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八年十一月底在五原郡的東南處大雪早就已經本厚逾半尺的積雪也慢慢地「縮水」在刺骨的西北寒風中凍成了一層冰。
喀嚓一聲釘著鐵掌的馬蹄一下子就踏破了地上不厚的冰層。在巨大的壓力下被壓碎的冰層居然慢慢滲出水來在地上的留下了一個小水坑但是過了一會這個小水坑又迅地被北風吹凍住了。
曾華策動著風火輪緩緩在冰地裡跑動著。出身青藏高原的風火輪對於這種天氣應該是非常熟悉所以不覺得難受反而興奮地時不時地用鼻子噗哧兩下噴出兩顧白氣來。不過難受的是騎在馬上的曾華他身上披著兩件羊皮祅依然覺得迎面吹來的寒風像是鋼針一樣拚命地往自己身上鑽。
「雖然這大雪停止了但是這北風依然凜冽鋒利如刀呀。」曾華轉過頭來對旁邊的樸說道嘴裡直噴白氣。
「大將軍當年你在河洮、青海大敗吐谷渾後縱兵收服河曲黨項、白馬各羌部也是大雪紛飛。」樸頭戴著羊皮帽身上披著一件羊皮大衣樂呵呵地說道。
「我知道這是素常先生規勸我這三輔長安呆久了舒服日子過習慣了碰上一點風雪就覺得吃力了要引以為誡我們的廂軍以後要輪流分駐朔州和隴西等苦寒之地讓環境去磨練他們。」曾華點著頭說道說到這裡。曾華揚起馬鞭回過頭指著北方說道:「在陰山北那裡更加苦寒但是那裡出產的戰馬和騎兵和高原之地地黨項白馬羌人一樣都是非常優秀的以後等我們佔據了那裡我想把那裡留出來專門用來為我們培養征戰四方的鐵騎。」
說到這裡。曾華閉著眼睛想像著道:「我們到時把已經歸附日久。而且虔誠信仰聖教的羌、匈奴等各部以及擅騎射的晉人遷到那裡去。給他們每家每戶劃出大片的牧場讓這些勇敢的人在那個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像自由驕傲地雄鷹一樣翱翔和成長讓他們成為我們華夏民族地哥薩克。「
「哥薩克?」自從曾華大力提倡華夏民族這個概念之後北府許多人已經非常瞭解這個詞地含義但是樸對哥薩克卻是稀里糊塗的。
「這是西域的一種說法指的是勇敢的人或者是自由自在的人。」曾華一不小心把現代詞語給抖摟出來了。「素常兄。你知道嗎?什麼樣的環境出什麼樣地人。就如陰山以北來說遼闊無邊的草原讓那裡的人豪爽奔放熱愛自由;艱苦惡劣的環境讓那裡的人勇敢堅毅視死如歸但是也讓他們對中原的富庶充滿了渴望和貪婪。我們與其讓狼群佔據著那塊草原不如讓那裡變成我們的牧場我們華夏民族也應該有自己的牧民和騎兵。」
「我知道了大將軍意思是像先古地周室。不但有精於經營地商國遺民。也有善於耕作的三河之民更要有為他們放牧牛羊鎮守西戎的秦人?」樸想了許久。終於從史書中找到「類似地比喻」。
「差不多吧。但是我們應該更強有力地控制這一切。我們要用宗教和商貿這兩個手段從思想、文化以及經濟上把華夏各地緊緊地連接在一起缺一不可。我們必須打破以前的習慣和陋俗制定出完善的體制和方法來維繫統一和穩定。將來我們華夏國將前所未有的遼闊和富饒我們必須從現在開始探索一種方法讓我們四方的百姓知道自己是華夏國一員並為此驕敖和自豪願意為了這個共同的家園而灑熱血拋頭顱。」曾華緩緩說道語氣非常凝重「將來我們可以換君主但是我們不能亡國。」
也許只有在樸和王猛、謝艾這種「新臣」面前曾華才會一點點說著自己將來的計劃在車胤、毛穆之等人面前可不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許這些「舊人」在心裡已經把北府和江左晉室不由自主的分開來對待但是這最後一道門坎許多「舊人」還是不願意打破它。
曾華的話有些深奧和隱晦樸想了半天終於想通了一點點「大將軍的意思是君主和國家、民族不能等同。」
