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的心情只能用焦燥不安來形容。再過幾日,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左月的生日,是一個我本不想再提及的日子,因為一年前的那天,正是楊子跟他的新娘結婚的日子。現在想起楊子,彷彿已經恍如隔世,雖說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有時候我都懷疑,那樣的一個人是否曾在我心裡停留過八年的時間?為什麼現在想起,心都不澀不痛?是我的記憶因為這樣莫名穿越而模糊了嗎?將來還會有多少左月的記憶會被時間磨滅呢?
我的不安還來自於身邊另一個人,那就是「冰塊」。自那天「游泳事件」以後,我都有意無意的迴避著他,甚至不給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每天早上裝著很忙碌的樣子出門,到淡月居呆上一天,到了傍晚才回到梅苑,晚上更是早早地摟著佑佑上床睡覺。每每看到他對我欲言又止的樣子,我都找著各種理由躲得遠遠的。
我平靜的生活,因為這個人的出現,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波動。看著他眼神裡越來越多的受傷和困惑,我只是越來越不安。我不知道我還要以左月月的身份生活多久,是一個月還是一輩子?我即不能完全把自己當成左月月,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原有的家人和生活,按自已的意願選擇放棄「冰塊」或者原諒「冰塊」;我也不能完全把自己當成左月,不顧左月月這個身份給我的諸多約束,離棄所有去開始新的生活。
我甚至越來越不安的懷疑,這樣下去,我到底算是誰呢?
生日這天終於到了。我把佑佑交給許嫂照顧,然後回房間換了身簡便的衣裙,就準備出門。我已經想好了,自己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就是古代杭州一日游。到了這裡這麼久,還從來沒有單獨出過門,除了去淡月居沿途的幾條街,還有好多地方我沒有去過。
「你準備去哪兒?」「冰塊」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今天跟周大伯約好了,要去試幾個新菜。」我低著頭輕聲說道,根本就不敢看「冰塊」的眼睛,我的慌話想必對上他的眼睛就會露陷。
「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不用麻煩你了。」
「那你去叫劉媽陪你去!晚上早點回來!」「冰塊」想了想說。
我點點頭,飛快地走出聽梅院,穿過前廳,看到劉叔正彎著腰修剪花木,也沒驚動他,一個人偷偷溜出了大門。
我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遊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著一張張陌生的臉龐,頓覺得一股無力感自腳心竄出,蔓延而上,整個腦子都變得暈旋而空洞。在這個世界,我終究只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啊!
我茫然的挪動腳步,走到街旁,恰好是條僻靜無人的小巷子,我走了進去。這一刻,似乎感到特別的無助,我靠著牆壁,慢慢地蹲了下來,把額頭抵在膝蓋上,淚流不止。多麼盼望此刻有個世外高人能夠降臨在我面前,告訴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告訴我那個左月月現在又在何處?告訴我究竟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突然感覺有個人在我面前蹲下,我還沒來得及抬頭看看是誰,兩條手臂伸過來緊緊地摟住了我。我大驚,拚命的掙扎,頭頂傳來熟悉的歎氣聲,然後「冰塊」低沉的聲音傳來,「別動!是我!」
我愣住了,停止了掙扎,眼淚卻流得更急了,彷彿突然覺得這種惶恐和委屈有了渲洩的對象,終於哭出聲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停止了哭泣,好久沒有這麼痛快淋瀝地掉眼淚了,這種感覺還真是很好。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冰塊」正薄眉微蹙,直對上我的眼,長長的睫毛下,半遮的眼眸裡星星點點,帶著些許悵然的意味。一剎那,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驟然收緊,隨即又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慌張地躲避他的眼神,猛得站了起來,興許是蹲得太久了,腳一軟,又差點摔倒,「冰塊」也隨即站起來一把扶住了我。
