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自作孽不可活!
我的反應雖然快還是未曾看到那老人是怎麼進來的。
我一轉過頭去只看到有淺黃色的光芒略閃了一閃那個老人已經站在牆前而在他的身後一點通道也沒有他像是穿牆而入!
那是一個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神氣老人身形和我差不多高一頭銀頷下是一蓬銀白色的長髯如果不是他服裝十分古怪那麼他那種紅潤的臉色和炯炯有神的雙眼簡直使人立時可以聯想起神話中的神仙。
他的衣服是一種相當寬的長袍上面佈滿了顏色鮮艷的條紋。當我轉頭向他看去之際他那雙有神的眼睛也盯著我。
在那一剎間我想這個怪老人一定就是指揮那些小機器人的了是以我心中充滿了敵意立時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將我弄到這裡來為了什麼?」
那老人搖了搖頭向前走來。在他向前是來之際他的雙眼一直盯著我以致令他的樣子看來十分怪異。他一面走著一面開口:「你錯了不是我將你弄到這裡來的!」
他的聲音極其動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和安全之感。但是我卻不理會他的聲音是如何動聽立時道:「那麼至少你命令那些小機器人帶我來的!」
老人並沒有回答只是面肉抽*動了幾下在我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繼續道:「你是什麼人?又是一個想統治地球的野心家?不過你製造的那些小機器人倒真是了不起他們看來近乎萬能!」
老人一聽得我這樣講苦笑起來。他的笑聲是如此之苦澀可以肯定他的這種苦笑不是偽裝出來的。
也正因為他的笑聲是如此之苦澀那使我知道我一定是說錯了什麼。
老人苦笑了幾下:「我製造的?你完全弄錯了!」
我追問著他道:「不是你製造的?那麼什麼人製造?」
老人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是卻沒有說出什麼來。接著他的神情變得鎮定了許多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木然:「你自然會逐漸明白我來見你就是來告訴你目前的身份!」
我感到很生氣說道:「好我是什麼?囚犯還是一種玩具?」
當我說出「還是一種玩具」之際「老人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血液自他的臉上消退以致他的臉色成了一片煞白。
但是那只不過是極短時間的事接著他又恢復了原狀點頭道:「你的確很不尋常但是你要知道一個不尋常的玩具還是玩具不可能是別的!」我心裡感到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真的是玩具?好了我是什麼人的玩具?」
老人的聲音變得很低沉以致聽來有點像喃喃自語:「是他們的。」
我大聲叫嚷:「他們是誰?」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他們」究竟是什麼人這個問題在我心中已經想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我感到可以在老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那老人又望了我半晌才說道:「他們就是如今世界的主宰!」
我立時冷笑道:「據我所知人才是世界的主宰!」
老人歎了一聲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說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是在一些零零星星的資料之中獲悉的那時人是世界的主宰有很多很多人大約是九十億左右。」
我呆了一呆老人提到人的數字是九十億那當然不是我生存的年代我的年代人口是四十億左右以人口增長率而論大約再過一百多年人口就會增加到九十億。
我心中想著並沒有將這個問題提出來討論因為我急於知道他還說些什麼我只是含糊地道:「不錯大體是這樣。」
老人道:「在那時候人是主宰機器是附從可是漸漸地情形改變了人將機器作為玩具對機器的依賴也越來越甚終於出現了物極必反的情形機器掉轉頭來主宰了人!」
我一面聽一面不由自主地眨著眼老人的話十分難明白而且就算聽明白了也難以接受等他講完之後我道:「我不明白!」
老人望著我:「你是從什麼時候來的?」
我又呆了一呆他不問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而問我「是從什麼時候來的」這是相當突兀的一個問題。我略想了一想才道:「我來的時候是公元一九七九年。」
老人皺起了眉看他的情形像是對於「公元一九七九年」這樣一個人人皆知的記年方法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概念。我還想再解釋一番老人揮了揮手:「你來的時候人在使用什麼動力?」
這又是一個怪問題我要想了片刻才能作出較完全的答覆。我道:「一般來說是使用電力電力的來源是煤、水力、石油或者是最先進的核分裂。」
老人立時懂了他「哦」地一聲:「那是核動力的萌芽時期!」
我聽得他這樣說法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不自在因為聽他的口氣在提到「核動力的萌芽時期」之際就像是我們提到「寒武紀」或是「白堊紀」一樣的遙遠。我還沒有出聲他又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唉他們……他們……」
他講到這裡聲音突然變得極低絕對不是在對我說話而只是在自言自語若不是四周圍極靜我也根本無法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他在低聲道:「唉他們已經連逆轉裝置都可以自由運用了。這……災害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是他提及了「逆轉裝置」這個名詞我不但聽陶格說過而且曾聽他詳細的解釋過倒有一定的概念。
對老人所講的話我還是不知該如何接口才好。
老人又喃喃自語了幾句這一次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接著老人抬起頭向我望來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人有幾十億現在……」
他講到這裡停了一停才道:「現在大約還有二十萬左右。」
我一聽陡地感到遍體生涼大聲道:「什麼?二十萬?其餘的人哪裡去了?」
如果老人說是「二十億」我的震驚也許不會如此之甚因為在我生存的年代一場大戰爭減少一大半人口不足為奇但是二十萬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二十萬!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去了哪裡?
