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小崑崙,夜色靜謐。
一個綵衣女子長跪於紫霄宮殿前,雲鬢高高挽起,額頭低垂,一臉淒然。殿中的長明燈,照亮了她那沒有血色的一點櫻唇。
「師尊,請准許弟子下山!」
「師尊,請准許弟子下山!」從下午到夜深,她在殿前跪了近六個時辰,只是在喃喃重複著這一句話。
從紫霄宮深處,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一枚散發著桃紅光澤的玉簪無聲的飛出,盈盈插在她的髮際,「去吧,傻孩子帶上這回眸一笑,快去快回!」
※※※
峨眉山。明月清輝,松間長照,雲海翻騰,無窮無盡,間或有數道彩色流光劃破天際,映襯得夜色越發撲朔迷離。
稍對峨眉有所瞭解的人都知道,那幾道流光正是蜀山派劍修者御劍飛行留下的痕跡。
蜀山一帶,自古便是天地靈氣匯聚之所,蜀山派更是以劍修聞名天下,曾一度領袖修真界數百年。雖然情勢今非昔比,但它依舊是實力雄渾的天下修真大派,無人敢於小視。
距離峨眉不到百里的杏子江畔,有一臥牛山,山嶺蒼翠,連綿不絕,隔江遠遠望去,那山嶺猶如一頭青牛,跪伏在江邊低頭飲水,牛首、牛身、牛尾,無不惟妙惟肖,煞是神奇。
與臥牛山隔江相望的,是一座小鎮,喚作臥牛鎮。小鎮民風淳樸,寧靜宜人,只是近日來卻出現了許多的外來者,給小鎮的平靜生活掀起了一絲微瀾。
這一日艷陽高照,為深秋的小鎮帶來了不少暖意。小鎮街頭,高掛著一桿杏黃旗,上書「春日酒家」四個大字,筆法古拙,別有情韻。這是小鎮最大的酒家,正挨著江邊。此刻,幾名黃衣道士正在二樓一邊飲酒,一邊眺望著江對面的臥牛山,不住談笑。
就在這時,樓梯口腳步響動,店小二帶上來兩個灰袍人。一人體格壯碩,容貌粗獷,令人稱奇的是背後竟別了一排的刀,琳琅滿目,數不清有多少把。另一人卻身形高瘦,細如竹竿,彷彿被風一吹,便會飄走。他的打扮就更為奇異,一襲灰袍從頭上直披下來,將面部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
兩人看到那幾個道士,微微一怔,卻也不以為意,在小二的招呼下,逕自在一張空桌上坦然落座。
倒是幾個道士面色微變。
「是大江門的人。」大江門乃是游離於正道門派之外的修真界第二大勢力,名聲僅居天羅教之下。其門人一律身著灰袍,極易辨認。
一身形肥胖的道士低聲道:「***,這麼囂張?」他又瞥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獨自飲酒的僧人,嘟囔道:「什麼妖魔鬼怪都來了,一個個耳朵真尖!***,連和尚也要來插上一腳!」
那和尚方面大耳,穿著一身素淨的僧衣,長得倒也相貌堂堂。對於胖道士的話,他恍若未聞,依舊專心低頭喝酒吃肉。他動作甚為斯文,拿小刀將牛肉切成細細的小塊,然後用筷子夾起塞入口中。每享用一塊,他都要單手合十,低聲念叨一遍:「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胖道士的話,兩名灰袍人悉數聽在耳中。那壯漢伸手撫刀,卻被那竹竿怪人攔住。竹竿怪人冷哼了一聲,聲音雖小,在那胖子耳中卻猶如炸雷,嚇得他渾身一哆嗦。
「少掌門,這兩個大江門的傢伙也太狂了,簡直不把我們龍虎山放在眼裡,要不給他們點教訓吧?」胖道士吃了點暗虧,攛掇道。
「算了,此時不宜輕舉妄動。」那少掌門面色有些陰鬱,搖了搖頭。
正在這時,樓梯口又上來一個老漢,拿著根竹杖,捧著個碗,看似十分老朽邋遢,身後還跟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孩,七八歲模樣。老漢搖搖晃晃,朝著道士這一桌走了過來,口中唸唸有詞,還伸出了那只缺了一個角的破碗。
那胖道士正滿腹火氣無處發洩,一見這乞討老漢走來,登時一腳踹了過去,罵道:「***,滾!別煩道爺!」
他這一腳未用真元,可即使如此,那老漢也被他一腳踹出幾步之遠,一直跌到那和尚桌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竹杖和破碗不知道甩到哪裡去了。
那小孩所幸沒被撞到,卻嚇得哇哇大哭。
事起突然,場中人尚未來得及反應,便已發生。只見那和尚臉色驟變,立時搶過身去,扶起老漢,試探了一下他的脈息,隨即掏出一粒藥丸,塞進老漢口中。又將那小孩攬過身邊,一捧糖果、幾句安慰,竟然哄得小孩暫停了哭泣。
動作麻利的處理完這一切,和尚霍地一聲站起,雙目如電,朝著那胖道士掃了過去,道:「道兄如此行徑,著實不妥!」說著,已一步邁至道士桌前五尺處,手持禪杖,昂然而立。
見和尚欺至身邊,胖道士略感緊張,可又見己方人多勢眾,登時膽壯,叫嚷道:「臭光頭,你想怎的?」
「討一個公道!」和尚區區一人,對方卻有四人,實力對比分明,可和尚神情自若,毫無怯意。
那少掌門也有些措手不及,狠狠瞪了那胖道士一眼。他站起身來,道:「且慢!不知大師法號,何處出家?」
「小僧五台山知秋!」
「五台山知秋?」
這法號聽來文雅,卻很有幾分份量,在座人等紛紛面色一變。五台山顯通寺是四大佛門之一,知秋則是顯通寺近些年來湧現出的新銳高手,在修真界頗有名氣。作為佛門弟子的知秋,一方面是「菩薩心腸」,憐花惜草,懂得體憫生靈,一方面又是「金剛手段」,疾惡如仇,愛好鋤強扶弱。更有趣的是,他酷愛酒肉,葷腥不忌,端的是和尚裡的異類。
場中一片寂靜。
只聽幾聲咳嗽,原來是那斜倚在小孩懷中的老漢,已經甦醒。
少掌門感覺口中隱隱有些發乾,心中暗罵了一句,勉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久仰大師盛名!幸會幸會!貧道龍虎山張清葉」
「久仰!」知秋和尚截斷張清葉的話頭,目光牢牢盯在那胖道士身上,緩緩道:「這位道兄,請你過去和事主道個歉吧?」
「狂妄!」那少掌門何曾受過如此冷落,他登時撕破臉皮,大喝一聲,右手一揚,一道黃色光芒從袖口中突然飛出,朝著知秋和尚奔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