「那個……謝謝……謝謝你!你……你怎麼來了?」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低下頭,盯著我的眼睛,那眼神裡似乎有太多探究的問題,讓我無法直視,他卻這麼不依不饒地看著我,一字一句的問,「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上次說的話,讓你覺得為難了嗎?是因為我來的太晚,所以來不及回頭了嗎?是因為我做錯了,所以這輩子注定要是一個人嗎?」他的話越來越輕,最後的問題像是在喃喃自語。
他那眼神裡流動的憂傷,彷彿薄冰般易碎,那麼不堪一擊。我的心一下子揪緊起來,想說什麼喉嚨裡像卡住了似的,看著他像是看到了茫然的自己,突然莫名的心痛起來。
這樣性格冷漠的人,怎會有如此無助的眼神?我不知道他的生活裡究竟經歷過怎樣的悲傷?只是此時此刻,這樣的他是我不忍心逃避的。我猶豫了一下,朝他胸前靠了過去,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安慰地輕拍著他的背。他整個人僵硬了一下,突然長歎一口氣,伸手把我緊緊摟住,低著頭,下巴抵靠在我的肩上,一動不動。
我是否應該告訴他呢?因為他冷漠的性格,因為他有意或者是無意的忽視,那一個左月月已經不在了。我沒有辦法代替左月月來恨他,卻也沒有資格代替左月月來原諒他。
倘若只是毫無感情糾葛的相處,我們或許還能心平氣和的面對。只是,看他平日眼神裡越來越多的灼熱,不容我細想,我也只能選擇最簡單的逃避。是的,我不得不承認,很多次看到他的眼神,我都有心跳如雷、無法呼吸的感覺,這正是讓我最最不安的。
我不斷告誡自己,在不確定未來去處之前,我不能在這裡留下太多的感情糾拌,在這個地方,或許我終究只是個過客,無論來去匆匆還是要停頓多年。
過了好久,我們倆才分開,頓時覺得不好意思去看他。我暗暗慶幸,幸好這是條很偏僻的小巷子,這麼長時間也沒有一個人經過。「冰塊」紅著臉,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彷彿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看著他侷促的樣子,臉上早沒有了慣有的冰冷氣息,更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大孩子,眼神純淨而無辜,看起來還真是跟佑佑一樣可愛誒。
「你怎麼會來這裡?」我問。
「我……我跟著你出來的。」他像是怕做錯了事一樣,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你準備今天做什麼?」這樣的他,真的跟平日裡那個對誰都很冷漠的樣子很不同。
「你想做什麼?我陪你!」很熱切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
我盯著他看一會兒,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好吧!好吧!就讓我自私一回吧,不去管是否要顧忌左月月的感受,還是要考慮左月的將來,今天我就隨性一天吧。
我甩甩頭,準備把剛才悲傷的情緒都拋開。我走過去拉住他的手,拖起他就走,邊走邊說,「今天你就陪我好好逛逛杭州城吧!我想坐船游西湖,還想要去看看斷橋,還要去逛街買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兒,最後還想去城裡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
想了想,我又停下來,回頭看他,「你……帶銀子了沒?」
「沒有!」某人愣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說。
我搖搖頭,唉!就知道是這種答案。這種大少爺,平時出門都有雲福雲祥跟著打理,今天這麼匆忙跑出來,想必也是兩袖清風,什麼都沒帶的。
「那你等我一會兒,我找家蘇家的鋪子裡去支一些銀子!」他掙脫我的手,看了看四周,準備走開去。
我一把拖住他,拿出自己的錢袋在他眼前晃了晃,「算啦!今天就用這些吧!本來準備我一個人用的,現在兩個人用,可能少了點。大不了到時候大酒樓去不了,就找家小酒樓吧,實在不行,去淡月居也行。」
「好的!」沒有銀子的主也只能說好。
「今天我們就像朋友一樣相處,好不好?你要忘了你是蘇家大少爺蘇淡雲,我也不再是左月月。你一定沒有跟朋友一起這樣玩過吧?今天我就帶你感受一下,怎麼樣?」我向「冰塊」建議我的「遊玩規則」,那些惱人的麻煩啊,暫時先推到一邊吧!