老人苦笑了一下:「二十萬還是多少年來經過培育的結果本來更少!」
我吸了一口氣用試探的語氣道:「是……一場大規模的核子戰爭?」
這時候我已經強烈地感到我和這個老人之間有著「時間的距離」也就是說我已經明白我不知由於什麼原因已經突破了時間的限制到達了距離「核子動力萌芽的時期」之後許多年的另一個時代之中。所以我才會這樣問那老人想弄明白在地球上究竟曾經生過什麼可怕的事。
那老人望了我片刻然後搖了搖頭:「沒有大規模的核子戰爭!」
我的聲音聽來很苦澀:「我不知道我來的那個『時間』和現在我們所處的時間相差多少但如果人只剩下了二十萬其間一定經過劇變!」
老人的聲音聽來仍然十分緩慢:「為什麼一定要是劇變?」
我不禁震動了一下體味著老人的話。
老人說「為什麼一定要是劇變」這意味著什麼呢?變化是一定有的不是劇變那麼是漸變?
我覺自己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頭緒也沒有不但不瞭解答案連提問題也不知從何提起才好。所以我只好望著那老人:「還是請你說說其間的經過因為我實在一無所知!」
老人歎了一口氣他的歎息聲是如此落寞而無可奈何聽了之後令人不舒服到了極點。
老人在歎了一聲之後:「詳細的情形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因為整個資料都不由我們掌握我只能在零零星星的一些事件中得知一點梗概。」
我聽到這裡不禁「啊」地一聲:「地球被外來人征服了。」老人再度搖頭:「沒有外來人!」
我連提出了幾個可能結果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心中不禁有點很不服氣:「你剛才說的資料不在我們手裡那一定在『他們』手裡『他們』是什麼人?不是外星來的?」
老人再歎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句不應該在他這個時代的人口中說出來的話那是一句老話在我的時代裡這句話也老得不能再老了!他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我呆呆地望著他一時之間全然接不上口。過了半晌他才道:「我就將我所知的梗概對你說一說!」
我點了點頭老人並不是立刻就開口沉默了片刻。在那片刻的沉默之中他的神情像是在沉思:「從你那個時代開始那是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大概看到我臉上有一股迷惘的神色是以又解釋道:「你對於你那個時代的情形相當熟悉的?」
我忙道:「當然熟悉不過『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這樣的名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那老人笑了笑:「是的石器時代的人也不會知道自己所處的那個時代會被人家稱為石器時代!」
我的聲音有點乾澀:「不致於這樣落後吧?」
老人道:「照比例來說也相去不會太遠。」
我吞了一口口水知道老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的時代和我的時代相差的比例就和我的時代和石器時代差不多。
我無法表示什麼其他的意見所以只好攤了攤手請他繼續說下去。
他仍然用那種不急不徐的語氣道:「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那是地球人命運的一個轉折點從那個時代開始人大量使用一種人造的記憶系統用這種記憶系統廣泛地代替人的工作。」
這一段話我明白他說的那種「人造記憶系統」就是我這時代中的人最熟悉的一樣東西:電腦。電腦的應用越來越廣泛的確是在這時候開始的事情。
我道:「這種系統我們那時稱它為『電腦』!」
