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統北地篇——第一百四十六章黎陽輓歌(上)
曹操並不會因為和袁紹青年時期的朋友關係,就對他放手,用了幾天時間解決掉倉亭之戰的遺留問題,馬上揮師北上,直搗黎陽。同時,夏侯淵,高順的東西兩路人馬也來到了黎陽,三路曹軍在黎陽城會師了,很快就把黎陽城圍了個水洩不通。
圍城後,連續兩天,曹操也沒有下令攻城,而是命令大家好好休息,準備戰鬥,自己和郭嘉、荀攸下棋娛樂,逍遙自在起來。這讓手下的眾人都莫名其妙,可看著曹操高深莫測的樣子,又不好去問,只好努力休息起來。
同一時間裡,得知袁軍大敗,濮陽守將殺了太守,開城投降。藏霸稟報了曹操後,率大軍直指青州北部各個城池,大有進發南皮,拿下整個青州之勢。當然,順帶多佔領幾個冀州東邊的城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嘍!
濮陽、牧野就像是一個榜樣,現在的黃河南北的局勢一如半年前官渡之後,被袁紹暫時壓服的黃河兩邊的城池,又紛紛轉向了曹操。這不僅讓曹操他們感慨,亂世之中,實力才能證明一切,其他的都妄談。
這段日子裡,最忙的人就是荀彧了,這麼多投誠過來的人、城池,都要進行新的安排,忙得他焦頭爛額。其他的軍需糧草,俘虜的安置,新屯田地的開發等等,就全部交給了徐庶。
兩人的聯手,果然非常好,曹操也不僅得意起來:「有文若和元直在後,吾可無憂也。」
這句話換來龐統翻白眼:「主公,元直兄謀略之才被你毀了。」曹操嘿嘿直樂。
袁紹回黎陽之後,心情不好不說,敗的如此慘,把老毛病犯了,吐血吐的很厲害。這吐血好像是老袁家的家傳毛病,袁術就死在這上面,袁紹這病也是不輕。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召見沮授,他想著之前沮授就說過,應該把大軍撤進黎陽進行防守。郭圖他們回到城裡後,有意無意地提到了此事:「沮授幾次勸主公回黎陽,真是有先見之明。他怎麼清楚曹操實力得?」袁紹並不相信沮授與曹操之間有什麼聯繫,他不召見沮授還是那個原因:你說的話我沒有聽,所以失敗了,見了面,肯定要被你抱怨,還是不見的好。
吐血不止,精神乏力的袁紹在回鄴的第二天,就聽了郭圖、辛毗的建議,準備回鄴城。走前,他才命人傳沮授,讓沮授跟著一起回去。可沮授見了袁紹後,不僅自己不走,還堅決不同意袁紹回鄴城。
他說袁紹:「我軍新敗,將士頹廢,這個時候,主公更應該與眾將士同心協力才能穩定軍心。如今之計,應馬上派人與荊州聯繫,讓他們出兵豫州,威脅曹操後方,同時讓大公子速回南皮,保住青州不失。我們在此死守黎陽。黎陽城主公經營多年,易守難攻,堅守月餘沒有問題。如果主公這個時候回鄴城,黎陽守軍定會軍心不穩,城池終將不保。黎陽丟失,冀州門戶大開,主公的基業就危在旦夕了。」
袁紹還在猶豫,那逢紀冷冷地說:「你怕不是這個意思吧!我可聽說,曹操與你有約,只要再次打敗我們,你就效命與曹操。」
郭圖也在說:「主公病體沉重,你千方百計把主公留在險地,到底有何企圖,怕是只有你自己知道。」
沮授大怒:「都是你們這些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主公辛苦得來的一切,就將毀在你們的讒言之下。」
那逢紀也不氣,只是冷笑:「我等是小人,卻與曹操沒有任何瓜葛。你和田豐都是君子,一個與曹操約定降期,一個乾脆在許都做客,嘿嘿,真是厲害。」
沮授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對著袁紹一甩袖子:「主公信授之言,便可留下,不信走就是,授不走。主公要懷疑授之為人,我等您的處置。」他轉身離開,逕直回去了。
郭圖看看袁譚,以目示意,那袁譚望著沮授的背影,冷哼一聲,上前對袁紹:「父親,沮授與曹操有舊,而且,據鄴城獄卒交待,救那田豐出去的人中,有一個特別像沮授的一個家丁。看來,田豐的確是被他放走的。」
