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麼開始?」吃過早餐後,泰布叉腰站在火台旁。
段牧雲看著那絲絲冒著炙熱氣息的炭火,道:「你幫我給風。」他指了指火台旁邊地上一塊翹起的板子。
「哦,這個是什麼東西?」泰布低頭看了看,顯然,他並不知道該怎麼進行段牧雲所說的「給風」。
所謂「給風」是鐵匠職業的行話,其實就是往爐中送風的意思。而地上那條翹起的木板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它的下面是一個不知道用什麼皮密封製成的皺巴巴的氣囊,木板是給爐內送風的手動裝置,可以說是風箱的一種,與中國式的手推風箱有異曲同工之妙。
昨天晚上段牧雲已經研究過,板子翹起的這頭是用腳來操作的。首先,用腳尖挑起板子末端上的繩套向上拉,讓氣囊吸滿空氣,膨脹,然後用手揪住房樑上垂下來的粗繩,憑借身體下沉的重量踩在木板上,那麼氣囊中的空氣就會全部吹入火台下的內灶中,產生強大的上升氣流,從而為檯面上的炭火提供氣流支撐和充分的氧氣,以此保持火溫。
段牧雲親自給泰布示範了一遍,然後問道:「怎麼樣,很簡單吧。」
「哈哈,容易。要力氣我有得是,來,開始吧。」說著泰布便已經用腳勾住木板上的繩套,站了上去,並開始一上一下的給火台送風了。木炭頓時發紅,帶著嗚嗚的風聲直吹熱浪,不到片刻功夫,整個鐵匠房便已經開始炙熱起來,泰布也渾身冒汗。
這時,段牧雲從鐵匠箱裡的一塊鐵料拿出來,說道:「嗯,溫度可以了。」
「喂,我說,」泰布從風箱板上跳下來,看著段牧雲手裡的鐵塊道:「這個是鐵嗎,看上去很像石頭。」
段牧雲道:「這個是毛鐵,密度要比鋼低,還含有很多礦物雜質,是一種不純的鐵料。」說著,他用鐵鉗將毛鐵也放入了碳中。
「不是純鐵?」泰布問道:「之前你的這些準備不都為了追求精純嗎,為什麼卻用這種不純的鐵料呢?你這傢伙,該不會是用劣質鐵料來敷衍我吧。」
「絕對不是,咱的手藝可是在屯裡有口碑的,貨真價實,鐵料也必定不會相欺。」段牧雲說道:「但凡是鑄造一把好的刀劍兵器,都必須要用這種毛鐵。」
「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就拿鑄劍來說吧,單說其用料,就可以用熟鐵、生鐵和毛鐵,」段牧雲道:「但這三種鐵料,卻各有優劣。熟鐵,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因為他含碳量過低而導致硬度不夠,從而易卷刃。而生鐵,卻恰恰相反,它的含碳量又過高了。有硬度不錯,但缺柔韌,因此易斷。就前兩種鐵料較之我現在用的毛鐵,就大相逕庭了,如果說生鐵和熟鐵都是純鐵的話,那麼毛鐵就是一種半鐵礦石了。我們鐵匠鑄劍用料與淬火用水一樣,也分三等,毛鐵上,熟鐵次之,生鐵下。之所以要用毛鐵,就是因為毛鐵既有熟鐵的柔韌,容易伸展鍛打,又有較大的密度充分吸收碳元素從而成為高碳鋼。」
這時,泰布插話道:「鋼我知道,傲神帝國騎士以上的階級都是用鋼製武器的,因為傲神大帝把精鋼都收進了城堡,供他的軍隊使用,平常人用的大都是鐵製武器,只有少數人因為祖先曾經是騎士而能繼承鋼製武器。」
「嗯,」段牧雲點點頭,接著道:「然而一把劍,或者說一把好劍,僅僅有硬度是不夠的,就像生鐵,很硬,但同時也很脆,當承受重力時就很容易斷掉。那麼將毛鐵通過高溫熔煉,將其中的礦物雜質化成液態,然後經過多次鍛打,而將這些液態雜質擠出鐵料,從而讓毛鐵更大的密度空間後,用木炭灰撒在上面再鍛打,這樣,它就能吸收碳而成為高碳鋼了。」段牧雲最後總結道:「所以說,我用毛鐵的意義就在,它能比熟鐵和生鐵更有可塑性,更能掌握碳含量,從而柔韌與硬度並存。而將毛鐵鍛造成高碳鋼的這一過程,就叫做『鍛鋼』。」
「鍛鋼……」泰布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沒完全聽懂,但他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在傲神帝國,還從來沒有人用這麼奇怪的鐵料來鑄劍,大部分遊俠用的都是像自己一樣的鐵劍,但好歹也是純鐵鑄造。至於鋼,那是屬於帝國騎士部隊的裝備,還有更好的精鋼,則是傳說中的聖騎士和龍騎士的配備了。
泰布作為遊俠,也可說是見多識廣,對段牧雲所說的這個「毛鐵」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玩意拿在手上黑不溜秋、表面坑坑窪窪沒有光澤,乍看上去就是一塊石頭,不過是方形的罷了。
泰布對段牧雲說道:「那傲神帝國騎士用的也是鋼製長劍,我也沒聽說是用你所說的毛鐵煉成呀。」
「呵呵,」段牧雲搖了搖頭,道:「就像是挑水果,水果中也不樣有還有壞嗎?鋼也一樣。我敢保證,他們的鋼料,絕對沒有我鍛造的好。他們的精鋼刀劍,也不會比我的更好。」
段牧雲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因為對於自己鐵匠技術的自信,而這種自信,卻來自於他對一種具有上千年歷史的、中國高級煉鋼術的掌握,那就是傳說中的——百煉鋼!