「是的不能等同。以前歷朝歷代包括晉室司馬家一旦登上皇帝寶座便迫不及待地宣佈自己意承天意當受天下說白了就是這天下萬里江山和億兆百姓都是他家的了。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成了他的草原百姓成了他的牛羊官吏世家成了他的牧羊人。」曾華搖著頭歎息道開始說著一些以前都不輕易說出的話。
「以前歷朝歷代的末代君王總是說天下沒有忠義之士。對於官吏世家來說改朝換代只不管是換了了一個新主子他們依舊還可以當他們的牧羊人而黎民百姓則依舊是牛羊只不過是換了一個人來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所以說你換皇帝管他個鳥事。」曾華說到這裡不由情緒激動開始帶粗口了。
「孟子曾言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其實這黎民百姓就是社稷而君是什麼呢?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代表和象徵不是凌駕於其上的統治者。」曾華說到這裡看到樸、鍾啟和席政務秘書左輕侯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臉上一片疑惑的神色曾華繼續哈著白氣說道:「國家和民族都是虛無的東西它不像是山嶽、河流一樣立在那裡可以直入眼中所以它必須要有一
君王就是這個象徵。就如同傳國玉璽就是一塊.什麼會讓眾多垂涎三尺呢?因為它是天下權柄的象徵。」
「大將軍你地意思是君主應該是一個國家的玉璽?」左輕侯皺著眉頭說道。
「正是如此。」曾華讚許地點點頭道。曾華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向心腹部屬灌輸自己的思想現在從車胤、王猛、謝艾、樸等人開始許多人已經開始認同曾華的「前思想」。曾華更是一直猛攻以前從江左挖過來的名士郝隆、羅友。這兩人以前在江左名士中混的時候就崇尚自由追求大同所以一直被其它名士有意無意地排斥。來到長安以後在曾華的熏陶下這兩個本來對「舊思想」不能「救國救民」感到困惑的名士迅向「君王應該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釋其害」地思想轉化。開始成為擁護曾華地理論家。頻頻在各種邸報上抨擊以前地君王以天下利害之權益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更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以及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等家天下思想。從思想和輿論上慢慢改變北府士人和百姓們以往的思維為曾華的「改制」奠定理論基礎。
「大將軍前面出了事請你去看看吧。」先鋒鍾存連通紅著臉向曾華稟告道。正在繼續灌輸自己思想的曾華一愣看著面前鍾存連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目被某種情緒漲得通紅的臉曾華心裡一咯登知道前面出了事情。
先進入到曾華視線的是數百根木桿。在凜冽地寒風裡和莽莽的荒野中顯得無比的荒涼。但是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上面掛著的屍體。這些屍體更像是冰條孤單地懸在木桿上當寒風呼呼地吹來時。捲起他們身上那殘缺的衣衫無聲飄動在冬天的一片死寂之中。
「大將軍這些人都是我們的人中間有我們派來地官員有我們派來地商人還有我們派來的傳教士。」鍾存連紅著眼睛低沉地說道「一共有四百二十六人大都是被生生絞死的。我問過附近地牧民說是拓跋顯佔據谷羅城之後將方圓數百里十餘城我們的人全部絞死在這裡然後暴屍野外以示警誡據說這些忠烈被晾在這裡足足有二十多天了。」
