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雲來往月疏疏 正文 番外4:遺失的記憶(三)
    無意間聽到慕容姑娘訂過親的事,我跟她說話也注意了些,有些話不敢再口無遮攔地說。在我看來,「冰塊」之所以娶了我而沒有娶慕容姑娘,恐怕也是因為她與她二師兄之間的親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問了慕容姑娘太多關於「冰塊」的事,令她不高興了,這些日子慕容姑娘不常來冷雲院了。

    自從我開始留意「冰塊」,回想起兩個多月來與他相處,發現他好像也不是我想像中那般冷酷的人。他來院裡住的日子,每天早上起床都是自己靜悄悄的離開,我一向睡得迷糊,好像還沒有起早了伺候他穿衣的時候,他似乎也沒說什麼;晚上如果不回院裡來住,他一定會在晚膳後派隨從來院裡稟告,不會讓我空等;冷雲院裡的吃穿用度這兩個月來一向是很不錯的;每次隨慕容姑娘出門,他也沒有拿什麼蘇家的規矩來阻止我,祁管家還會塞給我一包碎銀子,說是「按大少爺的吩咐,兌散了給少夫人上街零花的」……

    仔細想來,他待我雖冷淡,到也是把我實實在在當成蘇家的少夫人,並沒有故意虧待我、為難我。反到是我,平時做事迷糊慣了,只想著怎麼守著自己的清靜,怎麼想辦法躲開他的親近,卻一直沒有留意到他這些細心待人的地方。

    那次隔了半個多月他才回院裡住了一晚,仍是老樣子,冷著臉沒有多說話。我卻老是偷偷打量他,還真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真的是為了顧忌師兄弟情份,才放棄娶慕容姑娘的嗎?聽那個紅玉說的話的意思,其實他是無論娶誰大概都會這般待她的,甚至一旦有了兒子,連妾也不準備娶。看來他對慕容姑娘還真是情深義重,即使身為蘇家的大當家,免不了要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為自己延續香火。這樣想著,心裡就覺得壓了塊大石頭,沉沉的,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一直知道「冰塊」對我無心,我也早就決定不會對他有意。本來聽了他跟慕容姑娘的事,我應該高興才是,他心裡有喜歡的人,與我日後相處,自然能平靜地相安無事,誰也不會打擾到誰。可我卻發現,瞭解了這些,我並不覺得開心。

    我被自己這樣古怪的心情折騰了好幾天,一面同情「冰塊」和慕容姑娘的處境,依現在的狀況,兩個人要想成親,還真是難上又難,真難為慕容姑娘在我面前還總是裝得那麼高興。一面又為自己不知不覺做了當年的大姨娘和二姨娘而難受,說到底,「冰塊」當初想娶的只是個生兒子的人,這一點,跟當年爹的想法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我比大姨娘和二姨娘幸運,還撈了個正房夫人的名份。

    那幾日,看書、撫琴,我都提不起興致。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心裡的難過是因為可憐「冰塊」和慕容姑娘,是同情他們兩個人互相喜歡卻又不能走到一起。可到了晚上,在院裡看到「冰塊」的身影,即使知道他回來多半也不是心甘情願,還很有可能是為了早點有個延續香火的孩子,可我心裡還是忍不住會因為看到他而偷偷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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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等我想明白,我、「冰塊」和慕容姑娘三個人以後要如何相處,就發生了客棧裡的那件事情。

    當我醒來,看到「冰塊」和慕容姑娘還有其他幾個人站在房間裡的時候,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和慕容姑娘一起上街,逛累了進了茶樓歇息,慕容姑娘要去買髮簪,留下我在茶樓等她。然後我見著了好久沒見的表哥,表哥說從揚州給我帶了些東西,我隨他到房間去取,結果進了房間,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披著上衣的表哥跪在「冰塊」面前,說是與我從小就情愫暗生,這次是一時情難自控,才做了苟且之事,犯下大錯。我這才驚覺自己也是髮髻凌亂、衣冠不整。我實在不敢相信表哥會對我做出這種事情,更不相信表哥居然對「冰塊」這麼說。那一刻,沒有比我看到「冰塊」那雙冷冰冰的眼睛更讓我心痛的了。我更不願面對的,是讓「冰塊」和慕容姑娘兩個人同時看到我如此狼狽,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事關我名節的場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府裡的,接下來幾天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眼淚不受控制地一直流。除了娘去世那次,我平時很少哭,劉媽後來常說,我把十幾年存起來的眼淚都在那三年裡用完了。

    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冰塊」,連慕容姑娘也沒有來看過我。幾天後,我就被他們送上了回揚州的馬車,一路上我只是不停地流眼淚,不停地吐,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乎自己究竟會被怎樣處置。剛到揚州城外,連爹也沒有見著,我又被轉到另一輛馬車,送到了杭州的梅苑。

    我不記得最初的那一個多月裡,我在梅苑是怎樣度過的,那段渾渾厄厄的日子,除了每天坐在房間裡發呆、流眼淚,我不記得還做過什麼。當劉媽告訴我懷了身孕的時候,我突然開始害怕,我不知道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冰塊」的,還是表哥的?我努力想記起當時在客棧的情景,可是腦子裡除了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我不確定表哥到底有沒有對我做過什麼,我即高興有了「冰塊」的孩子,又擔心孩子可能不是他的,這樣的惶恐日日夜夜地折磨著我,茶飯不思,人也越來越瘦了。

