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從衣袖裡摸出一方手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順便送給那好事的傢伙一個白眼。那人和周圍的人都以為金二要說話了一個個把耳朵都豎了起來。金二卻把手巾方兒放在一邊摸起筷子又海塞起來還吸溜吸溜地大聲喝湯讓豎起耳朵的人不禁一陣失望。
好好地滿足了一把虛榮心後金二才再次拿起了手巾方兒揩揩嘴道:
「額說你們這些個人兒日子好過些個了就天天盼著出點事情。你們無聊不?咱們皇上登基這些年雖不能說是風調雨順但起碼是國泰民安家家有飯吃人人有事做皇上要是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樂意麼?」
大家七嘴八舌道:
「瞧你這金二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額們巴不得皇上他老人家活個一百歲一千歲一萬歲哪裡會巴得皇上出事哩?」
金二道:
「那不就行了嗎?露布裡說皇上是去休養就是去休養有什麼好奇怪地?皇上這休養還是短的哩額聽說明皇他老人家能一去幾個月哩。」
又有人道:
「明皇是太平天子做了四十七年天子身體好的很。可是當今天子不是中過風麼?額們還不是擔心皇上嘛。」
金二眼睛一瞪道:
「擔心皇上你還在這裡胡說你要是這麼胡說傳到皇上耳朵裡說老百姓都說他老人家天壽將近他老人家還能安心休養麼?可別在胡說了額金二雖然嘴碎但是這些事情額可是從來不猜也不傳的。額可是聽說了朝廷裡每天都有兩次快馬送奏章去華清宮呢。而且昨日裡聽郯王府上的老王公公說郯王今日裡要和均王前去驪山問安哩。這不是說皇上他老人家挺好的嘛。你們幾個呀不要瞎猜了。唉對了那邊來的不正是二位親王麼?」
果然十幾匹快馬正從沿著朱雀大街從北向南而來。當先的兩騎錦帽貂裘一身貴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正如胖子金二所說這兩人是郯王李經和均王李緯。李誦的第二和第三個便宜兒子。
今日裡郯王李經和均王李緯果真是前往驪山華清宮探望李誦。卯時剛過二王就帶著少許隨從策馬出了明德門。原因自然不是出於對親愛的父皇的想念說實話這位父皇自從中風後對自己的兒子們比以前當太子時是好過不少的也肯給兒子們機會歷練但是總讓兒子們覺得親切裡帶著生疏。他們此去是因為長安城中四起的流言。流言有鼻子有眼這不禁讓兩位王爺心裡摸不著底。去後宮見皇后去東宮見太子本來都可以但是王皇后仁厚說的話兩個親王總是覺得可信度不高太子雖然和皇后辭令一致兩位王爺也還是心裡空空的因為流言的另一個主角就是太子李純。
不知道是誰散播的流言說太子李純做出了一件不倫之事被皇帝知道皇帝勃然大怒氣得中風復所以才去驪山休養要不前兩年天氣也很是寒冷怎麼不見皇帝冬天去驪山呢?
流言現在越傳越凶已經有新的內容說太子已經心狠手辣秘密讓皇帝駕崩了。本來流言就是無影的東西這麼有鼻子有眼的一傳信得人就多了。其實這也怪李家家風不好。本來大家都不相信的皇位本來已經就穩的是太子的了太子沒有必要做這麼個事情只是這流言太毒了一個不倫之事足以引起人們無限豐富的聯想。每當有人問是什麼不倫之事敘述者就會做出一副神秘的樣子道:
「你自己猜吧!」
天家會有什麼不倫之事呢?聯想到李家的光榮傳統:太宗、元吉和楊妃太宗、高宗和武皇玄宗、壽王和楊貴妃以及太子娶得是自己的表姑這樣的往事終於有反應快的說道:
「今上雖然賢德但是畢竟中過風不是?怪不得剛一登基就遣散了數百宮女呢!」
「哦~~~」
所有的聽眾都一副了悟的模樣一副滿足了八卦慾望的幸福表情。而講述的人總會加上這麼一句話:
「這可是你們自己猜的哦額可是什麼都沒有說哩!」
這一句話總讓人更相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因而不過兩三天時間整個長安都知道了知道消息的太子也是暴怒不已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個道理他在高處自然比別人更清楚但是偏偏有無可奈何。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請父皇出來謠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眼看約定的時間將到父皇在哪裡呢?
