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一個小人影怯怯地站在書房門口,直直地看著我,「你是我爹嗎?」看我點點頭,他很開心地笑了,笑容刺得我眼睛發疼。
他走到我身邊,抬著頭看著我,然後又指指桌子,說要坐到這上面。我抱起他放在書桌上,他拿了幾本帳本放在小屁股下墊著,他說,「以前莫叔叔跟娘在這裡下棋的時候,小軒舅舅都是把我抱到桌子上這樣坐著看的。」
我想莫叔叔應該指的是雁離吧,小軒舅舅應該就是那個叫小軒的年輕人。
他又說,「爹跟佑佑一樣也是帥哥噢,莫叔叔和小軒舅舅也都是帥哥。我們家裡帥哥可真多。」我不知道他說的「帥哥」是指什麼意思,但他提到了雁離和那個叫小軒的,甚至把他們都歸為一家人。
他又開始問我喜不喜歡聽故事,他說他會講好多好多故事,都是他娘講給他聽的。他還說要背詩給我聽,然後背了好幾首詩,還唱了一首很奇怪的歌,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他說也是他娘教給他的。
他不停的跟我說著話,一臉高興的樣子。我不懂該怎樣跟這個年紀的孩子講話,我只能簡單的點頭搖頭或者「嗯」幾聲做回應。
後來她進來了,她跟我說讓我交住在這裡的伙食費,孩子跟她說我沒有銀子,還說要把他自己存的錢給我,她一副很酸溜溜不高興的樣子,直到孩子許諾以後給她更多的銀子,她才重新高興起來,還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她跟孩子那麼熱絡的說著,覺得自己真是個局外人,我甚至有些聽不明白他們之間說的話。
雲福送飯進來了,她也帶著孩子出去了,臨出門前還對雲福說,「你忙完了就趕快過來,大家等你!」我看到雲福點點頭,連臉都紅了。
我問是怎麼回事,雲福告訴我,說是少夫人他們以前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是一起在大廳裡吃的,讓他和雲祥也一起去。我突然覺得很不高興,有種被他們完全拋棄的感覺,我氣惱地把雲福趕去吃飯。走之前,雲福很奇怪地看我,可能覺得我這一天的心情變化太大了。
我有點賭氣的沒有去碰桌上的飯菜,過了很久,聽到雲福雲祥回來了,他們倆在門口看了我一眼,又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面。
然後聽到了她回院子的聲音,我走到窗口看過去,看見那個小軒抱著孩子走進了院子,直接把孩子送進了房間,她站在那裡跟雲福他們說著話,然後還看了書房一眼。看到她朝書房這裡走來,我飛快地跑到書桌旁坐好,裝著在看帳本的樣子。
她在外面敲門,然後應我,「是我!可以進來嗎?」聲音輕柔,像是她跟孩子說話的樣子,沒有了這兩天對我的挑釁。我感到很不習慣,不知道她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半天沒有說話,直到聽到她的腳步聲好像是準備離開時,我才急急忙忙地說,「進來!」我暗暗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為自己這樣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懊惱,我這到底是做什麼呢?
從她進來,我一直沒有抬頭看她,其實我也沒能把帳本上的字看進去。她似乎料想到我會是這樣,所以顧自打量起四周來。看到了未吃的飯菜,她問我,「你怎麼還沒有吃飯!」我抬頭看了看她,為什麼沒吃?我能說是因為她找了雲福雲祥唯獨沒有找我去大廳吃飯,我在莫名其妙地賭氣嗎?
看到她準備把飯菜拿去廚房熱熱,我站起來跑過去阻止了她,然後她在旁邊坐下。
我埋頭吃著飯,能感覺到她懷著探究的眼光一直看著我。然後聽到她在那裡自言自語,嘟嚕著說,「像他這樣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還得陰沉著臉,還要做那麼多事,這樣活著都沒意思啊?雖說算是個大家族的大當家,實際上不過是一台賺錢的機器罷了,一點生活樂趣都沒有。……」這大概是她心裡的想法吧,只是不知不覺說出口了她也不知道,看她那傻呆呆地又用很同情的眼光看著我的樣子,不禁想笑又不能笑,一口飯沒噎好,就大聲的咳嗽起來。
她急忙站了起來,跑到我後面,用力地拍打我的背!又拿起旁邊的一杯水,湊到我嘴邊餵我喝了下去,我愣愣地看著她著急的樣子,看著她的小嘴又絮絮叨叨地說著,「你怎麼吃飯這麼不小心呢?跟小孩子似的,又沒人跟你搶,急什麼呀!這麼大的人,吃個飯也能嗆著,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從幾歲開始,就沒有人用這種口氣對我說過話了?那一瞬間,我竟有些呆滯。
她看了看我,想了想後又說,「你要是不跟我們講什麼大少爺規矩,晚上就跟我們一起到大廳裡吃吧!這吃飯啊,也講究一個氣氛,像你這樣一個人吃飯是沒有樂趣的,什麼東西都要是分享起來才會比較有意思。當然,你要是還想一個人吃,我晚上就讓雲福給你送書房來。你自己決定吧,我們可不強行拉你入伙。」
我很想知道他們在一起吃飯的樣子是怎樣的,在我懂事以來,我沒有這樣的機會跟家人一起吃飯,小時候也渴望過吧,後來大了也就習慣了。吃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要講什麼氣氛嗎?
