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傾飯畢,眾人依次起身前往陸老太爺的房裡。
但見陸建中、陸建立、陸經三人早就吃好了,全都圍在陸老太爺身邊,或坐或站,面se嚴肅,悄無聲息。
陸老太太忙小聲道:「怎麼?」
陸建立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了老娘,低聲道:「爹爹睡著了。」原來他們飛快吃完過來,就見陸老太爺的手攏在毅郎身邊,兩祖孫都睡得沉沉的′便不敢發聲,只在一旁守著。
陸老太太歎了口氣,回頭對著林謹容道:「還想著你祖父今日有精神,大抵是想和你多說說話,聽你說說京裡的事,但看這模樣,還是撐不住。散了罷。」
林謹容低聲道:「我把孩子抱回去,省得他醒了哭鬧,吵著他曾祖父。」
陸老太太道:「也好,明日你祖父醑了,再抱他過來罷。」
林謹容應了,穩步上前,陸建立正好站在一旁,見狀便伸手去抱毅郎,也是想親熱親熱的意思。誰知才把人抱起來,毅郎就睜了眼,左右一看,沒看到熟悉的人,「哇」地一聲就哭了。
陸建立好不尷尬,待要哄他,又怕吵著陸老太爺,待不哄他,還是要吵著陸老太爺,兩難之中只得趕緊塞給林謹容,林謹容才mō著毅郎的小被子,陸老太爺便醒了:「幹什麼?」
老太太忙柔聲道:「是毅郎哭呢,他醒了。」話音未落,陸老太爺便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眾人趕緊上前,抹背的抹背,拿唾壺的拿唾壺。
林謹容給豆兒使了個眼se,包緊毅郎身上的小被子,輕輕拍著他的背,轉身往外走。
陸老太爺一手抓著衣領,一手指著她母子的背影,宋氏眼神複雜地看著林謹容,搶在陸老太太開口之前疾聲道:「二郎媳fu…老太爺讓你帶著毅郎留下來,他不怕吵。」話音未落,就得了陸老太爺一個讚許的目光。
林謹容便又哄著毅郎走了過來,毅郎卻是沒睡好…大發脾氣,哭個不休,聲音又響又亮,聽到眾人的耳朵裡,各是一番滋味。
陸老太爺好容易止住了咳嗽,擠出一絲笑容,示意林謹容把孩子遞過去…毅郎的淚眼對上這張全然陌生的老臉,才剛止住的哭鬧立時又升了級,嚎啕大哭著死活不肯離開林謹容的懷抱,哭得陸老太太都有些se變了,宋氏幾不可見地彎了彎chun角,起身讓到一旁,站到了角落裡。
大家總愛哄著未換牙的小孩子說吉祥話,同樣也不太喜歡見到自己就哭得厲害的孩子…特別是病人和老人,彷彿這一哭便是什麼不祥的徵兆。陸建立眼裡lu出幾分焦慮來,笨拙地道:「這孩子和二郎小時候一樣…沒睡好就要哭鬧。」
陸老太爺卻不在意,微微一笑,捏了捏毅郎的臉,道:「聲音夠響!」便不再強求,只命林謹容抱近一點,果然毅郎見他不抱自己了,便在林謹容懷裡安靜下來,轉而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看,乖了吧。」陸老太爺喘息著指了指自己的枕頭,陸老太太忙伸手進去撈…撈出一隻小盒子,陸老太爺示意她打開,顫抖著手指向毅郎:「曾祖父給的見面禮。」
林謹容不及看清楚裡頭是什麼,便抱著毅郎給陸老太爺磕了個頭,謝過陸老太爺。待得站起來,陸老太太已然把盒子遞了過來…裡頭卻是一對六瓣蓮花紋、束腰的前代古玉環,下面還壓著一張紙,上頭寫著一個「琛」字。
陸老太爺的手指從毅郎的小臉上輕輕滑過,低聲道:「琛,吾家之寶也。」卻是賜了大名。
林謹容趕緊又抱著毅郎磕了個頭:「謝祖父賜名。」
陸老太爺微微一笑,似是累了,半閉了眼道:「去罷,好好教養,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陸老太太聽這話,竟似有些交代遺言的意思,一時心中淒惶,低聲道:「你若是喜歡,孩子也正好醒著,不妨讓他多陪陪你?」
陸老太爺輕輕搖頭:「不啦,我累了,他也累了,小小年紀這麼遠的來,不容易呢。」後面一句不容易,倒似是夢囈一般的。
陸老太太便垂了眼,沉默片刻,低聲道:「都散了罷。」
陸經與陸建中對視一眼,齊聲道:「今夜還是我在這裡守著祖父(父親建立聞言,嘴chun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只垂著眼站在一旁。林玉珍和塗氏臉上lu出幾分不以為然來,碰了碰目光,又縮了回去。
