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夫人嫁到左家的陪嫁丫鬟。夫人十六歲時就嫁給了左老爺,兩人的感情很不錯。夫人出嫁後,三年裡一直沒有孩子。後來夫人給老爺娶了兩房小妾,不久這兩個小妾都懷了孕,生下了大少爺和二少爺。夫人到了第四年才也有了孩子,小姐一生下來,左腕上就有個月牙形的小胎記,所以老爺給她起名「月月」。
夫人在世的時候,小姐過得很好,夫人很小就請了夫子教小姐唸書,那時候小姐性子活潑,待人又和善,院裡的下人們都很喜歡她。雖然後來老爺又娶了第三房小妾,還有了四少爺和五少爺,但老爺對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兒還是特別疼愛。小姐十歲那年,夫人有位遠房表親的孩子來投親,那個孩子就是表少爺楊亭之,長得清清秀秀,比小姐大五歲,看上去人也很機靈。表少爺來到左家不久,夫人就病逝了。
老爺的生意越做越大,經常性的出門在外。老爺不在家的日子,小姐經常受到三位姨娘的刁難。我想是因為老爺對夫人感情特別好,夫人去世後,老爺宣佈不再立正室,幾位姨娘心裡很是不滿,經常性的把這些怨恨怪在了小姐身上。小姐跟夫人一樣,都是那種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的人。對於姨娘和少爺們的排擠,總是一忍再忍,受了委屈也不願意告訴老爺。而且不光她自己不說,也不讓我們幾個貼身的下人去說。
表少爺跟小姐之間其實接觸也不多。表少爺被老爺安排在左家的鋪子裡做事,平時就住在鋪子裡,只有每月月底才回莊裡一趟。小姐平日裡就很少見人,親近的人也不多,除了我和兩個貼身丫鬟,也就是這位表少爺,因為是夫人娘家親戚的關係,小姐每次還願意跟他坐下來說說話。每次表少爺來,見面的時候總有我或者小紫小芸在旁邊陪著,幾年裡根本就沒有他倆單獨見面的時候,所以後來聽到那件事,我是堅決不相信的。
我是過來人了,時間久了,也看出當時表少爺對小姐有那麼點心思。我知道就表少爺的家境來說,他對小姐有想法那也是癡心妄想。再看看小姐,大概是因為年紀還小,平日裡接觸的人也少,對男女感情方面的事根本就是還沒有開竅,對表少爺的心思毫無查覺。小姐十四歲那年,就跟京城蘇家的大少爺訂了親。之後,表少爺就很少來了。不久就聽說他被老爺派到其它地方的鋪子做事,直到小姐成親,表小爺就再也沒有來看過小姐。
小姐剛滿十五歲,就遠嫁到了京城的蘇家。蘇家在京城是個很大戶的人家,姑爺是蘇家的長房長孫,蘇大老爺和蘇夫人已經過世,只有一個年幼的妹妹,那年好像也就七八歲的樣子。聽說是蘇大老爺在外面的小妾生的,那個小妾在生下這個蘇二小姐後就難產死了,她才被接回了蘇家撫養。蘇家是個大家族,人也特別多,姑爺還有三個叔叔,一大堆堂兄弟姐妹。這麼大一個蘇家,都是姑爺在當家。我當時還特別替小姐高興,想老爺總歸是疼小姐的,雖然早早就讓小姐出了嫁,可總算是給小姐找了個能幹可靠的男人。
可到了蘇家以後,我又開始替小姐擔心了。我瞭解小姐的性格,在那樣一個大家族裡,生活起來肯定會非常辛苦。姑爺是個長得特別俊俏的年輕人,性子也特別冷,我幾乎從來沒有看到他笑。姑爺平時都特別忙,難得來小姐房裡一次。每次來時,面對小姐,臉上也是很冷淡的,看不出喜怒。我就盼著小姐能早點有個孩子,就算姑爺不寵小姐,小姐總歸是正房夫人,有了孩子也就算在蘇家站穩了腳,即使以後姑爺娶再多小妾,也能在蘇家平安地住下去。這個世道,女人都是這麼過的,這也是小姐的命啊。