「好!」某人看來還是改不了惜字如金的毛病。
「那我叫你『冰塊』,嘿嘿,這是我一直私底下叫你的名字。你也別叫我左月月,隨便叫我個名吧。」
「月兒!」他輕笑一聲,說道。
「月兒?」咦!好像太親熱了點,我不由打了個寒顫,不認為這是個好名字。
「你以前叫我什麼?那個……我還在蘇家的時候?」問題一出口,我就暗暗想打一下自己的嘴巴。幹嘛問這個問題呀?不是說今天不想這些事的嘛。
「我們……那個時候……總共也沒有說過幾句話,我好像……沒有當面叫過你的名字……你那時候好像很怕我,不願意跟我說話,你也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冰塊」吞吞吐吐地說道,說到最後一句,轉變成一臉委屈的樣子。
這……這是什麼夫妻相處模式啊?我一臉黑線。不過想想,就「冰塊」原來那整天冷著臉,要把旁邊人也凍成「冰塊」的樣子,哪個人還敢跟他多說話呀。想想剛與他在梅苑相處的日子,不也是每次被他「凍」得相對無語嘛!也虧得我與佑佑兩個人熱情度高,抵抗力強,才能看到「冰塊」也有偶爾解凍的時候。
我拍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說,「我們不說以前的事了,還是開始我們今天的杭州一日游吧!」說完,轉身就走。
「月兒!我們先去哪裡?」「冰塊」跟了上來。
月兒!月兒!唉,聽起來真彆扭!只是……好像比叫我「月月」要讓我好接受的多。算了,就這麼叫吧,我也懶得去糾結這個名字了。
「先去西湖遊船!」我熱情高漲地答道。
手突然被拉住了,我回頭不解地看著「冰塊」。
「方向錯啦!去西湖應該往那邊走!」他指指另一邊說道。我暗暗吐吐舌頭,其實我還真沒搞清楚方向呢。我配合的任他拉著我往西湖方向走去。
我們倆租了船游了西湖,還去看了斷橋,又去狂掃了好幾條街,買了一大堆零食小點,還給佑佑買了好幾樣玩具,剩下的銀子是不夠去大吃一頓的,我聽從了「冰塊」的意見回梅苑。
一路上,我看著捧著大包小包的「冰塊」,忍不住捂嘴偷笑,這樣的他,到真讓人感覺親切了很多。
等我們回到梅苑時,已經很晚了,幸好月光還不錯。大門口,依稀看到幾個人影提著燈籠站在那裡,再走進一點,發現是劉媽雲福他們。
「娘!」一個小身影朝我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的小腿,「娘!你今天跟爹去哪兒了?怎麼不帶上佑佑?娘不要佑佑了嗎?」
我彎腰抱起他,一張小臉若然欲泣,我重重的親了他的小臉一口,「娘怎麼捨得不要佑佑呢!看!娘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還有玩具呢!」我指了指「冰塊」懷裡抱著的那一大堆東西。
其他人也迎了上來,雲福接過「冰塊」手裡的東西,說道,「少爺!你們今天跑哪兒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冰塊」不自然的看看我,沒有說話。
「小姐!你可回來了,今天可是小姐的生辰,我們還等著小姐回來開席呢!」劉媽走近我說。
「我生辰?你們怎麼會知道?」奇怪了,我左月的生日他們也知道嗎?