袁紹搖頭:「就算是,他也不是背叛我,只是不忍田豐死罷了。沮授隨我多年,不會背叛我。」
袁譚輕笑:「他是否會背叛父親,我也不好說,不過,他不肯跟父親回去,留在這裡卻不是一回事。他與曹操的約定可是真的,萬一……父親,此人萬萬留不得,否則……」
袁紹來回走了良久,最終長歎一聲:「你們各自準備和我回去。至於則注,他隨我多年,勞苦功高,他若堅持不走,還是給他留個全屍,好生安葬了吧!對外就說,他是憂慮而病,病重身亡,他的家小不許你們為難。」袁譚看了郭圖一眼,都躬身道遵命。
回到宅院,沮授仰天長歎:我真的錯了嗎?一家人上前相勸:「大人還是走吧,否則袁大人不會放過您的。大人,我跟您提過的那個親戚,定能保大人平安。」
沮授目視此人良久:「你可實話說與我,你那親戚可是曹孟德派來的人?」
那家人撲通跪倒在地:「大人,絕對不是。我那親戚說,他也是受人之托,說袁軍一敗,大人性命危險,他家公子久慕大人英名,甘願為大人效命,所以,讓他們在您危機之時,相助您離開此處。」
沮授沉吟片刻:「他人在何處?你可帶他前來見我。」那家人自是高興,急忙去叫人。
不一會兒,人來到:「小人見過大人。不只大人可願意隨小人離開?」此人正是鄴城藥方總管:小周。
沮授看他良久:「你叫什麼?到底是誰的手下?這番來此,究竟受何人指使?」
小周躬身到底:「小人賤名不足讓大人知道。至於我家公子,請大人原諒,在您沒有見我家公子之前,恕小人不方便告之。不過請大人放心,公子有令,不得對大人無禮,並說,只要大人願意離開此處,要往何方,都由大人自己做主。」
「哦?這麼說,你家公子的確是為我著想了?那我問你,若是我不願意跟你們走,你們又將如何?」
「大人,公子說,袁紹是個勝得敗不得之人,且喜聽信小人讒言。上次大敗,歸罪於田大人,這次恐會殺害大人您。故公子說,只是為大人性命著想,請大人暫時離開袁紹,至於大人要何去何從,還由大人您自己做主。我們萬不敢對您不利。」
沮授思索片刻,突然說道:「我看著你有些眼熟,這麼說來,田伯皓也是你們救走的?他可是自願去了許都?」
小周小心翼翼回答:「大人說對了一半。田先生的確是我家公子派人相救,不過他不是自願去許都,而是被公子帶去的。公子也是受人相托。不過,公子說大人與曹大人有過約定,他自不會強求大人,他讓我們帶您離開此處後,便聽從您的安排。」
沮授又沉思一會兒,終於長歎一聲:「罷了,看你也是不懼生死之人,我也不忍心殺了你。你回去告訴你家公子,就說我沮授謝謝他看得起了。我生為袁氏的臣子,死在他手中也是盡忠本分,我不會跟你們走。」
小周大驚:「大人若想要小人性命,也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可是您自己的千斤之軀怎麼能如此輕易捨棄?大人,您要盡忠,方法多的是,何苦白白犧牲性命?請您三思呀!公子為大人性命焦心憂慮,您真要有個……我可怎麼向公子交待呀!再說,您與曹大人的約定……」
沮授搖頭一笑:「我怎會被曹孟德生擒第二次?當初活著離開他,就沒有打算再活著見他。沒有想到孟德公竟為我如此費心,你就替我說聲謝謝就是,他能理解授之所為。」
小週一愣,還未說什麼,門房進來稟報,說袁大公子奉命來見。
沮授微微一笑:「該來得總會來,有請就是。這位小兄弟,你先入內躲避片刻,我還有話交待。」小周無奈,只好入內了。
看著袁譚命親兵捧到面前的藥碗,沮授沒有任何驚慌和痛苦,他神情自然地端碗一飲而進,笑道:「請大公子代我謝謝主公,他畢竟還是待我不薄。我不會走,死在鄴城與死在此處也無甚區別。授從離開軍營,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有此結局本就在預料之中,可惜多年心血終成虛妄。」
袁譚眼中也有一絲不忍,想了想,說道:「父親有令,任何人不得為難你的家人。」
沮授點頭:「多謝了。」他轉身回屋。