姑爺家裡還住著位慕容姑娘,是姑爺師傅的獨身女兒,是一個性格活潑的姑娘,跟小姐同歲,聽說還是個練家子,有一身好武藝。小姐成親後沒幾天,慕容姑娘就笑咪咪地跑來看小姐,熱情地對著小姐「師嫂!師嫂」地叫,看上去大大咧咧、心無誠府的樣子。小姐心性單純,從小到大也沒什麼姐妹朋友,而慕容姑娘性格開朗,見識也很多,很得小姐喜歡。慕容姑娘性子很活分,平日在蘇家就出入很自由,隔三叉五地上街走走,後來也經常帶小姐出去。一開始,我也很擔心慕容姑娘是有什麼居心,時間久了,看小姐跟她在一起很是開心,我也就不多想了。反正這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很是平常,看這樣子,以後姑爺要納慕容姑娘做妾,也不是小姐能阻止的。小姐如果跟慕容姑娘交好,以後的日子可能也好過一些。
本來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沒想到,到京城才三個月,就出了那件天大的事情。
那天下午小姐臨出門時,告訴我說她跟慕容姑娘約好去上街。慕容姑娘前段時間也好幾次帶小姐出去過,我也就很放心,沒有再細問。那天小姐直到天快黑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房裡,頭髮零亂,衣冠不整,進了房間就撲在床上大哭起來。送她回來的小廝在門口傳了句姑爺的話,讓小姐這幾日不得再出房門一步。
我嚇壞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小姐也只知道哭,什麼都不肯說。我只得吩咐小紫小芸準備了熱水,幫她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才安頓她上床躺下。
第二天一早,小紫小芸急沖沖的跑進來說,她們一早去廚房端早點的時候聽說,姑爺昨天晚上大發雷霆,今天一早蘇家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也帶著其它幾個堂少爺來找姑爺,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而且是跟我們小姐有關。姑爺還吩咐,除了我們三個原左家過來的下人,其它人一律不得靠近這個院子。
我心裡一緊,知道肯定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我忙吩咐小紫小芸再出去走走,聽聽有什麼消息。我走進小姐房裡,她大概是聽到了小紫小芸的話,坐在床上又開始流眼淚。見我走到床邊,起身抱住我就大哭,傷心地說著:「劉媽!我該怎麼辦!是表哥他害我的呀!我沒有臉再活下去了!」我一遍又一遍的勸小姐。過了很久,小姐才斷斷續續把發生的事情說清楚。
原來,昨天小姐跟慕容姑娘兩個人一起上街,中途逛累了,就在一家客棧的茶樓裡歇息。慕容姑娘突然想到還要買一件上次看中的髮簪,看小姐太累了,就讓小姐在茶樓裡等,她一個人去買了就回來。慕容姑娘走後不久,小姐突然看到了已經幾個月不見的表少爺,表少爺說是從揚州過來,本來想過幾天上蘇府探望的,沒想到能在茶樓相遇。表小爺說從揚州給小姐帶了些家鄉的小特產,讓小姐隨他去房間裡取。小姐也就沒疑心,隨他去了客棧後院的客房。一進門,小姐就覺得頭暈眼花,後來就什麼事都不知道了。等她醒來,看到的就是姑爺、慕容姑娘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剛衝進房裡,而她還衣冠不整地和表少爺躺在床上。小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姑爺進來也只知道哭。表少爺跪在了地上,竟然告訴姑爺,他們倆是從小青梅竹馬、情根暗生,這次在京城相遇才會情不自禁,犯下大錯。小姐連連跟姑爺說,她是被冤枉的。但姑爺很生氣,什麼都聽不進去,當時就派人把表少爺關在客棧的柴房裡,說要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做決定。
