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視野裡,儘是火焰的紅色搖曳,其美如華,淒涼若血。
是誰,在寂靜的高壇緩緩傾倒,跌入一片緋色之中……
是誰,在崩潰的城市廢墟之中,義無反顧地撲向那火的巨人?
是誰,以一種憤意凜冽的炙熱,刺入自己的心臟,除了焦灼竟不帶一絲痛意……
恍然的世界裡,葉新的意識逐漸清晰,他帶著迷惘注視著那些在這場迷夢中閃過的光影,卻不知那是否自己心間失去的記憶,久遠的自己都不願回憶……
終於,游離失落的意識找回了自我身體的存在。葉新吃力地睜開眼睛,眼中卻是一片重新恢復清朗的天穹——只是那空曠而清晰的天幕,讓他很快意識到了某種事實——四周的森林已然在雷擊造成的大火中燃燒殆盡。
葉新坐起身來。他的衣衫尚可說完好,只是多了幾處粉碎成灰的破損。方圓十丈內,焦黑的土地沒有半點生機;二十丈外,余火仍在林中熊熊燃燒,荒地上的空氣裡,此時滿是動植物油脂灼熱難聞的焦糊味道,讓他立即狠狠咳嗽起來。
那些可怖的食人「兔群」,莫不是在一擊天雷之下,化為飛灰,連渣滓也沒有剩下!?
林輕蟬呢!?腦海中突然浮現的影子,讓葉新的神色頓時一慌。但他環顧身側後,卻又恢復了平日神情——他的「蟬兒」髮鬢散亂,正以一種孩子氣的姿勢,蜷縮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那瞪大凝望自己的眼神裡,全是屬於九音的不甘與惱怒之色。
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對方的表情,葉新微微歎了口氣,正待起身過去,心上突然一股麻意升起,迅速流轉四肢百骸,當下腿腳一軟,又坐回了泥灰地上。他兩指無意相觸分離的時候,甚至有藍色的電火花從指尖竄出,讓葉新驚得一呆。
看這殘餘電力的狀況,在雷擊下沒有死已經是天大的幸運。若非身為仙界「雷之公主」的九音那抑制雷電力量的結界,加上葉新身上有至寶法器吸納了雷電之力,恐怕被天雷當頭擊中的葉新會與四周的植被一般,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不用白費力氣了,承受了『降雷』的能量,你體內的氣脈已經完全紊亂,現在沒死已經是這死老天不開眼了……居然這樣都劈不死你……」九音的聲音虛弱地響起,說的卻是與她身份頗不相符、詛咒似的話——敢對老天爺罵罵咧咧的仙界「上仙」,除了這個極受天帝寵愛的小公主怕也沒有第二人……
葉新稍稍掙扎了一下,心知她所言不虛,當即放棄了起身的努力,開口道:「你……現在可以說話,身上的禁治莫非已經潰散了?」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為那聲音沙啞難聽吃了一驚——喉嚨間那火辣辣的疼痛,使得說話也成了一種痛苦的事情。
「怎麼?怕了?」九音似乎並沒有受這火燎咽喉的苦楚。只是語氣裡那種無力感,讓人覺得她的狀況並不比葉新好上多少。而且看她神情,似乎也不太甘心將力氣消耗在說話上。