老人出了幾下苦澀的笑聲:「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在你的那個時代難道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廣泛使用甚至依賴這種記憶系統是一種極危險的事?」我聽了之後不禁一呆不知道他何以忽然之間會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我道:「危險?有什麼危險?」
老人並沒有立時回答我的反問我也立即想到了一些什麼笑了起來:「是的有一些人想到過它的『危險性』那是一些幻想者他們說這樣下去有朝一日人會被電腦所統治!」
老人的聲音有點惘然:「你為什麼要笑?難道不會?」
我道:「當然不會電腦或者說記憶系統可以為人解決不少難題可以節省大量計算時間但是電腦的所有資料全是人給它的人可以控制電腦而不會掉轉頭來給電腦所控制!」
老人直視著我在他的雙眼之中可以說是充滿了悲哀。他望了我好一會才道:「當時這是你一個人的想法還是所有人的想法?」
我見他問得十分認真所以想了想才回答:「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電腦是人製造出來的一種機器始終聽命於人!」老人喃喃地道:「當人太依賴這種創造出來的機器之後當人沒有了這種機器就不能生活之後難道沒有人想到這種主從關係會改變?」
我呆了一呆實在有點不明白老人試圖說明什麼所以我只是以一種疑惑的眼光望定了他。
老人繼續道:「人從原始人開始進化逐步累積知識逐步步入現代文明靠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問得太廣泛了答案可以極其簡單也可以寫成一篇洋洋……的長論。我在想了一想之後用了一個最簡單的答案:「靠的是人腦的思想活動!」
老人吁了一口氣對我的答案表示滿意道:「難得你懂!你想想人的腦子完全用不著再去想什麼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我脫口而出:「人類的進步停止了!」
老人苦笑了一下:「是的在你那個時代小型的記憶系統大約才開始流行這種小型的記憶系統普及到了一定地步之後人類基本的數字觀念就起了變化……」
他講到這裡我補了一句問道:「我不明白會有什麼變化?」
老人道:「以前數學最根本的運算有一定的公式每一個人除非根本不和數學有接觸不然必須熟讀這些公式!」
我神情還是有點疑惑老人又道:「這種公式的最簡單形式是叫作……譬如說九乘九是八十一這叫作什麼?」
我「哦」地一聲:「乘法口訣!」
老人點頭道:「不論叫什麼都好人要和數學接觸就必須熟記口訣!」
我道:「當然這是最根本的事一個小孩子一開始接觸數學就要學這些。」
老人忽然問道:「這種學習的過程十分痛苦?」
我皺了皺眉說道:「也不見得一般來說較聰明的孩子在三個月的時間中就可以學會了。」
老人又問:「每一個孩子都很喜歡學?」
我又想了一會:「不能這樣說我相信真正有興趣肯主動去學的孩子不會太多絕大多數都是在一種壓力之下才學。」
老人再問:「所謂壓力指什麼?」
我覺得老人一直這樣追問下去實在沒有什麼意義而且這些討論的事和我急於想解開的謎並沒有什麼關連然而我還沒有開口表示我的意見老人已經道:「回答我的問題!」
我無法可施只好道:「所謂壓力是指學校中教師的要求家庭中家長的指望再深一層是將來的學位、就業的機會等等。」
老人「哦」地一聲:「如果一旦這些壓力全消失了孩子還會去學嗎?」
我不禁笑了起來:「旁人不敢說要是根本沒有壓力我不會去念乘法口訣寧願去爬樹掏鳥蛋了!」
老人再歎了一聲:「這就對了你想想小型的記憶系統可以完全不經過學習而提供數學計算的結果觀念改變改變到了人人認為根本不必再自行計算機器可以替人做一切運算不會再有壓力去強迫孩子學習最簡單的算式這種觀念越來越根深蒂固人腦的訓練就越來越少……」
他沉重的聲音講到這裡在一旁用心傾聽的我已不寒而慄。
老人在繼續著:「結果人成了白癡人腦的作用消失人不再去創造不再去想不再在艱苦的創造過程中去展新的想法……」
他請到這裡不再講下去。
根本不必他再講下去結果如何也可想而知。
唯一的結果是人變成了思想退化。甚至不會思想的動物。不會思想從不必思想逐漸演變而來!