進得屋來,望著家人們驚恐的眼神,沮授笑了笑,招手叫過小周:「我想起來了,你是德祥藥房的人,你家公子就是趙如吧!你不用否認,我已經明白了。今日,請你帶話給趙如,授死無所悔,只想他轉告曹孟德,曹軍破鄴之後,留我沮家一條血脈,做個村夫也罷!」
事已如此,小周也只能跪地泣而應諾:「大人高義,小人必不負大人所托。」
沮授仰天長歎:「雖說事在人為,可我還是心有不甘。袁公,授以死明心,先去等你了。」吐血而終,眾人慟哭不已。
袁譚在外,聽見哭聲,朝屋內一禮,厲聲吩咐:「沮大人操勞過度,以至於病重身亡,爾等好生料理其身後之事,不得有絲毫怠慢。」
與曹軍悠閒不一樣,現在的黎陽城是驚恐一片,戒備異常森嚴。曹操沒有想到,袁紹回鄴城了,只是讓袁譚留下主持大局,這其實是郭圖的意思。袁譚只要死守住黎陽,等曹操退兵了,就是大功勞一件,而且佔有黎陽這個重要的門戶,可上可下,再有兵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至於青州,現在回去已經有些晚了。再說,擁有了黎陽,掌握了絕對的兵權,有沒有青州又如何呢?
戰爭時期,夜晚的降臨讓人們最為恐慌,一覺醒來,是死是活,都難料呀!袁譚在袁紹一離開,就下達了戒嚴令,更加強了晚間的巡查。今晚是曹軍圍城後的第二天,無月的夜是漆黑一片,街上也沒有一絲燈火,冷清的很,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巡夜的梆子聲。這個時候,從街尾處慢慢閃出一個人來,他先左右看了看,才匆匆向一個獨院摸了過去。
敲門聲在這裡顯得是那麼大,空曠的聲音沒有傳出多少,院門就馬上被打開了。開門的人顯然也是很緊張,一把抓住來人,拽了進去,自己走到門口,四下觀望了半天,才閃身進去,關緊了院門。
進的屋來,來人看看裡面:「大哥,嫂子和孩子睡了?」被叫大哥的人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來人歎氣:「大哥要是為難,我也不說別的了,你裝病吧,兄弟們有我就行。」
那大哥苦笑一聲:「我有什麼為難的?我要是不露面,別說你指揮不動他們,就是他們都跟你幹,心底也不會踏實。萬一搞砸了,那可是百條人命,你讓我如何安心?」
來人低聲說:「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那邊的人還在我家裡等消息,我們不能猶豫了。大哥,我們都知道你是為我們好,怕時機不成熟,不能成功。他奶奶的,袁譚抓得真緊,他今天又下令把原來的黎陽守軍徐前將軍部給混編進他的青州軍了。我們再不動手,等把兄弟都分開了,就不好行事了。」
「老四,現在的情況很複雜,遠比我們當初想得複雜的多。當初和老三結拜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居然是那邊的奸細。我……」
「大哥,你想的太多了,老三也不曾對不起我們。這些年,我們兄弟家裡都是他一直照顧著。老三說的也沒有錯,就是兄弟們,都知道曹大人那邊的生活好的多,光看這兩次投降過去的人有那麼多,就知道兩邊的好歹了。大家其實也不是想什麼得到高官厚祿之類的,能生活好些為什麼不去爭取?再說,你看曹軍這般氣勢,這黎陽城能保的住嗎?我們為什麼給袁家陪葬?與其送死,不如掙功。」
那大哥苦笑一下:「你說得,我何嘗不明白。我也就是那麼一說,並不是猶豫不決。你我兄弟五個,已經死了兩個了,我不能再讓你去冒險。我想過了,你不要露面,帶上一半的兄弟悄悄隱藏起來,萬一……」
「大哥,為什麼這麼麻煩?直接定好時間,開門就是。」來人顯然不太明白。
「光是開門這麼簡單就好了。老四,這兩天黎陽的防守你也看清楚了,袁譚把他的老本都豁出來了,我們這些黎陽老兵,被那些青州兵監視的很厲害。昨天,東門的葛偏將才被袁譚以守城不利給殺了,他不就是罵了去管他的袁譚親兵一句話嘛!這種情況下,我們一舉一動都要做到萬無一失才行。」