但是,此時此刻,兩人皆處身於雷擊毀滅後的荒蕪世界,同樣面對著隨時可能來臨的死亡威脅——似乎「說話」這種平常易如反掌的事,在現在卻成了證明自己依舊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方式。那種異樣扭曲的意識,卻恰巧成了維繫兩人交流的紐帶。
葉新緩緩呼吸,試圖將體內狂亂帶電的元氣導入正途。所以頓了下才開口道:「聽你這麼說話,我倒是可以放心了……看來蟬兒並沒有在雷擊裡受傷啊……」
「我原本就打算將你跟這副身體一起毀滅……」九音哼了一聲,語帶不甘地道,「那些怪物撲來的時候,我本已恢復了六分元氣,隨時可以離開這身體……若非你身上那件東西居然有鎖魂的能力,那一記降雷我哪有壓制它力量的必要……」
「你一天不將蟬兒還回來,我一天不會放你。」雖不知當時的具體過程,葉新也可猜到似乎是自己是身上那小劍吊墜再次發揮了作用,當下語帶威脅地道,「你自己考慮清楚。」
「失憶的笨蛋!」九音寒聲答道,「我早已說過那丫頭死在另一個你手裡,你卻偏偏不肯相信……你以為自己真的像那四個白癡說的,是邪皇轉世之身!?」
葉新語氣也是一冷:「我沒有理由懷疑自己的靈魂!」提及自己的失憶,他的眼神卻也是微微一黯,聲音低了三分,「我知道,他們是我很重要的人,從見到他們第一眼我就明白……所以即便真的是你所謂的『另一個我』殺了蟬兒,他也絕不是我!我將視其為敵!」
火焰席捲著炙熱之風吹過,葉新的眼眸裡倒映著二十丈外火場的景象,臉上突然有一種驚駭的神情浮現……九音蜷縮於地的身體,似乎沒有絲毫活動能力,可是在她的耳畔,漸漸亦有一種讓她不寒而慄的聲音響起!
那是「嗒嗒……咯咯嗒……咯嗒嗒……」的利齒摩擦的聲音……——
視野邊緣,緩慢聳起的片片地面下,有乳白色的長耳,不斷「生長」出來……
不過短短一刻之間,葉新與九音身處之地,便再次被無數那熟悉的長耳包圍。遍地皆是利齒「嗒嗒」的刺耳聲音,在火焰的背景中如同惡魔的召喚,綿綿不絕……
「羈絆獸,以吞食一切天地精氣為生,喜好群居,繁殖力又極強……」令人戰慄的詭秘聲響中,突然有一個男子清朗的嗓音,略帶笑意地響起,「即便是在這『靡空下層』與枉死城的狹縫地帶,也是相當難惹的生物啊……你們怎麼會惹上它們?」
葉新神色不由自主地露出喜意,以他的修為,自然還沒有完全掌控自己情緒的能力。而蜷縮於地的九音,臉上怨恨的寒意雖然隱去,但更近似蘊含雷雨的沉重天空,透出墨色凝重的壓抑……此時的她,雖看不見來者的面目,卻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來人強悍的實力——
那,就像是暴風驟雨中堅若磐石的城池,任憑雷轟雨擊卻依然紋絲不動……
劍光橫空而過,地面上數百隻才露出頭兒來的「兔群」,在森然沉寂的劍意化為血水,飛灑在空氣裡——或許在常人看來,那些可以卸去拳腳力道的皮毛,仍未堅韌到可以抵擋刀劍的程度……他們或許會因此覺得這縱橫的一劍可說輕而易舉……但在場的葉新卻能清楚地看見——那個男子的手中無劍……
無劍,有的只是比刀劍更為鋒利強大的劍意,從那個身影的額前、發上、肩膀、小腹以及人身一切平常的部位發出!那一劍,其實是凝化了數百劍的一道颶風,從火場殘餘的空地中捲襲而過,攪起「羈絆獸」漫天的緋色碎屑!