雖然我不承認,但我真的有點期待晚膳的到來,只是,看到雲福給我端進來的飯菜,我心裡竟有很大的失落,原來她終究還是不把我當成是一家人的啊,下午我並沒有拒絕說不去呀,我只是什麼都沒有說而已。
我讓雲福出去了,然後盯著飯菜失了神,我真的沒辦法理解自己這兩天來的行為,我這樣子,到底是在做什麼呀?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然後那孩子出現在書房門口,他說,「爹!娘讓我來問你,你要不要到大廳跟我們一起吃飯?」
心無端地又高興起來,跟著孩子來到了前廳,站在門口,我又開始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孩子回過身來拉我。我一走進門,裡面的人都馬上站了起來,口裡有叫「少爺」的,有叫「姑爺」的,場面頓時變得拘謹起來。
孩子把我拉到位置上坐下,看來瀏覽器上輸入39;看最新內容-」是早就準備好的。然後他又奮力地想自己爬上我旁邊的那個高腳椅,試了幾下都沒有成功。其他人都沒有上來幫忙,孩子看看我又脆生生地叫了聲,「爹!……」我有點不適應,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看了看她,她卻故意轉過頭裝著沒看見我。我只好站起來,把孩子抱到椅子上坐好,臉感覺有點燙,忙看了一下大家,然後說,「吃飯!」
大概是因為我的到來,大家似乎都挺拘束的,想想自己,或許走到哪兒都會讓人很拘束吧。這個感覺讓我覺得心沉沉的,說不出滋味來。她開始跟大家說話,還說了幾個笑話,又逗著孩子說,大家開始慢慢放鬆下來。我抬頭看看她跟孩子那兩張興高采烈的笑臉,慢慢也沒有了剛才的壓迫感,慚慚輕鬆起來。
飯後孩子拖著我說要帶我去「散步」,我不明白散步的意思,他說就是吃過飯後要慢慢的走一走,還說什麼「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從後花園裡回來,走到房門口,看見她正跟丫鬟小紫在說話,我聽到小紫說,「小姐喜歡的人是姑爺吧?那現在姑爺也來了,照小姐的話說,那你現在也應該緊緊抓住才行。」她是喜歡我嗎?是跟雁離說的一樣,是心裡還記著我才會把酒樓的名稱叫「淡月居」嗎?
只是她急急的否認,「誰說我喜歡他?你們都誤會了,我跟你們說,我喜歡的……」我輕輕拍了孩子的胳膊一下,他及時的叫了聲「娘」,打斷了她後面的話。那一刻,我似乎沒有勇氣知道她喜歡的是誰,可我知道了那不是我,而是其他人。
說不清楚那一刻的心情,在這兩天裡,這種心裡起起落落的感覺讓我很不適應,也越來越不像我。她硬是把孩子留下了,我也沒有反對,她似乎鬆了口氣。說實話,現在的她,我也沒有想好該如何獨自面對,我也暗自鬆了口氣。
她下午跟我說過,我是孩子的爹,她是孩子的娘,這一點不會錯。但我與她之間再也不會有什麼。雖然聽起來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但我還是明白她的意思,並不想強迫她什麼。
我坐在燈下看著她寫的那本《說文解字》,很正統的封面,裡面記錄的卻是完全跟封面書名不同的內容,都是些很奇怪的小故事,很多字我並不認識,我只是半猜半看。
孩子摟著她的脖子,高興地說,「娘!今天晚上爹也跟我們一起睡嗎?太好了,我還從來沒有跟爹娘三個人一起睡呢!」
三個人一起睡嗎?不知怎的,心突然很猛烈地跳了起來,眼前的字跡開始變得模糊,連翻幾頁,我也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她抱著孩子走過來說,「那個……那個我下午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吧?反正都住在一個院子裡了,住同一個屋我也沒意見。那個大床就給你睡,我跟佑佑睡他的小床。」
我抬起頭,看看她和孩子,又回頭看看大床和旁邊的小床,說道,「好!」對自己又一次的心情起伏感到很無力,我到底這是怎麼了?
接下來,我再也沒能看進一個字,我聽到他們在我身後的小床上躺下,對於孩子的問題,她居然回答說是因為床小可以一直抱一整晚。她跟孩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孩子不時問幾個問題,她都耐心的回答,雖然有些答案讓人聽起來很是可笑。
我一直背對著他們坐著,一直在聽他們講話的內容,那種安祥而又溫暖的感覺,似乎是我小時候曾經渴望過的,我又一次很羨慕那個跟我長得很像,卻有著不同境遇的孩子。
夜很深了,我聽到他們兩個均勻的呼吸聲,我慢慢站起來,悄悄地走了過去。站在床邊,看著兩個摟在一起的人,發了半天的呆。我輕輕地拿開她抱著孩子的手,先把孩子抱到大床上,又把她也抱到了大床上,看到兩個人沒有再摟在一起,我竟有一絲壞計得逞後的高興。那一刻,我該是笑了吧。我感覺到自己笑了,嘴咧得很大的那種,好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那種。
躺在小床上,我很快就睡著了,一覺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對於她為什麼和孩子會睡到大床上的事,她沒有問我,只是帶點疑問地看著我,接下來幾天,晚上睡覺前,她總是故意帶著孩子在我身邊磨磨蹭蹭,像是就在等著我說,「你們睡大床吧,我睡小床。」我就是不說,裝做沒有發現她的想法,然後總看見她悄悄地瞪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孩子睡在小床上。我等到他們睡著了,又把他們分開抱到大床上,然後得意地看著他們倆笑。
我這是怎麼了?我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