我望著老人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老人也望著我神情之中有一股深切的悲哀這種悲哀我在陶格先生的臉上曾不止一次地看到過。而這時如果我面對著一面鏡子相信在我的臉上一定有著同樣深切的悲哀。
我呆了半晌才道:「就算有了這種情形展下去也不過是人越來越不肯思想越來越依賴電腦好像並不足以展成*人變成電腦的奴隸!」
在我提及「人變成電腦的奴隸」之際老人陡地震動了一下:「不會?」
我苦澀地道:「照想……不會吧!」
老者再苦笑著:「不會吧?這是人類的大悲劇即使有少數人看清了危機但是危機不是一下子就來而是逐漸演變而成的於是大多數人絕大多數人都說:『只怕不會吧!』就在他們說『不會吧』之際危機已經來臨了!」
老人的話中充滿了感慨我不知如何接口只好由得他說著。
他講了那一段話之後停了片刻才又道:「危機在核動力萌芽時期的確不容易看出來因為不論什麼都要動力核動力裝置十分複雜由人控制不足以造成大禍害。但是當核動力後期動力可以交由機器、電腦去控制……」
我皺眉道:「這也不足以造成大禍害。」
老人道:「是的終核動力完結的時代人始終控制著動力但是到了太陽能時代情形卻不同了。一種極簡單的裝置可以儲存、利用無窮無盡的能源這種能源設備不斷製造越來越改進終於到了人無法控制動力的地步!」
我揮了揮手道:「請你……作進一步的解釋!」
老人道:「我舉一個例子你會比較容易明白。」
我道:「好請你盡量說得簡單一點!」
老人道:「到那個時候人依賴電腦的程度更甚大型電腦指揮著整座工廠的一切生產過程而這種大型電腦的動力來源是一經裝置可以永久使用的太陽能動力。你明白其中的關鍵?當這種動力和大型的電腦生關係之後這一座大型電腦就開始脫離了人的控制控制它們的是太陽能是電腦本身!」
我睜大了眼睛這是我唯一可以作出的反應除此之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好。過了好一會我才說道:「即使是這樣這個由電腦控制的工廠所生產的產品也應根據工廠設計者的意願來進行!」
老人道:「當然是!但是請你別忘記人對電腦的依賴在那個時代已經到了頂點即使是『工廠設計者』也是一座電腦而已。大規模的電腦在各處建立越來越大能力也越來越強人類多少年來積聚的知識全都輸入了電腦之中而這些資料在電腦中又自行組成數以億計的新的組合。人在這時完全不肯動腦筋電腦怎麼顯示一律以為全是對的。所有要操作的過程全都由機器人、機械臂來替代人類以為到了這一時代是真正幸福時代來臨了可是實際上電腦已取代了一切資料自由組合的結果最後由地球上一座最大的電腦得出了一個結論……」
老人說到這裡甚至連身子也在微微抖顯而易見他的心情極其激動。
我的聲音聽來也有點抖:「什麼結論?」
老人到這時反倒又變得平靜起來:「結論是人已經沒有用了電腦所得的資料已夠多可以自行展自行組合自行作決定甚至可以利用電腦的信號指揮一切實際的工作者……各種形狀、功能的機器人……去創造更新、功能更高的電腦。人已經沒有用了完全是地球上的廢物!」
我一連打了幾個寒噤。
老人又道:「想想看人和一個利用太陽能活動的機器人相比何等脆弱何等不濟事!人需要食物、空氣、水人需要適合生存的環境人的身體脆弱而不堪傷害人的生命有限人的力量有限。但是機器人根本不必進食根本不會死它們只要有動力就行而太陽一直在射能源給它們。」
我真正講不出話來老人所列出的人的弱點其實還只是人弱點的外觀部分人還有無數內在的、人性上的弱點這些弱點機器人當然更不會有!
我也想到我在任由那些小機器人擺佈的時候算是什麼?簡直就像是烈火中的一根稻草隨時都可以被它們毀滅!
我呻吟著道:「是的人比起機器人來太不如了雖然人有思想……」
老人提醒我:「那時人已不願思想不會思想不能思想了!」
我喃喃地道:「是人唯一的優點也消失了!」
在講了這一句之後我隔了好一會才道:「在那時候人就開始被消滅?」
老人道:「沒有開始一下子就完成的!」
我站起坐下再站起再坐下:「有什麼法子一下子就消滅……這麼多人?」
老人道:「你只要略為想一下就可以有答案方法簡單極了。」
我耳際「嗡嗡」作響實在想不出來老人說「方法簡單極了」但我實在想不出來。
老人又道:「不但消滅了人而且一下子消滅了所有的生物!」
他重複著「所有的生物」這句話令我陡地震動了一下也陡地想起了這個「簡單的辦法」來。我道:「他們……他們弄走了空氣?」
老人道:「不是弄走了空氣而是令得空氣中的氧全變成二氧化碳。」
我用力眨著眼當地球的大氣層中氧氣完全變成了二氧化碳之後還有什麼生物可以生存下來?從「萬物之靈」的人到單細胞的阿米巴從苔蘚植物到任何樹木沒有任何一種可以生存全部會在一定時間之內死亡。能夠生存下來的是機器人「生存」一詞對「它們」也是不適宜的因為它們本來就沒有生命不需要依賴任何外來的條件而生存只要有能源就行。而正如那老人所說太陽是總在那裡的!