林謹容看這情形,猜著這些日子大概他們父子倆一直都是守著陸老太爺的,而且是以各種理由,一直都爭著守護,甚至引起了林玉珍和塗氏的不滿,但她們是女人,擠不進去,夜裡伺疾也不方便,唯一方便的陸建立又是個綿軟xing子,一看到有人非得和他爭,便寧願悶著。
只聽陸老太太道:「都去睡罷,今夜我守。」才說了這個話,屋裡便齊刷刷地跪了一排人,開口都是說自己不孝,怎能讓老太太守護陸老太爺呢?陸老太太歎了口氣,只得道:「那我多陪他一會兒。你們幾個商量好了,留下一個便是。」
陸老太爺陡然睜眼:「老三陪我。」
陸建立立時抬起眼來看著陸老太爺,眼睛亮亮的。
陸建中和陸經都垂了眼,默然片刻,陸建中上前認真教導陸建立:「父親夜裡不好眠,手腳要輕。馬上就要進一次藥,子時、寅時還要各進一次,若是聽到他喘息,得趕緊把他叫醒,再叫大夫………………」
陸建立雞啄米似地點頭:「是,嗯,我記下了。」
陸建中嚴肅地道:「你複述一遍給我聽。」
陸建立呆了呆,竟真的開口複述了一遍。
林謹容不由微微皺了眉頭,陸建立也是個見孫子的老人了,陸建中為了表現自家孝順盡職,竟當著這麼多的小輩把他當成不經事的小孩子踩,委實是過分了些。
陸老太爺卻是一聲不吭,只半閉著眼,好似是又睡過去了。林謹容撇過頭,輕輕拍著毅郎的背,毅郎的眼神漸漸茫然起來,又窩在她懷裡睡了過去。
陸建中拿出當家主事人的威風,指揮眾人:「都散了罷。」又看向陸老太太,柔聲哄道:「母親,兒子送您回去罷?您的身子骨也不好,要陪父親,什麼時候不能?若是您熬得累了………………叫小輩們怎生心安?」
陸老太太想了片刻,觸觸陸老太爺的手:「我先回去啦,明日又來看你,我若是也病了,可不是要折騰這群孩子?我就不給他們添亂了。」
陸老太爺沒吭聲,只輕輕反握了一下陸老太太的手。陸老太太歎了口氣,起身往外,卻也不要陸建中送:「你熬了好些日子啦,今夜你三弟守著你父親,你便去歇著罷,好生睡上一覺,莫要累病了。」
陸建中卻仍然是堅持要把她送回榮景居去,他一堅持,其他人都不能閒下來,紛紛表示要送陸老太太回去。陸老太太推辭,眾人固辭,顯得誰不送,倒似是不孝一般。林玉珍恨極了這般做作,上前道:「我送母親回去,你們都去歇著,左右我是最閒的。
眾人便都齊齊不說話了。陸老太太默了一默,淡淡地道:「既然老大媳fu最閒,便由你送我回去罷。」
婆婆還在伺候太婆婆,她這個小媳fu當然不能當甩手掌櫃,林謹容示意豆兒把毅郎接過去:「你們先回去安置著,我稍後回來。」言罷走到陸老太太身邊扶定了她,笑道:「我也送祖母。」
陸老太太看見她,神se稍霽,對著林玉珍仍然是淡淡的:「走罷目送著陸老太太出了門,陸建中方才向宋氏頷首示意,宋氏便拉著塗氏,領著康氏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陸建中卻不走,親自伺候陸老太爺服了一次藥,又等了半晌,確認陸老太爺果然睡著了,方示意陸建立隨他往外間去,低聲道:「小心點。」又捏捏陸建立的衣服:「委實薄了點,會凍病的。」不等陸建立開口,便吩咐陸經:「去把我房裡那件玄狐皮大氅拿來給你三叔父穿陸經應了一聲,快步而去。
陸建立忙道:「我有。」
陸建中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和我客氣什麼,我們是親兄弟,這樣的見外,可是讓人寒心。是新的,我還沒穿過,你拿著就別還了。」
陸建立的嘴chun動了動,擠出一句:「多謝二哥。」
陸建中和藹的一笑:「謝什麼?這些日子我守在爹爹的身邊,突然覺得人生不過如是,我從前對你的關心太少啦。咱們就三兄弟呢,大哥常年在外,現如今,已是好些年不曾見著他了,也不知他成了個什麼樣子?倒是我們兄弟倆,日常在家,可也沒經常在一起喝喝酒說說話什麼的,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好時光。」
陸建立有些感慨,低歎了一聲,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只低聲道:「二哥你快去罷,別又耽擱久了。」
陸建中掀起門簾看了看榻上的陸老太爺,輕拍陸建立的肩頭:「有事兒喊我。」言罷自走出了房門。行至門前,但見竹林裡一點燈火閃過,又滅了,便冷冷地一笑,大步走進竹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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