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祝祭 第二部 01 神恩如海 神威如獄
    巨人們崇拜著神明吉莫爾諾雷拉。

    「我們是艾亞國的臣民。在一千年前,艾亞人是居住在神威海另一邊的,當大洪水來臨之際,我們這一族流離失所,只能在魔獸橫行的大地上苦苦生活。當我們穿過無數的山脈,跨越數不清的河流時,從天空中飛過的吉莫爾諾雷拉神憐憫快要滅絕的艾亞人,把我們帶到了這至福之地。」傳入腦海的聲音大概是因為看到了巨人的樣子,而顯得蒼桑,駱夕陽仔細聽著巨人們的神話傳說。

    轉眼間,她已經在巨人的村落裡生活了一百多天了,最初,村民們見到她便會跪拜,無論何時,身邊總是圍了一圈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客人非常不好意思,最後爆發了。

    從被迎入巨人村落那天起,切可這個年幼的巨人便隨時隨地粘在她身邊,而能與自己溝通的老巨人傑諾裡那天之後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感到無所事事的駱夕陽在村子裡遊蕩,後面緊緊跟著個大個子。

    「切可。你,」她打著手勢,「不要緊跟著我」。

    切可盲然,照跟不誤。還有一些更年幼的孩子躲在一邊探頭探腦。

    煩惱!在森林裡自己一直渴望有個人跟自己做伴,可是與一個語言不通的要怎麼相處?而且跟得這樣緊,上廁所都要講半天,對方就是不明白。

    不行,肚子痛,駱夕陽撒腿就跑,她不知道巨人方便的地方怎麼說,也不好意思比劃,最重要的是巨人的WC肯定不合大小,還是跑自己常去的林子吧。

    靠!切可緊追著來了,能不能不要跟啊!「你,留在這裡。」駱夕陽指著地面,示意他原地待著。孩子無辜地睜大眼,臉上寫著「啥?」

    「留在這裡!」肚子很痛,討厭。

    飛快向樹林跑去,背後蹬蹬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火大的扭頭!「別跟來!」她大吼,真的很火大呀——切可僵住了,大概被吼聲嚇到,別看駱夕陽個子非常小,可長期在森林裡鬼吼亂叫的,嗓門不遜色於巨人,一聲怒叫,像驚雷炸過,可憐的孩子停在原地不動。

    哼,果然人還是要凶一點才行。駱夕陽以為對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施施然進了樹林。

    但當她方便完後,再回到切可身邊才發現不妙——

    這孩子怎麼躺在地上了?這初春的天氣地上很冷呢。繞著切可轉了兩圈,叫他也沒有反應……「喂,切可?」伸手推了推,還是沒有反應!

    怎、怎麼回事?駱夕陽慌了,為什麼這孩子這麼一動也不動?手摸向切可粗壯的脖子,脈動細得幾乎無法察覺!周圍什麼跡象也沒有啊,為什麼切可會倒在地上?疾病?詛咒?

    離村子並不太遠,最近的房子大概在兩千米外,但求救自己不知道怎麼喊,離開切可萬一又有什麼意外發生……她托起切可的腦袋,一隻手圈住他的右手,努力往村子裡拖。

    很重,比木筏要重得多,小切可大約有三百斤左右,本以為不可能拖得動的……一路踢開地面的石子,駱夕陽臉色通紅,汗水從額上蜿蜒至頸背……

    「傑諾裡————」快到村口了,駱夕陽慌張地大叫。

    村子又騷動起來。當那惟一可以和駱夕陽溝通的祭祀出現後,她差點哭出來。

    一些大人將切可搬進祠堂,傑諾裡彎著腰請客人走在前面。「別理我了,快去看他怎麼樣了!」駱夕陽這時心裡說不出的生氣。她恨透了這種不能溝通的狀態!

    周圍鬧哄哄的。就算不明白語言,她也能感覺這種雜亂不是昨天那種喜悅嘈雜,咒語般唱頌的歌聲不時響起來,一種靜靜的恐慌又襲上心頭。

    她為什麼這麼不安?

    傑諾裡摒退了大部分人,只留下村長和切可的父母。他們要怎麼醫治暈迷不醒的小巨人?

    切可的母親不停地喃喃著,唱著部族的巫歌;切可的父親按祭祀吩咐,扶起平躺在長桌上孩子的頭。駱夕陽聽著他不停念禱,戴著羽帽的前額散發出朦朧白光——是所謂「治療魔法」?