所以李純一聽說兩個年紀最大的弟弟去了驪山當時就潑翻了茶碗。太子妃郭氏嗔怒道:
「太子爺大清早的你著個什麼急呢?一點儲君的風範都沒有。」
李純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儲君的風範匆匆忙忙駕臨麟德殿吩咐吐突承璀公公道:
「去政事堂請6相公、武相公、裴相公、李相公(李藩)來麟德殿。」
說完就一屁股坐到了寬大的床上雙手摩挲著膝蓋直到四位表情同樣凝重的宰相趕到麟德殿。一看到幾位宰相的臉李純就知道今天又沒有希望了但是屏退了左右後李純第一句話依然是是問道:
「諸位相公河南可有消息?」
6贄搖搖頭武元衡道:
「李相公(李吉甫)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得到陛下的消息但是魏博和緇青方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剛送來的奏報上說李相公幾天時間頭已經全白了。陛下此行秘密緇青行營即使加派人手潛入緇青也不能說明任務眼下只能寄希望於大舉進攻希望能攻入鄆州附近這樣比較容易接應到陛下。只是大雪之後不久天時不利進展緩慢。」
知道太子心焦武元衡的敘述已經盡量客觀但是再李純聽來卻是那麼刺耳李純猛地站起來口中說道:
「頭白了頭白了要不是他——」
正想洩突然看到幾位宰相面色一動才覺得此話不妥有損自己的儲君形象如果給宰相們留下不能任事一味推諉的印象就不好了猛然收住改口道:
「要不是事態緊急寡人也不會催促於他。這樣吧再催促一下緇青行營另外咨詢一下趙國公要不要增兵。命令薛平集結河南精銳隨時準備東進。」
兵部是裴土自管的聽到太子的吩咐裴土自略略抬起身子答應了一聲。李純坐下來接著問道:
「寡人實在是心憂父皇你們知道現在坊間都在流傳什麼嗎?」
李藩道:
「臣略有耳聞但是清者自清只要陛下平安歸來謠言不攻自破。殿下不要自亂了陣腳給宵小以可乘之機。」
不干你事你自然是清者自清了。李純剛剛平息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只是這一次沒有作出來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語氣說道:
「這個道理寡人也不是不知道可是那些造謠生事的人也太過可惡了居然說什麼天家薄帷不修現在父皇不在寡人是謠言的中心怎麼說都沒有人會相信的。父皇臨行前特地下詔道親王們不必前去探視可是今天一大早郯王和均王就出了明德門前去驪山探駕。他們此去必然是見不到父皇的到那時只怕謠言更會甚囂塵上。父皇將監國重任交託給寡人現在卻出現了這樣的局面這讓寡人該如何是好?」
6贄道:
「殿下所言極是。老臣也以為此事不能等閒視之。陛下秘密出行這是極為機密的事情本不應當有人知曉現在的謠言卻似乎偏偏抓住了這一點如果說這僅僅是巧合老臣第一個不相信。老臣仔細推敲總覺得事後有一個極大的陰謀所以老臣以為此事應當嚴辦而不能放任自流。」
裴土自道:
「臣以為6相公言之有理。」
武元衡也表態贊同李純道:
「既然如此該怎麼辦呢?」
6贄道:
「其一責令金吾衛和京兆禁止傳播謠言違者嚴懲;其二以能臣幹吏追查此案。臣想洩露這個秘密的應當不出於後宮、東宮、臣等四人以及華清宮只要能找到一點就能順籐摸瓜。萬一此事之後真有推手那必然是動搖國本的大陰謀所以一定要徹查到底。」
李純點頭想到連同自己在內的五人之中唯有6贄德望最高最不能徇私枉法用他主持大事也最服人心於是道:
「既然如此寡人提議就請6相分派此事涉及寡人寡人絕不牽涉其中也靜聽6相公號令。」
其他三相道:
「靜聽6相公分派。」
6贄起身向李純行了一禮道:
「茲事體大老臣也就不再推脫只是此事還需要我等群策群力不能指望6某一人。」
三人道:
「那是自然。」
6贄道:
「既然如此6某就不客氣了。6某想金吾衛和京兆那邊的事情倒是好辦派誰去查此案卻很是棘手。6某思來想去此人必須滿足四個條件其一公忠體國這麼大的事情只能交給這樣的人辦;其二善於推理問案這個是必須的;其三行事低調絕不能弄得滿城風雨;第四必須有一定品級不然會遇到太多掣肘。不知各位相公可有合適人選?」