    那時候我才開始真正明白娘當年的心情,娘把心丟在爹身上了,無論爹如何待她,她會生氣會不原諒爹,卻不會選擇離開爹,只會在心裡折磨自己。我也慚慚發現,我好像也把心丟了,丟在了千里之外的「冰塊」身上。我甚至比娘更慘,爹還是那麼喜歡娘,而「冰塊」卻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以後更不會把我放在心上,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甚至想像娘一樣,只是安靜地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也似乎不再可能。

    孩子平安的出世了,是個兒子,劉媽抱他給我看的時候,他小臉皺皺的,看不出像誰。劉媽給爹和「冰塊」都報了信,他們沒有來,也沒有派人來,甚至沒有人給孩子起個名字。我自己偷偷地在心裡叫他「佑佑」,保佑的「佑」。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無論他是不是「冰塊」的孩子,他都是我的孩子,我希望老天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長大。我是「左左」,他是「佑佑」,左左右右,聽起來感覺很近很親的樣子。

    生了佑佑以後,我的身體很羸弱,臥床的日子居多,佑佑一直是劉媽和新請來的奶媽陳嫂她們照顧著。半年後,我已經能在佑佑的小臉上看出「冰塊」一半的影子,我終於可以放下糾纏了我一年多的惶恐和擔心。

    雖然知道不可能,其實心裡一直盼著「冰塊」和爹可以來梅苑看我,可是他們一直沒有來。想到過了一年多,「冰塊」怕是早就娶了新夫人了,不知道是不是慕容姑娘。我一直沒辦法忘記那天從床上坐起來,看到「冰塊」和慕容姑娘時的情景,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懷疑是不是他們倆聯合表哥陷害了我?夜深人靜的時候,或是看到佑佑的時候,我老是想起「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冰塊」,想到他就會流眼淚。有時候因想念而心痛,有時候又因懷疑而心痛。真像娘說的那樣,把一個人放在心裡了,想拿出來就難了,即使懷疑他害了我,我似乎仍是放不開。當初我還暗暗怪過娘,覺得她太軟弱,把自己一生都拴在爹身上,連爹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都沒有忘記爹。直到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才知道,當初的娘比我堅強得多,她倘能讓心靜下來,至少在我看來表面很平靜地面對爹。可我卻不行,我比娘更軟弱,我連表面假裝的平靜都做不到,只是整日坐在房間裡發呆,以淚洗面。劉媽她們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想是怕我想不開做了什麼傻事。

    一天晚上,我偷偷起床想去看看佑佑,無意間發現,劉媽和小紫、小芸都在佑佑房裡,三個人圍坐在佑佑的小床前看著佑佑,都像是哭得很傷心,說了好多「小姐可憐」、「小少爺可憐」的話。

    「小姐老是不吃不喝的,要是出了什麼事,小少爺可怎麼辦啊?」

    「劉媽,要是小姐真出了事,姑爺不會不認我們小少爺吧?」

    「小姐不會有事的,你們別胡說!要是真出了事,劉媽就是拼著老命也要把小少爺送到蘇家去,怎麼說我們小少爺也是蘇家的長房長孫,姑爺難道還會讓他的親骨肉流落在外嗎?」

    ……

    偷聽了她們的話,我像是突然才發現,客棧裡的事比我想像得要更嚴重。沒有人相信我是被冤枉的,怕是連爹也怪我壞了左家的名聲不願來看我,蘇家更是不能接受一個失了名節的女人當少夫人,京城蘇府和揚州左家莊都將不再是我的家了,這一切我都想到了。可是我還忘了要面對一個事實,才幾個月大的佑佑,無辜的佑佑,以後也會因為我的這件事,不被蘇府承認,長大了也無法認祖歸宗。我這個做娘的,雖是無心,終究還是會害了他的。

    我開始有意地疏離了佑佑,想他的時候,想「冰塊」的時候,就會躲開劉媽他們,偷偷去佑佑房裡看他幾眼。他第一次開始走路,第一次學會叫「娘」……眼見著佑佑慢慢長大,長得越來越像「冰塊」,心裡即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他長得就像是一個小尺寸的「冰塊」,任誰見了,都會相信他是「冰塊」的兒子;擔憂的是,三年過去了,蘇家仍是沒有任何消息,忘了我也就罷了,他們似乎也忘了佑佑這個蘇家的長房長孫。

    我的身子越來越弱,劉媽請了好多大夫來給我看病,我知道,就像當初的娘一樣,心裡若沒有了求生的念頭,吃什麼藥都是無濟於事的。每天早上睜開眼,我都覺得自己是因為捨不得佑佑,所以又醒來了!劉媽她們老是怕我做傻事,其實我想告訴她們,我不會!佑佑有個失了貞節被趕出家門的娘已經夠了,我不能讓自己再多個「自盡身亡」的名頭。我心裡很清楚,用不了做傻事,以我現在的身子,或許也拖不了一兩年了,到時候劉媽就可以送佑佑去京城認爹了。

    到梅苑三年了,我沒有出過梅苑的大門。那天也不知是怎麼了,就想著去西湖邊看看。以前娘給我講過好多關於杭州西湖的典故和詩詞,美麗的湖光山色曾經吸引了我好長一段時間。

    我一個人避開了劉媽他們,偷偷地溜出了梅苑,來到了離梅苑不遠的西湖。站在湖邊,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的湖面,天水一線,金光閃閃,刺得我睜不開眼來。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小心!別掉下去!」我轉身看去,一個穿著奇怪衣服、長得極像我的人向我奔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我感覺自己正背向湖裡倒去,之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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