關於百煉鋼的記載,也只有古籍《天工開物》裡有這麼一句簡要的評價:刀劍絕美者以百煉鋼最為上品。但真正意義的百煉鋼又怎麼能用這麼一句話輕易帶過呢,而段牧雲也正是憑借這一超凡技藝,而成為了今後的風雲人物。
「嗯,」泰布的鼻子裡發出低沉的聲音,說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吹牛,也許你們東方人喜歡吹牛。」
「那咱們走著瞧。」段牧雲自從來到穆法迪爾大陸,走雪原,遇猛獸,拒死靈,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自信,也沒有過像現在這麼雙目放光,神采奕奕。因為他確信,自己是個不錯的鐵匠。就連泰布,也不得不被這個東方少年對鑄劍術的掌握程度而感到敬佩,雖然他依然認為這小子是個死心眼的白癡。
接下來的時間裡,泰布一直在給鐵匠火台送風,而段牧雲則仔細的看著等炭火中毛鐵,注意這它色溫的每一點不同,他在等待毛鐵的化點到來。
其實,金屬的化點並不好掌握,它與鐵匠爐的質地、周圍空氣的溫度、濕度以及所煉金屬材料都有直接的關係。化點是金屬從固態變為液態的臨界點,也是金屬所能承受的最高溫度。沒到化點,金屬依然是固態,分子排列穩固但趨於發散,但要改變其形狀依然很艱難。而過了化點,金屬的分子結構則將徹底崩塌,成為液態。液態的金屬,譬如鐵的液體狀態,俗稱為鐵水。而成為了鐵水,那麼之前的冶煉過程就等於白費了,只能等其冷卻,分子結構重新構築後,再進行返工。
總之,化點如果沒掌握好,對鐵匠來說只能費時費力,同時,這也是鐵匠等級的一個重要指標。而段牧雲從沒走出過渭水平原,也就無等級之說了。然而,從小跟著胡鐵匠的段牧雲對化點的掌握卻十分老道。
這時,只聽段牧雲沉吟一聲:「好了。」便見他把身上的破棉襖一脫,將其捆在腰間,露出一身精壯黝黑的肌肉。然後用鐵鉗將毛鐵快速從火中抽出放在鐵砧上,大喝一聲:「好咧!」抄起大鐵錘就是一陣猛打。
這看似粗魯、簡潔的動作卻也有講究。譬如這落下的錘子,並不是僅靠蠻力敲打,而是錘錘落到該落的地方。這叮叮噹噹的敲打,其實落點都很均勻,鐵面上的每一處不能多打也不能少打,因為趨於化點的鐵塊分子結構極其鬆散,如果厚此薄彼,就很容易造成冷卻後的質量不均衡,特別會嚴重影響淬火那一環。
同時,一個有經驗的鐵匠在敲打鐵料時,其敲擊聲是很有節奏的,只有那些年輕、沒什麼經驗的學徒才會因為每次敲不中鐵塊而導致聲音凌亂,在節奏這一點上,鐵匠的要求與舞者對舞步的要求是一樣的。
「當當!當當!當當!——」每一下都是節奏井然,擲地有聲,段牧雲揮打著那帶著古老符文的鐵錘,隱隱中,這房間裡的兩人都沒注意到錘子正開始泛起一層幽綠的光暈。
正抹著汗的泰布眼看著那原本還有些厚度的毛鐵被段牧雲一下下敲成了鐵片,而且每敲一下都會濺起一陣流星似的火花。最後,經過第一次錘煉的毛鐵被段牧雲再次送入了火中。
「喂,有件事很好奇。」泰布終於忍不住問道。
牧雲依然氣不喘心不跳。
「我也看過老諾南打鐵,也會冒出亂濺的火花,但跟你打出的這種火花很不一樣,嗯……你的更像從什麼地方擠出的水啊。」泰布說道:「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毛鐵中的礦物雜質?」
「嗯,沒錯,所以收你五個金幣沒話說吧。」段牧雲全身流出的油汗在炭火的熏烤下映出一層紅亮的光。
「哈哈哈,還是你厲害。」泰布笑道。
看著正放在炭火中加溫的毛鐵,段牧雲突然說道:「我有個特殊修復計劃,不知道你覺得怎麼樣。」
「噢?特殊修復計劃……」泰布覺得有些意外,「說說看。」
「其實昨晚睡覺前,我就想了想,單要修好你這把劍其實很簡單,但我想對它進行一下改造,改造後的劍起碼不會那麼容易卷刃,其硬度也趨近於精鋼。」段牧雲看著火台上通紅的炭火道:「我想對你的劍進行重鑄,經過我的重鑄後,一定比之前的更好,但長度可能會稍短一些,你覺得怎樣?」
泰布低頭想了想,最後毅然說道:「只要不影響砍殺就行。」他抱著手臂,「就是真不知道該不該信你。」
「或者你可以賭一把。」段牧雲道。
泰布一拍手掌,說道:「鳥,賭就賭!劍我交給你,大不了我不要了,修不好也只是把破劍。」
「好!」話一說完,段牧雲便將泰爾之劍送入了炭火之中。
一陣持續的加溫後,泰爾之劍也已經到了白熱程度,段牧雲將用鐵鉗將其夾住從火中抽了出來,便又開始新一輪的錘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