說是問大家幾人目光卻一致投向了裴土自。裴土自知道自己善於品鑒人物的名聲在外也不推脫道:
「本來裴度、李絳、柳公綽、韓泰有一人在皆可。眼下朝廷裡卻只有一個人合適:御史中丞呂元膺。」
話音剛落幾人就撫掌贊同都道:
「果然是他最為合適有他出馬此事必然能查個清楚。」
原來呂元膺此人最是謹守法度又足智多謀。呂元膺字景夫鄆州東平縣人現年六十一歲。他年輕時姿秀儀美才華出眾。去京師拜見前宰相齊映齊映十分驚奇:「我無緣認識婁、郝看言談舉止婁、郝也不過如此!」建中初年被選為賢良任安邑尉長春宮判官。平定李懷光作亂之後德宗下詔令河北節度史王棲曜留呂元膺輔佐。不久任殿中侍御史、右司員外郎。後出任蘄州刺史。在蘄州時一囚犯對他說:「明天就是年了家有父母不能團聚深感悔恨。」說罷痛哭不止。呂元膺很同情便把所有囚犯的刑具去掉放他們回去過年並指定回來日期。獄吏認為不可元膺說:「我相信他們他們怎能失信於我?」結果眾囚犯如期返回。不法之徒深感愧疚從此不在蘄州作案。
鎮守岳陽時一日呂元膺出門遊覽。走到江邊只見路邊停有一輛靈車跟隨著五個帶孝的漢子。呂元膺一瞧心中生疑他想:「看他們的葬禮似有不妥:說遠葬過分排場了;說近葬又未免太儉省了。」便上前詢問又故意讓這五個孝子先過江見這幾個孝子扛棺材甚是吃力便料定其中必有奸詐就讓手下裝作上前幫忙待孝子們踏上跳板後將跳板抽開弄翻了棺材棺材果然淌出來一地兵器。將這幾個假孝子拿下後經審訊原來這幫假孝子是強盜打算過江搶劫一批貨物假裝送葬以免擺渡艄公懷疑。這時他們還供出:幾十名同夥已約好在對岸集合待兵器到手便行動。呂元膺即令兵悄悄過江將那幫盜賊一網打盡(看過《大宋提刑官》的朋友一定覺得眼熟吧)。
如此的精幹人物李純和宰相們自然十二分贊同了。當時決定由6贄去約見呂元膺將事情原委告之於他。
幾人正在殿中商議的時候。後殿走廊上悄悄走過來一個宮女似乎聽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將耳朵貼在窗戶上聽了片刻。旋即大驚匆匆離去。跑出去的時候還不小心撞倒了正出恭回來的吐突承璀把吐突承璀的新衣服撕破了。氣的吐突承璀大叫:
「你是哪個院裡的?這是個什麼事情!」
其實他如何不知道這宮女是哪個院內的?只是惹不起罷了。這宮女一溜煙穿門過院一直跑到太子起居的宮裡跪倒在正在聽伶人歌唱的太子妃郭氏面前道:
「太子妃殿下大事不好了!」
驚得太子妃睜開了自己的美目問道:
「怎麼太子出什麼事情了?」
宮女顫聲道:
「回殿下太子好好的。」
郭氏放下心來又問道:
「那又是出了什麼事情?」
宮女卻不肯說。連問了幾次都是這樣郭氏惱怒只得下令左右退下喝道: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讓你這般慌張丟了本宮的臉。若不看你是汾陽郡王府帶來的人早把你推出去打殺了。吩咐你去找太子告訴太子今日公主進攻正事沒有辦成卻弄出這ど蛾子來。說吧到底什麼事情若是沒什麼道理就休怪本宮責罰你。」
宮女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顫抖著說道:
「殿下奴婢剛剛剛剛經過麟德殿無意中聽到太子和宰相們在議事。奴婢無心聽了幾句只聽到他們提到了皇上。」
說罷把自己聽到的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只驚得郭氏嘴巴越張越大手裡的玉碗也跌到了地上羹湯潑了一地。聽完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問了一句:
「你進去出來可遇到過誰說給其他人聽?」
宮女道:
「奴婢誰都沒有講只是路上遇到了吐突承璀公公。」
郭氏點頭道:
「你很謹慎很好很好。記住此事千萬不可以說給別人聽!」
宮女卑微地縮在地上顫抖著道:
「殿下奴婢一定把這事情爛在肚子裡。就是死也不會說的。」
郭氏美目裡閃過一道精光。卻沒有想到一隻耳朵正緊緊地貼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