    白光越來越盛,如同霧化了一樣漂移在傑諾裡的面前,他用更莊重的表情緩慢吐著低沉的話語。

    傑諾裡額頭輕觸切可的,那光便順著孩子的額侵進了全身,稀薄的白色把切可包圍住,像是要消失了。孩子的父親問了句什麼,老祭祀搖搖頭,依舊不停念叨。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送上食物和飲水,但她一點也不想吃,只是呆呆坐在祠堂大供台上盯著看。

    傑諾裡表情很疲倦。聲音也低了下來,只是還持續不斷地念。

    切可終於睜開了眼……他看著長輩,忽然害怕地哭泣,快速地對祭祀懺悔今天的做為:「爺爺,切可不是要惹洛西亞大人生氣的…請她原諒我。」

    切可的父母臉色全變了,驚慌地彼此對望。傑諾裡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別慌張。法爾是寬大的……這孩子不是法爾帶回來的嗎?」那對夫婦臉色稍霽,沒錯,「法爾」正坐在高處看著他們,如果發怒,就會降下大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人們問那害怕得發抖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跟著洛西亞大人,不敢離開,可是大人生氣了,她大聲懲罰我——我全身冰冷,心臟好像被打了一下……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切可怎麼樣了?」看到傑諾裡對切可說了什麼,那孩子便平靜地又閉上了眼睛,驚慌不安的駱夕陽用意念詢問。「為什麼他會暈死過去呢?」怎麼也是跟自己在一起時出的事,而切可雖然高大,其實是小孩子。

    三個人全部跪在駱夕陽面前,切可的父母低頭大聲啜泣,訴說——完全不懂;傑諾裡惶惶然——這個感覺得到。

    「他們在說什麼?」

    接到駱夕陽詢問念波的老祭祀頭垂得不比那對夫婦低:「但裡格夫婦冒犯了法爾,他們請求您的寬恕。」

    「惹我生氣?什麼時候的事?算了,你叫他們出去吧,我沒有生氣。」

    傑諾裡側著頭看著那夫婦倆,把駱夕陽的意思吩咐了下去,切可的父母歡喜得不斷拜謝,倒退著離開祠堂。老巨人又跪回原來的姿態,他猶豫著不知說什麼好。感覺到這種猶疑,駱夕陽連連催促。

    「洛西亞大人,請您原諒切可,您的仁慈如同不滅的光,您的處罰是最可怕的厲器。只願您的光永遠照耀我們。」

    「啊?」我,我什麼時候處罰那孩子了?什麼光和照亮的,我有像太陽那麼偉大嗎?我就是離開他一下啊……

    「您的『神恩』無邊,『神威』無人可擋。」

    神恩?神威?什麼東西?

    「您今天發怒了。」但願您的怒氣已然平息。

    「……」切可的昏死和她的發怒有什麼關係?

    傑諾裡小心傳達自己的意思:「您的怒氣讓那孩子無法承受,您對他說出處罰,讓『毀滅』降臨。」

    「毀滅」?是什麼意思?不懂啊!!使勁拽著頭髮,駱夕陽恨那種溝通無力感。「切可沒事了吧?」

    「是的。因為您的神威外放不多,所以那孩子沒事了。」

    傑諾裡出去了,空曠的祠堂裡,剎那間顯得非常冷。駱夕陽鑽進簡單的床鋪,擁著毛毯發呆。

    我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他們會那樣害怕?對,他們在怕我,因為我的「神威」和「神恩」,這是我具有的力量?她想起自己曾對猛犸獺大喊的那一幕。

    「當時,那隻野獸並沒有跑,而是嚇得趴在地上了……我只是大喊了一聲……難道這就是原因?我還做了什麼?

    對了,是念!像用意念與傑諾裡溝通一樣,那時,我腦子裡努力想要把「擊退對方,殺死對方」這種意念實例化,在那森林裡也是這樣的,不過那時我並沒有出聲……沒錯,我腦子裡的這些想法,確實可以傳送給指定的對象,所以怪獸跑了。而我的怒吼,實例化了腦子裡定義的類……我在想什麼,這是編程嗎?」

    思緒很亂,翻出筆記本,就著絢彩的珠光劃下一橫——四百一十八天。

    418:使住民受傷害。

    如果剛才那紛亂的雜念是正確的,那麼毫無疑問是自己對這孩子地大叫傷害了他……

    切可現在睡得很熟,沉重的呼吸聲規律起伏——她差點害這孩子「毀滅」了,他們為什麼還把他留在這裡?「法爾」是什麼?她是什麼?一切是那個「法爾」的意思嗎?

    一室明亮的珠光,這珠光真有這麼亮嗎?它們不是電燈也不是蠟燭……自己眼中,黑夜與白天幾乎沒有差別,翻著筆記本,上面的字清皙入眼,一行行的,看著自己一年多來的紀錄:

    2:快餓死;撿到蛋;吃生肉。

    5:找到水。

    7:肉壞了,腹瀉;剝皮。

    9:打到蛇一條,曬制。

    13:挖到甜根;打到撲鼠。

    …………

    大雨、花海、做骨碗、骨刀、救治巨獸、發現河流、造船、打魚、熱水浴、大雪……

    遇到人煙。

    遇到她所不熟悉的種族,徹底斬斷了心底殘留的希翼……可是,那是人呀,是有手有腳,會說會笑的人類!

    熱情地接待自己,善良純樸的人類,她想要和他們相處,想要進入這個世界…然後,找到回去的路!

    她細細地看,手指在這些字上摩娑而過,不經意間淚已滿腮。

    像是把別人一生的挫折與成功都經歷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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