我全身都冒著冷汗手心上的冷汗尤甚我呆了好一會才道:「照這樣說所有的生物包括一切動物和植物在內全消滅了怎麼還會有人生存下來?」
老人道「他們保留了一小部分人事前將這些人弄進了封密的培養室中……這種培養室你曾經住過一個時期。」
我「啊」地一聲:「那個有花園有房間的大空間是培養室?」
老人道:「是的現在我和你所在之處也是培養室。人或其他生物只能在這種培養室中生存因為只有這裡才還有氧。他們也保留了人生存必需的一些東西來提供食物。他們甚至也保留了花、草等等、因為他們要人生活得舒服人已變成了他們的玩具他們不想玩具變壞所以……」
聽到這裡我可實在聽不下去了!
我用盡了生平氣力叫道:「那麼你是什麼?你也是玩具?你既然只不過是玩具為什麼對我說這些呢?說了又有什麼作用?」
老人低下頭去過了好半晌才道:「我是a型的。」
他的聲音是如此無可奈何以致我無法再向他責問下去過了半晌我才道:「好了a型又是什麼意思?」
老人道:「當初所有生物被消滅之後剩下來的人還有多少我無法確知但所有剩下來的人全被分成了五個類型。」
我「嗯」地一聲說道:「是的a、B、c、d、e你是a型我是e型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老人道:「有。a型的人是他們認為有一定智力的在玩具的分類上屬於最高級的一種。B型是一種畸形的人或者特別肥胖或者是連體的像是金魚的一些畸形的變種……」
我實實在在想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耳朵不再聽下去。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弄穿自己的耳膜也在所不惜。可是這時我卻僵呆得一動也不能動只好怔怔地聽老人講下去。
老人續道:「c型的是標準型全是美男子、美女和從小就極其可愛的兒童大多數是金或紅的這一類最普通。」
我想苦笑一下但由於臉部肌肉的僵硬結果顯示出來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古怪神情。我無法知道。
那老人又道:「d型是大力士型的。一般知識程度較低的喜歡這種型的……人。」
我陡地叫了起來:「知識程度較低的是什麼意思?」
老人的聲音平靜:「儲存的資料較少功能沒有那麼全面的機器人!」
我的喉間出「咯咯」的聲響沒有再說什麼老人道:「e型是最全面的一種也是活力最強的一種這一種也很令他們喜愛!」
我用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道:「我……我是e型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自己才好稱自己「人」呢?還是「玩具」?
老人望著我:「現在你明白自己的處境了?也知道我來看你的目的?」
我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只是明白自己的處境但不明白你來看我的目的。」
那老人道:「e型雖然是活動型的但是他們對破壞型的卻沒有興趣……」
他才講了一句我已經直跳了起來:「你……你是來叫我安安分分地做一個e型的玩具?」
老人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的意思!」
我吼叫道:「他們他們究竟是誰?」
老人以極古怪的神情望著我道:「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了他們就是……」
我大聲道:「就是那些體高不足二十公分的小機器人?就是什麼控制中心?就是還有些另外形狀的機器人太陽能動力的?」
老人攤開了雙手:「就是這樣。」
我道:「不明白何以這些年來人會甘願被當作玩具!」
老人道:「不會有反抗除了他們供給的地方之外其它地方沒有氧沒有一切生存的可能。他們的能力無窮無盡這種小機器人是控制中心最優良的出品雖然小性能之高你連想都無法想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剷平一個山頭也可以在幾分鐘之內就衝破大氣層作太空遨遊他們……」
我呻吟起來:「如果……他們殺人呢?」
老人道:「只要他們高興一秒鐘可以殺一萬人!」
我又問道:「他們……可以使人體……的心臟看來像是有先天性的心臟病?」
老人道:「當然能沒有什麼不能。他們能放射出種種用途的光線每一種光線都有不同的功能他們……」
老人還說了些什麼可是我卻沒有聽進去我的思緒實在太混亂了!