「倒也是,袁譚的親兵護衛太神氣了,他媽的,我們這些人成了他們玩弄的對象,一天到晚地找茬。大哥,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老三他們催我們定下時間呢!」
「讓他們不要太急了。明、後兩天都不是我們的兄弟值守,要起事,也要等大後天的晚上。好兄弟,你聽了我的,帶一些兄弟隱藏起來,老三能把你們藏好。萬一我們這次被發現了,還有你可以活下去。」
來人直搖頭:「不,既然這樣,我大後天去開門,你帶一批忠實兄弟躲起來。我單身一個,無牽無掛,不比你有妻兒老小。」
「傻兄弟,正因為我有後了,才能放心去拚命。你還沒有娶媳婦,不能就這麼死了。好了,你也別爭了,按我說的辦。老三更不能暴露了,我也不去見他,你帶話給他,大後晚上午時,我準時帶人開門。兄弟,你要記住了,萬一我死了,你嫂子他們就全靠你們來養活了。」
正在這個時候,敲門聲又傳了進來,兩人都吃了一驚,那大哥急忙把來人推進裡屋,自己冷靜了一下,去開門。不一會,他帶一人進來:「老三,你怎麼就沉不住氣?外面這麼嚴,萬一被巡邏隊抓住了……」
這個老三就是我安插在黎陽的人,他是原來跟隨我的那百名軍士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叫黃林。我看他很機靈,四年前,曹操剛立足許都,我就把他安排到了黎陽。表面上是這裡的藥房小夥計,實際上是我安插在這裡的一顆釘子。他也不負我所望,這兩年成功地與這個大哥,黎陽西門校尉程東成為了結拜兄弟,程東本來就有四個好兄弟,他排在了第三,剛才那個老四叫李涯。
我在瞭解到他取得的成果後,大加讚賞,也堅定了智取黎陽的信心,才敢把聯絡他的玉珮給了三哥。所以,曹操在知道袁紹棄大營而去後,也沒有追擊,而是安排了自己貼身親衛裝成袁兵,跟著袁譚敗進黎陽,找到黃林。他們這兩天按兵不動,就是為了等黃林的消息。
黃林先在屋裡四下看看,緊張地問程東:「老四還沒有來?」程東指指裡面。
黃林鬆口氣:「我看他還沒有回去,放心不下,乾脆自己過來了。大哥,你考慮的怎麼樣了?我也不會逼你,你要真不想幹,我讓來人回去就是。曹大人也不是完全靠我們,只是不想有太大的傷亡。」
程東輕聲歎氣:「我剛和老四商量好,大後天晚上我帶兄弟守西門,你回去讓曹大人他們午夜來。另外,你想法子安排老四和幾十個兄弟躲起來,萬一我失敗了,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黃林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目的也達到了,他點頭應諾:「大哥既然安排了,我一定做到,你放心就是。」
李涯這個時候也出來了:「三哥,你跑來幹什麼?外面很嚴,還是趕快回去吧!」
黃林點頭一笑:「好,我馬上回去。你也當心點,明天來店裡買藥,我來安排其他的事情。」
李涯對程東說:「大哥,我和三哥一起走,先送他回去。」說完,他轉身要走。
程東急忙拉住他們:「老三,這件事情很危險,現在情形也不太好,要是我們……這家裡可就全交給你了。」
黃林一個勁地點頭:「大哥,你讓大家放心,不要說我,就是曹大人那裡也不會虧了大家。曹大人說了,戰死的兄弟,家裡人全部由朝廷供養,按照勇士級別對待。我也不會讓兄弟們白死的。」
程東躊躇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把他們兩個送到門口,囑咐兩人小心一點。
回到黃林的住處,曹操的親兵封元正等的著急,黃林把程東的安排說了後,封元沉吟了一下:「西門?大人在南門,如果是這樣,我今天要馬上出城,稟報大人,好做安排。」
黃林點頭:「不錯。事不遲疑,我馬上送你出去。」
李涯趕快阻止他:「三哥,你帶他出去太危險,還是我來。我是守城的軍士,遇上人也好解釋。實在不行,我還可以跟著跑。」
黃林一想,這樣更穩妥,自己平民一個,的確不太方便出外。囑咐了又囑咐後,目送兩人背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