蕩著他不假思索地說:「我從田野裡往回走一路上下定決心:要永遠忠於我們的黨忠於我們的事業所以就改名叫田忠……」
劉勃又滔滔不絕地說上了。
屋外的風越刮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