聽完我驚呆了。心裡擔心小姐在蘇家可能是待不下去了。先不說有沒有辦法證明小姐的清白,即使有辦法證明小姐是被陷害的,發生這樣的事,小姐的名節也是被毀了。蘇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怎麼可能讓小姐繼續做少夫人呢。
我知道這種事情非同小可,必須想辦法通知老爺,否則,就小姐一個人,在這蘇家還不被剝層皮啊!我急急忙忙叫回小紫小芸,讓她們兩個好好陪著小姐,暗地裡也提醒她倆,主要是看著小姐,免得她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然後我自己出門去了左家在京城的鋪子,讓掌櫃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信給老爺,說小姐出了事,讓他盡快來京城一趟。
過了幾天,老爺就來蘇府了,跟姑爺在書房裡談了一下午,並沒有來看小姐,談完就走了。還有那個表少爺,聽說那件事後第二天晚上就從客棧的柴房裡逃走了。小姐這幾天精神已完全垮下來,整日以淚洗面,再也不肯開口說一句話。事情發生後,姑爺一直沒有來看過小姐。老爺來蘇家後第二天,我們幾個就被通知收行李。姑爺決定送小姐回揚州,對外聲稱是少夫人水土不服,身體不適,回揚州養病。我想這可能是老爺跟姑爺達成的統一說法,心想只要小姐沒有被休離,以後還有挽回的機會,等事情過去了,大概小姐就可以回來了。
小姐就這樣被送回揚州,到了揚州還沒進左家莊,就遇到了老爺派來的人,接著就把小姐直接送到了老爺在杭州的別苑梅苑。小姐剛到杭州不久就被發現懷孕了,我知道了很高興,給老爺送了信,讓他再通知蘇家。只是沒多久,老爺派人送來了一百兩銀子,說是以後每年都會送一百兩過來,讓小姐自己好好在這裡生活,而蘇家根本就沒有人來。我這才知道,小姐恐怕是被蘇家趕出來了,即使沒有正式休離,他們怎麼連孩子生了都不願意來認呢?我擔心小姐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第二年四月,小少爺出世了。小少爺的到來,並沒有讓小姐高興起來,她整天悶悶不樂,不願意跟人多說話,總是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發呆或者流眼淚,就連小少爺也不親近,吃的也越來越少,人越來越瘦。我跟小紫小芸她們時時還要提防她,怕她想不開,做什麼傻事。
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過了兩年多,有一天我們發現小姐不見了,苑裡找遍了都沒有。我們就跑到苑外去找,結果在梅苑不遠處的西湖邊看到了被漁家救上來的小姐。我們把小姐抬回梅苑,大夫來看的時候,說是已經不可能醒轉了,讓我們準備後事吧。
善良的小姐居然最終落得這個下場,我實在是不甘啊。我邊哭邊準備去找人通知老爺。小紫大叫著跑進前廳,我才知道,小姐奇跡般地醒過來了!
真是菩薩保佑啊!小姐不但醒過來了,整個人感覺也完全不同了,雖然忘記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但小姐喜歡說話了,也喜歡笑了。我們在她旁邊幹活的時候,她總喜歡給我們講那些從書裡看來的稀奇古怪的事情,逗得我們哈哈大笑。小姐與小少爺也變得很親近,兩個人平時黏得很,在一起玩的時候,看起來就像兩個孩子,小姐總是有辦法把小少爺逗得「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佑佑寶貝!你在哪兒!快來看看娘給你做的新玩具噢!」小姐每次叫小少爺的時候,總是喜歡這麼大聲的喊。
剛剛小少爺還賴在我身上,說要唱首歌給劉媽聽,一聽到小姐的聲音,「吱溜」一下就滑到地上,邁著兩條小胖腿向小姐房裡跑去。
一會兒屋裡就傳來兩個人的笑聲。
看著這樣的小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