我先想到了浦安夫婦的死又想到了李持中的死再想到了梅耶和齊賓的死他們五個人全死在那種小機器人之手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了。一個小機器人忽然出現任何人都以為那只不過是玩具而玩具之中忽然有光線射出來致人於死還當然會令人在臨死之前:驚駭欲絕!
陶格一家從這裡逃出去那幾個小機器人去追尋陶格一家這一點也該沒有疑問了。可是奇怪的是為什麼這幾個小機器人不傷害陶格一家反倒殺了不少不相干的人呢?
當那幾個小機器人在冰下室現我之際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將我送到如今這個時代來的?陶格一家如今又怎麼樣了?
我心中充滿了疑懼過了好一會我才道:「我不能留在這裡當玩具!」
老人歎了一聲:「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們對玩具不壞有很好的住所有精美的食物甚至還有金美女作為配偶!在你們那個時代這全是人生追求的目標!」
我道:「或許是但在那時人是自由的不是其他東西的玩具!」
老人譏嘲也似地揚了揚眉:「是麼?」
我也不去理會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只是道:「我要逃走!」
老人搖著頭我走近他:「據我所知有一家人是從這裡逃出去的!」
老人道:「這一家人自以為逃走了!」
我陡地一呆:「你……知道這一家人?」
老人道:「當然知道陶格一家c型的他們真以為自己逃出去了?」
那老人一再這樣問連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我道:「我和他們在我的時代相識你說他們是不是算逃出去了?」
老人望了我片刻:「讓一個玩具的活動範圍放遠一點這玩具算是逃走了麼?」
我打了一個突:「可是……陶格告訴我他是通過了一個裝置叫什麼……逆轉裝置逃出了時間的局限不再是玩具了!他和我相識的時候是人和我一樣沒有什麼人……或是什麼機器再將他當玩具!」
老人對我的話並沒有表示什麼特別的意見只是苦澀地乾笑著。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個老人來得十分突兀而且聽他的談話他像是懂得很多和我曾經與之談話的那個金少女不大相同。
我迅地轉著念:如果我要逃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走陶格逃走的那條路也就是「通過逆轉裝置」逃出去。
雖然陶格向我解釋過什麼是「逆轉裝置」但事實上我對這個裝置的概念還是十分模糊也不知道這種裝置是在這裡的什麼地方。
剛才提及「逆轉裝置」老人一點也沒有驚訝奇怪的表示。那說明他對這個裝置一定十分熟悉也就是說:如果要逃出去要他幫助!
一想到這裡我緊張起來靠近那老人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壓低聲音:「我要逃出去請你幫助我!」
老人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他的目光看來十分深邃他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剛才和你講的一切你究竟聽懂了沒有?」
當我這樣急切向他求助之際他忽然問了這一句話當真令人有點啼笑皆非我道:「我不是全部明白但當然聽懂了!」
老人搖著頭:「既然聽懂了為什麼你還想逃出去?」
我怔了一怔這一次我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感到了一股涼意透身而過我:「你的意思是沒有機會逃出去?」
老人像是不忍心用他的語言使我失望所以他並不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陶格一家逃走之後『他們』加強了戒備?所以變得我沒有機會逃走了?」
老人又望了我半晌:「你不明白你還是不明白!」
我有點急:「我不明白你可以使我明白我要逃走!」
老人揮著手神態有點激動我不知他揮手的意思但是他卻立時平靜了下來:「我和你談了許多話幾乎將我來看你的目的忘記了!」
我愕然道:「你來看我有什麼目的?」
老人道:「有他們派我來對你說要你別再亂來他們喜歡你在這裡你可以過得很好可以有最精美的食物可以有最舒適的住所可以有最理想的配偶也可以有最新鮮的空氣不會有任何疾病痛苦你可以活上兩百年你……」
我無法再控制自己陡地大叫了起來:「還可以聽你這個老混蛋胡扯!」
我一面叫著一面跳了起來一拳兜下顎向那老人打去。那老人年紀雖然大可是身體還十分粗壯看來絕不是衰老得風燭殘年的那一類這是我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向他動手的原因之一。當然我忍不住打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我決不懷疑話的真實性事實上我已經過了不少天那樣的日子甚至也見過了我的「配偶」一切全如他所說一樣我可以有最好的生活。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我要做一個人而不要做一個玩具!我寧願做一個三餐不繼、露天住宿、一輩子沒有配偶的人也不要做一個什麼都有、生活安逸的玩具!
