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色澤的林內,光影如梭,驚起的宿鳥撲扇著羽翼,背離陽光的方向漸行漸遠。
夜的陰冷,在此處猶未散去。罩於樹冠之上的巨大黑色半球體,竟是再次擴大了三四倍,已然佔據了密林中半里方圓的區域,吞噬下的林木在黑球表面露出丈餘,卻像是被吸噬了生命力般急速枯萎,葉片凋落中轉瞬步入冬季的萎靡不振……
一片黑暗的世界裡,連五官都被隔絕封閉。霸劍一動不動地站在森然夜色之間,手中七尺巨劍微微下垂,如同渾然不知四周對手攻擊的來勢。可每當黑暗中無形的銳氣閃過,他總是能在生死之間迅速抬劍封擋。銳氣與巨劍的交擊,竟是無聲電影般的沉默,好像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裡,連聲音也無法傳播出半寸!
「刻意磨練過的肉身,果然不同凡響。」殘城的聲音混沌一片嗡嗡作響,變得晦澀難明,「在我的世界裡,你竟然還可以活動身體做出防禦,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此時這個男人的聲音,哪裡能聽出先前哪怕一絲的笑意,滿含的都是暴虐殺戮之感。
「僅僅是這樣嗎?」凌封冷冷開口,他的聲音卻是從身體外數丈的地方才傳開,好像這個距離內的聲波生生被夜色淹沒了,「如果你所謂的領域僅限於此,今天你的結果就只有一敗!」手腕一抖,他週身突然暴出刺眼的光芒,瞬間撕裂方圓七丈內的黑暗——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光明映照下,顯現出的竟是化為齏粉般平坦的地面,再不見一絲草木痕跡!
「怎麼會?」黑暗之中的殘城發出了一聲驚疑的低語,聲音倒是清晰幾分,隨即恢復陰冷,「你果然比我想像的還要出色呀……不過憑你的力量,想要打破我的世界,還差的很遠!在那之前,你必死無疑!」
暴喝聲中,才綻放開七丈的光明瞬時被黑暗再次吞噬,空氣中劃過的銳氣比先前更強三分,交錯成幾乎沒有空隙的網線,疾若驟雨地當頭向著凌封罩落。
「你管這種簡單的把戲,叫做世界?」凌封的話語裡帶上了一絲譏笑,手中巨劍再次顫動揮舞,瞬間彷彿打破了聲音的界限,產生的強烈「音爆」和刺眼光芒比先前更加駭人地擴散——爆炸般的巨響之中,整個黑暗的世界搖搖欲墜,空間邊緣無數蛛網般撕裂的痕跡,明滅不定。一道七丈光焰猛然從光源之處騰起,破開頭上銳氣,向著天空筆直地宣洩過去!
罡風之中,黑暗終究承受不了音爆與光芒的雙重打擊,在強烈的波動後霎時潰散……
重新被天光覆蓋的半里內,竟再不見一絲植被痕跡,彷彿那一切都在夜色的籠罩中被摧毀殆盡,形成了巨大空場。場中最中心的霸劍揚劍而立,望向半空中漂浮著的那個對手,眉宇間竟有一種疑慮。
對手分明是身形健壯之輩,可此時對面那個男人,身形瘦削如棍,竟不是殘城!?
「厲害,厲害啊……」浮空男子的聲音,卻正是凌封在黑暗中聽到的那種陰冷,卻沒有多少招式被破的驚詫意味,「只不過被控制了一炷香不到的時間,竟然可以看破我黑暗世界的真面目,而且尚有餘力破解……看來你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對手……」
「黑暗的世界……那不過是你頭髮和肌肉顫動形成的超聲波而已吧。」凌封冷笑一聲,「用高頻顫動直接破壞空氣分子的運動和光線傳播,造成黑暗的假象……超聲波還可以摧毀人類中樞神經控制系統,斷絕感知,直接導致肢體麻痺,繼而死亡……想必死在你這種手段下的人也不少,可惜我不會是其中之一。」
他說來輕鬆,可對方竟然可以憑借人類的肉體顫動發出「超聲波」這樣超出常規的攻擊手段,可知對於自己的身軀的修煉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這人怎麼看也不是可以輕鬆應對的對手……更何況對方的臉上,沒有絲毫把戲被看破的驚慌之意……
「不錯不錯。在枉死城內,能夠看破我『黑夜』的人的確不多。」那人口中的聲音,似乎在模仿月印的調侃,卻是依舊寒意逼人,「所以,你已經值得我認真起來了……」
「愚蠢……」凌封眼神一凜,自是覺得對方太過自大——他可是霸劍。甚至可說是「枉死城」中現存武學的來源之一,又如何不知枉死城中的手段?