「小姐生辰,我怎麼可能忘呢!快!快進去吧!我們今天每個人都要敬小姐一杯!」劉媽接過我懷裡的佑佑,把他交給小紫抱著,又拉著我往裡面走。
原來左月月連生日都是跟我一樣的啊,真是太巧了。我看了看「冰塊」,他也是知道的嗎?所以早上看我一人出去就追了出去?還以為今年這個生日會一個人過呢,沒想到還是沾了左月月的光,讓他們這麼多人還惦記著我。
席間,每個人都來敬了我一杯酒,我也不推辭,每杯都一口氣喝完。一圈人敬下來,我也感覺差不多要醉了。小軒走過來說,「姐姐,你可不能醉了睡過去噢,我們大家送你的禮物,你還沒有看呢!」
「禮物嗎?在哪兒?」我扯著小軒的衣袖不放,讓他把禮物交出來。
小紫笑嘻嘻地扶住我,「小姐,這份禮物我們大家都有份噢!不過,是小軒建議的,他說小姐看到一定會很高興。」
「娘!還有我,小軒舅舅也帶我去了!我們……」佑佑一臉興奮,朝著我大喊,被小芸捂著小嘴抱了過去。雲福他們都衝著佑佑咧著嘴笑。
我看向「冰塊」,想從他那裡找點答案,他朝我淡淡一笑,搖搖頭。
「禮物在你房裡,待會兒你回去看吧!」劉媽看著在一邊拉著佑佑不讓他靠近我的小芸小軒他們,一臉縱容,又對著我說,「沒想到小姐小時候喜歡玩的東西,現在還會喜歡。」
「我現在就去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啦?劉媽說左月月小時候喜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啦?看他們一臉神秘的樣子,弄得我心裡癢癢的,就想早點知道結果。
酒喝得有點多,猛得站起來,感覺腳下軟棉棉的,根本使不上勁,又往後倒在了椅子上。
大家都圍了上來,我揮揮手說沒事。坐我旁邊的「冰塊」站了起來,橫抱起我,對大家說了句,「我送她回房間!」,然後轉身就往聽梅院走去。我迷迷糊糊感覺,其他人好像也跟了上來。
到了聽梅院,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冰塊」突然停住了,隨即又往前走了兩步,用腳把門合上。我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睛,也被眼前的場景驚醒了不少。只見黑漆漆的房間裡沒有點燈,窗門緊閉,連月光也透不進來。星星點點的瑩火蟲四處飛舞。那閃爍著的光亮,就像舞動著的小精靈,輕盈而又飄逸。
這就是小軒他們送的禮物啊!我突然想到那個在亭子上看月亮的夜晚,原來小軒還記得我說的話!這小子,這個禮物的創意還真是讓我很感動噢!
「我很喜歡這個禮物!謝謝大家!謝謝小軒!」我朝著門口大喊,感覺他們好像就站在院子裡。門外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一會兒功夫又安靜下來,像是又都走開了。
「怎麼辦?這裡沒有一隻瑩火蟲是我抓的。」頭頂上,傳來「冰塊」喪氣地聲音。
「是你們大家商量好的吧?如果今天你沒有去找我,是不是也會跟他們一起去?」
「是的!」這傢伙去捉瑩火蟲?想想都很好笑噢!
我笑了起來,安慰他說,「謝謝你!今天你陪我玩了一天,也是很好的禮物,跟他們的禮物一樣好!」
我示意「冰塊」把我放到窗邊的軟榻上,又讓他把房間裡所有的門窗都打開,他不解地看著我。
「小時候,我把瑩火蟲關在蚊帳裡一個晚上,第二天發現它們全都死了。還是放它們走吧!這個禮物我已經收到了,放在心裡就可以了。」
頭越來越暈,看著那些瑩火蟲簇擁著紛紛向大開的門窗外面飛去,終於不住,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頭還是很痛,我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一個人睡在大床上,小床上,「冰塊」摟著佑佑,兩個人都像是還睡得正香。
我輕輕下了床,走到桌子旁邊,準備倒杯水喝。看到桌上放著一個很精緻的小木盒,打開一看,是一枝很特別的玉簪,簪子的一頭是很漂亮的月牙兒形的弧度,垂著的掛穗上各是幾個月牙兒形的小墜子。拿起玉簪,對著亮光,通體碧綠,透著柔柔瑩光,煞是好看。
「送你的!昨天晚上想送你時,你卻睡著了!喜歡嗎?」小床上,「冰塊」睜開眼睛,對著我說。
「謝謝你!很喜歡!」我輕聲說道。把簪子拽在手裡,有一陣子的恍惚。是啊,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可是,我有資格擁有它嗎?我可以擁有它嗎?那種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和不安情緒似乎又襲上心來,我忙把玉簪放進小木盒裡,又把小木盒放到梳妝台的抽屜裡。
回過身來,看到「冰塊」已經起床,站在我身後,正不解地看著我慌慌張張的樣子。
「這個……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我怕弄壞了,還是放起來比較好!下次有機會再戴!」
他似乎並不相信我說的理由,一臉凝重地看著我。半晌才歎了口氣說,「好吧!等你願意戴它的時候再戴吧!」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然後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等我抬起頭來,他已經不在了,空寂的屋裡彷彿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我走到小床邊,靜靜地坐著,看著佑佑可愛的小臉,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