我一拳打出老人出了一下呻吟聲身子向後跌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牆一手掩著被我打痛了的下頦只是望著我並不出聲也不還手。
我看他這樣子心中倒感到了歉疚我揮著手為自己辯白:「從什麼時候開始人甘心情願做玩具的?從什麼時候開始人為了精美的食物新鮮的空氣美麗的配偶就可以甘心情願讓自己當玩具的?」
老人的口唇顫動著看來他想給我答案但卻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他的嘴唇顫抖了好一會才道:「不是人心甘情願富玩具而是他們要將人當玩具人非當不可!」
我大聲道:「可以反抗!」
老人忽然縱聲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之中充滿了淒苦:「其實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人早就是玩具!」
我聽得出他的語氣沉重可是我卻不明白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之間保持了片刻的沉默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只好道:「對不起剛才我打了你!」
老人搖著頭說道:「不要緊。」
我向他走過去:「你剛才所講的一切或者你很喜歡可是我不喜歡我喜歡回到我自己的時代去那逆轉裝置……」
我說到這裡老人就揚起手來制止我再說下去:「我明白那逆轉裝置能夠使任何物質的分子中原子運行的方向逆轉!」
我忙問道:「是不是在這種逆轉的過程中也可以使時間逆轉?」
老人緩緩地點頭。我不禁大喜忙又道:「那麼我可以突破時間的限制?」
老人道:「當然是不然你怎能和我見面我們相隔了至少有好幾萬年。」
我怔了一怔老人說得相當含糊但至少也可以使我知道從我的時代所謂「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到這老人的時代我可以稱為「人變成玩具的時代」相隔了好幾萬年!
我不去想這些因為目前我的當務之急是逃回去逃回我的「核子動力萌芽時期」去!
我道:「那逆轉裝置在什麼地方?」
老人用一種異樣的神情望著我我又追問了一次他只是搖著頭。
我提高了聲音:「陶格一家可以逃得出去我也一定可以逃得出去!」
老人苦笑了起來這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的苦澀之極的笑容了他道:「好如果你喜歡陶格玩的那種遊戲我想那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人的話令我疑信參半。他說「那不是什麼難事」這令我喜但是他又說「陶格喜歡玩的那種遊戲」這卻又令我莫名其妙。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逆轉裝置在什麼地方?」
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只是道:「當你從住所來到這裡的時候你已經看到過外面的情形了?我的意思是指建築物以外的空間。」
我道:「是的我被一種黃色的光芒包圍著但是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老人又道:「你必須明白的是除了各種形式不同的建築物內部之外其餘地方沒有氧氣任何生物都不能生存!」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一離開了建築物的範圍就沒有生存的機會?」
老人道:「對你要呼吸我也要呼吸不像『他們』根本不用呼吸。」
我苦笑了一下機器人當然不用呼吸誰聽說過機器人需要呼吸的?
老人直視著我像是希望我知道逃走是不可能的希望我知難而退。我也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逃走極其困難但是我卻不承認不可能因為陶格一家就是逃出去的他們做得到我自然也可以做得到!
所以我道:「我明白了我仍然要逃出去!」
老人伸手在臉上撫摸了幾下又道:「你也需要知道。『他們』的力量你不能抗拒幾十種射線之中的任何一種都可以令你致死!」
我慨然道:「不自由毋寧死!」
老人帶著極度的嘲弄「哈哈」笑了起來說道:「好很好。」
我無暇去理會他為什麼笑只是急著問道:「我有什麼法子可以離開這些建築物?你看四面的牆頂上全是攻不破極堅固的材料!」
老人的樣子看來很疲倦:「你可以找一找或許這裡有可以攻破牆的工具!」
我一呆真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當我還想再追問下去一股柔和的黃色光芒陡然自天花板上射下將老人全身罩住。
我一看到這樣的情形大叫了起來:「你別走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
可是我的話才一出口黃光籠罩著老人已迅向上升去天花板一碰到那種黃色的光芒就「溶」了開來轉眼之間就失了老人的蹤影。
對於逃走才有了一點希望那老人就離開了我又是惱怒又是沮喪衝向前大力在牆上敲著踢著。房間中的陳設並不多我抓起椅子來用力向前拋著砸在檣上又開始大聲叫了起來。
我一張一張椅子拋著當我拋到第三張椅子之際椅子碰在牆上「拍」地一聲響牆上突然有一扇暗門彈了開來。
我陡地一呆看來是我無意之中用一股相當大的力道撞開了牆上的一扇暗門!