說到這裡這位西羌漢子忍不住淚流滿面語氣充滿了憤怒和悲痛。
曾華和樸等人翻身下馬看著眾軍士小心地把這些屍體一一放下再平放在臨時找來的木板上。北風出淒厲的呼呼聲音捲起了蓋在這些遺體上的白布就像是騰起的雪團讓人的心裡覺得無比哀涼在低低風中整個荒野充滿了悲憤和沉重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中壓抑著自己的心情。
「陳牧師陳牧師!」一名正在一一為這些死者做禱告的隨軍教士突然高聲叫了起來聲音無比悲切尖銳撕破了沉寂的空氣附近幾個教士連忙圍了上去然後紛紛跪在周圍低聲哭泣。
曾華和樸走上前去一看一具瘦黑的老頭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曾華認得這人他叫陳融原是范賁的老隨從後來在范賁父子的影響下成為第一批信聖教的人成為第一批聖教傳教士第一批牧師第一所神學院-南鄭神學院的第一批老師那些痛哭的傳教士基本上都聽過他的課算得上是他的學生。
陳融只有四十來歲但是數年來奔走於河曲、青海、隴西、上郡、五原等地風霜早就已經在他的臉上深深地刻上了痕跡。對神的虔誠和為神獻身的艱辛已經讓陳融變成了一位滿頭白腰彎背佝的「老人」終於也讓他在遙遠的五原郡終止了讓人崇敬的一生。
他的臉上非常得安詳只是籠罩著一層青色滿是皺紋的臉龐上和下巴花白的鬍子上滿是冰渣身上的單袍雖然殘缺不堪滿是鞭打過的破痕但是卻顯得比較整齊應該是陳融在臨刑前細心整理過的。
「陳融是被吊在木桿上活活凍死的。」樸對曾華黯然地說道。
曾華的眼睛裡頓時呈出一層迷霧水汽他使勁地點點頭咬著牙沒有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曾華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了這位黑瘦卻無比堅強的「老頭」他在叛賊地狂囂和鞭打中鎮定如一。他被推搡到木桿前。他被凶殘的叛賊奪了皮祅。寒冷的風是那樣的刺骨但是陳融的心裡卻滿是對神的虔誠和熱愛。他無懼如刀般的北風小心地整理了自己的單薄地衣服最後安然地走到木桿前任由叛賊將他吊起來。
在寒冷慢慢奪去他生命地彌留時刻陳融也許看到了溫暖如春地故鄉成都也許聽到了長安大神廟那悠揚的鐘聲還有那整齊、低沉的虔誠禱告聲。在一望無邊的數萬跪拜做禱禮的信徒中。陳融也許看到了自己也跪在其中。真的有如聖典中說的一樣。你有了信仰。生命才真地有意義。這也許是陳融最後的信念。
曾華默默地聽著已經圍跪在陳融身邊的教士們輕聲念著禱告詞聲音低沉整齊在呼呼的北風中卻是無比的清楚。所有飛羽騎軍將士們的心情異常地沉重除了正在安置忠烈遺體的軍士其餘的近萬將士們都默然地站在一邊眼中含著眼淚紛紛低抽泣。
「大將軍。我們在前面現三百餘人地叛軍騎兵隊在追趕一個人我們上前殺光了所
軍騎兵然後救下了這個人。」在前面警戒的鞏唐報道然後指著旁邊一位被數名軍士看住的年輕人。
這位不到二十歲地漢子一臉的灰塵目光直瞪瞪地看著陳融躺著的地方。突然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掙扎著向陳融那裡奔去四五個彪捍的飛羽軍士都拉不住他。
曾華點點頭。示意軍士們把這位漢子放開。只見脫離約束的漢子撲通伏倒在。手腳並用在冰冷的泥地上爬動著一邊爬一邊渾身顫抖著。終於爬到了陳融的屍體跟前。眾人終於聽到了一聲低沉的悲嚎聲從幾乎是跪伏在地的身體裡出那沉沉的悲傷在他那魁梧的胸腔裡不知迴盪了多久終於在這一刻忍不住迸出來在寒冷刺骨的風中黯然地飄蕩著。
當這位哽咽著的漢子抬起他淚流滿面的頭旁邊的教士終於認出他來了「曹延真是你嗎?」
「王教士我沒能護住陳牧師我沒能護住陳牧師!」漢子看到了認識的人哭聲一下子從哽咽變成了嚎啕大哭一邊大哭一邊頓額頭在堅硬的冰泥上轟然作響不一會就看到額頭上的鮮血不但染紅了地面也流滿了漢子的臉。