方才對手所使用的「黑暗」之術,應用的「超聲波」理論,早在千年之間就被天資驚人的那一代「情劍」發現,並形成三大法決之中的「沉淵」!當年四邪將「破身入器」,將自己的意識埋入兵刃前,曾將部分武學遺留在枉死城深處的一方牆壁上——這傢伙自以為是的本領,想必正是從「情劍」留下的武學壁畫上學來的吧……不過他可以從那壁畫中看出「顫動」的本質,倒的確可說有幾分自傲的本錢……
心中思緒流轉,凌封開口便是自己唯一的疑問:「我倒更想知道……你是誰?」
「我似乎已經自我介紹過了……」對方冷酷異常地瞇起眼睛,「黑夜殘城雖然只是『靡空下層』給我的稱號,卻還可以說的上確切……」
「我名,黑夜!」——
「雙重人格麼?」撲面而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下,凌封手中巨劍旋舞如盾,一一封擋著對手強悍的劍氣,心下卻是揣測——他靈識雖為先前的「黑暗」遮蔽了片刻,但依然可以確信自己的對手並沒有離去,更不會有人能無聲無息的調換……
不過,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一個人雙重人格並不奇特,但能賦予不同人格以不同的形體,倒是件頗為罕見的事情。一時之間,凌封還想不出「枉死城」中哪一種易容術可以連同一個人的體型都改變的如此徹底。
換而言之,這傢伙若非天賦此種能力,就是比他們先期到達「枉死城」的外來者!畢竟千年之間,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如同千年前盛極一時的殯天教,已不復存在……
「不錯……」自稱黑夜的那個男子眼中滿是狂意,攻擊的風格也一反先前無所不在的「滲透」,轉為強勢霸道的「劫掠」!一時間凌封滿眼皆是他無窮無盡般的劍雨,轉瞬間數百招已過,凌封竟一招也沒有還出手去。
「能力S級,應該不是你的極限吧,你能接下我幾重力量!?」狂笑之中,黑夜四肢一震,攻擊中露出了百分之一秒的空隙,隨即卻爆發出比先前又強盛一倍的犀利劍芒!三丈方圓內煞白的劍氣如同實質之劍,在穿刺中加上了斬擊挑撥的繁雜變化。
凌封神情古井不波,像是並不理解這個年代枉死城中的分級方法,甚至沒有看那空隙一眼。以「霸劍」為名的四邪將之首,竟被對手全面壓制著攻擊,在外人看來該是一件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可此時的凌封眼中清明如冰,好像並沒有對眼前的狀況產生一絲怒意。
他是凌封,雖繼承「霸劍」之名,但卻絕對不是千年前的霸劍復活那樣簡單。
「不錯。方才是五成,而現在……能力解封,七成!」語帶殘忍的低喝聲中,黑夜的笑意張狂如斯。空中所有的劍芒轉瞬凝華,竟形成一柄超過四丈龐大的半透明之劍,當頭斬落的上百劍中速度卻絲毫沒有減緩,反有暴增之勢,生生將凌封防禦的劍勢逼得一滯!
「你敗了!」狂笑之中,黑夜突然出拳,一擊破開凌封防禦體系!
是的!是拳頭!由近身戰再次開始時算起,黑夜攻出的氣劍數目已經超過千計,漫長而近乎形成思維慣性的劍雨中,任誰也想不到他必殺一擊竟是從一直收攏的左拳暴出!而且,誰會料到,一個「劍客」的拳頭,竟比他的劍殺傷力更強盛!?
「敗的是你!」凌封卻似乎早已經料想到這樣的情景——被黑夜一拳盪開的七尺巨劍驟然翻轉,他整個人便隨著慣性傾斜了下去,好似支撐不了劍身的重量——距離不過尺餘的兩人目光交錯,時間停頓了剎那之後,空間內洶湧的劍氣突而潰散如潮,由那「退潮」中暴露在靈力之海下的「暗礁」,名為霸氣!
一劍,「霸劍」的武學事實上只有一劍!也只需要一劍!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橫掃千軍,莫之能御!
決然揮出的那一劍,由凌封手中那「破軍舞皇刃」上慘絕人寰的殺伐之意,彷彿積攢了同樣千年的漫長時代,一瞬間便將黑夜所有的攻勢擊潰,猶如千軍萬馬般勢不可擋的霸道之劍,撕裂空氣中一切與之相抗的力量,直接抵達掌控黑夜生命的頭顱!
「擋不了!?自己竟然擋不了!?」再沒有人比此時的黑夜更能理解那「霸劍」的真諦,刺透背脊的寒意中他的張狂全然收斂,甚至不自覺地流露出懼意——這一劍,不光是他,竟好像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擋,能夠與之相抗!你只能看著那道霸道至極的劍芒,席捲過自己脆弱如紙的防禦,露出名為「死亡」的猙獰獠牙!
「霸劍」面前,一切的防禦都是無用!哪怕明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沒有完全發揮,也覺得……擋不了……
然而,就在這死亡前所未有地迫近黑夜脖頸的時候,一片狼藉的森林深處,一個淡若煙塵的聲音悠然傳來,話語卻似乎一種命令的嚴厲:「住手,凌封。」
沉重的巨劍,在那聲音中霎時一頓,輕若鴻毛般地截停在空氣之中。被劍身自然攪動的烈風捲過黑夜的肌膚,讓他覺出頸部皮膚表面靈力的防禦頓時潰散,劃破的細小傷痕中,一縷血色無聲滑落,恍若隔世的一場生,竟使得黑夜腦中泛起慶幸的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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