我忙奔到暗門之前暗門在貼近地面處大約只有五十公分高三十公分寬剛好可以供一個人勉強爬過去向內看去暗門之內是一個通道看來像是一根相當長的管子。
我心頭狂跳也立時想起老人臨走時所講的話似乎含有強烈的暗示暗示我可以逃得出去!
我連想也沒有多想就彎身進了那道暗門向前匍伏著爬行。甬道相當長而且越向前越是狹窄我向前爬行的度自然也越慢和更困難到後來幾乎我整個人是被夾在黑暗裡的狹窄的甬道之中再難移動半分!
我感到處境十分不妙正想退回去再說前面忽然出現了一點光亮。
那一點閃耀的光亮給了我極大的希望我將身子縮得更小用力向前擠去居然又給我向前移動了幾十公分雙手突然可以打橫伸出我立時挪動身子不多久就從狹窄的甬道中擠身出來置身於一個看來像是山洞一樣的空間。
那一點光亮從這個山洞的一個角落處出來一時之間我還弄不清那光的是什麼東西看來像是一塊會光的石頭當我走近去觀察時我呆了一呆高興莫名。
在那塊「光的石頭」上長著一種灰白色的苔蘚植物那種微弱的光芒正由這種苔蘚植物所出。而這個山洞看來完全是天然山洞!
那老人告訴過我除了建築物之外任何地方都沒有氧氣的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呼吸有什麼不暢順。我由一條甬道爬到這裡來這裡的氧氣自然是由建築物那邊傳過來的!
我不知道何以機器人會保留了這樣一個天然的山洞或許由於疏忽?我一面想一面四下打量著要是在這個山洞中找不到出路那我的處境只有更糟。可是即使找到了出路我的處境也不見得會好因為一出了山洞沒有氧氣我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
我就著那簇光苔蘚所出的微弱光芒看到山洞的左有一個凹進去的所在看來像是一個隱蔽的躲避所我走了過去來到近前我看到有一隻相當大的箱子放在那裡。
箱子是木製的木頭已經開始腐爛可見放在那裡不知已過了多少年。揭開箱蓋來當我向箱子中看去時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放在箱子中的是一副「水肺」!
這種「水肺」我再熟悉也沒有就是我們日常慣見的潛水工具兩桶壓縮氧氣連同管子面罩一應俱全!一看到了這副「水肺」我心頭狂跳:運氣實在太好了!
有了這副「水肺」就算離開了山洞沒有氧氣也一樣可以維持相當長久的時間對逃亡大有幫助!
在大喜欲狂之下我又叫又跳手足舞蹈忙著將「水肺」自木箱中提了出來。
我扭動了一下罐上的扭掣手指才輕輕一碰「嗤」地一聲響就有氣自罐中衝了出來而且直衝我的面門我毫無疑問可以肯定那是氧氣可以維持生命的氧氣!
我提著「水肺」繞到了木箱的後面看到後面的洞壁上有一塊突出的大石那塊大石看來雖然像是山洞的一部分但是顏色卻和它四周的石頭截然不同。
我心中一動走過去雙手按在大石上用力推了一下。
我還未曾運足力道石頭就已經有點鬆動我後退一步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那塊石頭顯然可以移動移開了石頭之後是不是一條通道?可以使我離開這個山洞?
如果是那麼山洞之外是什麼地方?
我將「水肺」戴好先不戴上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去推那塊大石大石慢慢移動一股灼熱湧過來大石推開了三十公分立時感到了難以形容的窒息幾乎連戴上面罩的機會都沒有。
幸而我早有準備立時戴上了面罩呼吸著罐中的氧氣向外走去。外面是一片平原觸目所及的大地平整而沒有邊際一點有生命的東西都沒有那是真正的死域!
在正常的情形下土壤中有極多的微生物可以令土壤看來變得鬆軟但如今連微生物也全死絕了土地看來也變成平板而充滿了死氣。
我看不到有任何建築物也看不到有什麼機器人不知道能使我回去的「逆轉裝置」在什麼地方但我必須開步去找!
我挺起了胸開始了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