王教士好容易才勸住了曹延在那裡與他低低地言語了一陣最後將他扶到一邊好生安置以便軍士們把陳融等人的屍體穩妥地安葬。
「大將軍這是曹延曹舒翼是前魏豐悼王(曹昂)的後人。其先人在我朝立國時碾轉到扶風郡定居。後來中原紛亂胡人橫行曹延家人和族人都6續死於亂世兵禍中。陳牧師在傳教途中收留了已是孤兒的曹延帶在身邊視為子侄。這次陳牧師來五原郡傳教曹延也跟著來了。拓跋顯突然難派人抓住了陳牧師然後殘酷處死。曹延在爭鬥中受傷昏迷待他醒來之後陳牧師已經遇難。於是他就喬裝打扮混入谷羅城中伺機刺殺拓跋顯。但是拓跋顯周圍戒備森嚴曹延在昨晚趁拓跋顯舉行大宴的機會偷入其府卻只刺傷了拓跋顯的謀士燕鳳。被現後曹延連殺數十人逃出谷羅城但是卻被三百餘叛軍騎兵追擊路上曹延又連連射殺十數人最後到被我軍救下。」王教士向曾華詳細介紹道。
聽到王教士話音剛落曹延抱拳言道:「草民曹延見過鎮北大將軍。曹某原本受先人遺訓不得出仕晉室。但是陳牧師待曹某猶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今陳牧師被奸賊所害曹某如果不能報仇雪恨就無臉殘活於這世上更無臉以不孝不義之身面見先人。所以草民斗膽向大將軍請命請允許草民投軍披甲挫銳敢為前鋒只求能手刃仇敵。」說到最後曹延已是淚流滿面。
「好!如此才為大丈夫也!」曾華紅著眼睛一把握著曹延的手道激動地說道「不是你一人要報仇今日這裡萬餘鎮北騎軍都要報仇。我等堂堂七尺男兒手持鋼刀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親人兄弟倒在血泊中嗎?死者的血已經冷了但是我們的血卻還是熱的!」
四百二十六座墳堆整齊地聳立在依然北風凜冽的荒野中但是刺骨的北風無法吹冷沖天的悲憤。四百二十六根反「s」的聖教標誌也一一排列地立在墳前就像是忠實的哨兵筆直地站在寒風和殘陽中為這些忠烈站崗。
在王教士低沉的聲音中包括曾華、樸、曹延、張等人在內的一萬餘人跪倒在忠烈們的墳前面向北而跪他們將於忠烈們一起做今天的晚禱禮。王教士念完晚禱詞後萬餘人跟著低聲念道:「你的仁慈給予我恩寵你的光輝給予我榮耀你的指引給予我勇氣在光明和黑暗中我將謹受你的教誨願我永遠沐浴你的恩寵。」
念完之後在一片沉寂中在昏紅如血的殘陽下在凜冽如刀的北風中萬餘人轟然一聲跪伏在地現出無數虔誠的後背。再默然念道一遍禱詞後萬餘人又哄然地直起身來保持雙腿跪在地上眼睛裡滿是虔誠地望向遙遠的北方那裡正是上帝開天闢地開始的方向也是黃帝馭龍升天的方向。沒有人在一邊號令指揮但是整個過程在默然中整齊劃一。
做完晚禱禮後在隊伍最前面的曾華並沒有站起身來而是將自己頭盔擺放在忠烈墳前然後掀起自己的鐵甲和棉祅再用力一扯從貼身的白色內衫上撕下一塊白布來。曾華用非常凝重的動作將白布包在自己沒有頭盔的頭上。
萬餘騎兵紛紛倣傚撕下白布包在自己的頭上。
「既然陳牧師無法用聖典拯救谷羅賊人的靈魂那我們就用鋼刀把他們送到地獄去。」曾華蹭的一聲站起身來接著拔出馬刀高高地舉起然後面對一起站起來的部下鄭重地說道。
萬餘把寒光四射的鋼刀被高高地舉起一片在夕陽下閃著光芒的刀海最好地表示了萬餘將士們的回答。
萬餘包著白布頭巾的鎮北騎軍在慢慢暗下來的天色中向西南六十里外的谷羅城疾駛而去當他們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中之後最後一縷陽光照在四百二十六座墳塋上照在四百二十六個反「s」聖教標識上也照在了墳前一萬餘頂放在地上的頭盔。在北風中在黃色的陽光下一萬餘根白羽毛在那裡無聲地飄動著。而在這個時候天上開始飄飄灑灑地落下雪花來很快就和滿地的白羽毛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