切膚而過的一縷殘留陰冷,甚至讓無法看見這些的九音覺得無法抵擋。
「好了,現在安全啦。」男子在葉新身前彎下腰來,說話的口氣裡絲毫看不出他就是那個擁有絕世劍氣的人——這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人,身形稍顯粗壯,面容卻比葉新還要稚氣少許。那彎月般的眼眸充滿笑意時,便瞇成了一縫,充滿一種調侃似的流光。
男人上下打量著葉新與九音,隨即再次笑道:「這些到處打洞的傢伙,雖然看起來像兔子,你們別把它當作兔子就好……不過話說回來,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們……」他的語氣似乎滿是好奇,「你們是從『靡空下層』衝上來的麼?很了不起呀。」
或許,是因為這人出現的太過突兀。葉新望著他的眼神雖帶著欣喜,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才好。倒是毫無活動之力的九音發出一聲冷哼,竟出乎葉新意料的道:「我們就是喜歡躺在這裡,關你什麼事!?走開!」
葉新面前的男人也明顯沒有料到九音竟然如此說話,只是他似乎修養極好,神色絲毫不變地微笑道:「那是我打擾兩位了……不過以兩位現在的傷勢,要在這裡生存怕是有些困難呢。」右手伸出,他一指輕點在葉新的額前,驀然一股劍氣灌入!
葉新的瞳中光輝猛地一散,隨即收縮緊致如針——那劍意如同男子先前席捲大地的攻擊一般極為霸道,卻是沿著葉新全身脈絡急速流轉,探查著他元氣運行的軌跡,同時將他身上狂亂的真氣與電力通通以強力撫平……
少頃之後,男子鬆手。葉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起來,雖然全身立時被一種酸麻疲憊感覺籠罩,較之先前一動便有針扎似的疼痛,已經可說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多謝。」一時無法說出更多的話來,葉新只能向這個男人點了點頭,心中仍然震驚於對方力量的渾厚——那冷冽的劍意,不僅烈如颶風,更綿長似錦,劍意之間的流轉如同自己的肢體般自然流暢,像是絲毫沒有破綻一般!
「舉手之勞而已。」男子含笑站起身來,望了一眼九音,低聲私語道,「那個……是你的女人麼?靡空下層可少見這樣的極品……可她的脾氣似乎不是那麼好啊……」
葉新不由神色尷尬,咳嗽了兩聲,卻是沒有回答——難道要他告訴這個陌生的男子,自己心愛的人的身體裡,住著一個仙界公主這樣嚇死人的大人物!?
「哦,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男子哈哈一笑,果真不看九音一眼,轉身瀟灑向著余火熊熊的森林行去。他踏步到七丈以內,森然劍氣卻已瀰散空中,將霧氣沉沉壓下,同時泯滅所有的灼熱痕跡——不多時,四周又有蔓延趨勢的火海已被其消減無形……
「喂……兄弟……」突然回過神來,平定呼吸後,葉新在對方離開視線前終於沙啞著叫出聲,「你叫什麼名字?」
「哦,無論是枉死城還是靡空下層的人,一直都稱呼我『叛逆者人於遙遠的林蔭間回了下頭,語氣讓人覺得那瞇成一線的笑眼就在眼前,說出的話語裡卻似有著沉沉的倦意,「不過我更喜歡自己的名字……」
那個身影漸漸隱於林間,只剩下蕭瑟的字句,零落間依舊清晰如故:
「我叫,殘城……」——
「殘城大人……剛才為何沒有出手?」陰暗的夜色下,一種如影隨形的聲音,游離於那個男子的身側,同他腳下幾不可察的殘枝破碎聲融為一體。
靜謐的森林中,男子含笑的聲音道:「畢雷特,你看上那個丫頭身上的法寶了麼?」
「那可是『懲擊』啊,而且是已經解除了封印的太古法寶……」虛空中的聲音帶著焦急的意味,「如果可以得到那個,大人應該就可以……」
「畢雷特,人不可以太貪心哦。」男子打斷了聲音的敘述,平穩的腳步微頓,「而且……剛才如果出手的話……我怕自己沒有命活下來呢……」話語聲中,他的手指竟微微抽搐,額上細密的汗滴,像是在顯示他內心中陣陣後怕的情緒。
「怎麼會……」虛空的聲音猶豫了一下,「是那個男人麼?」
殘城抬頭,望向天空恢復了清明的月光,一雙月牙般的眼睛中散出寒意:「是吧……我的直覺一向很精準,所以才能活到現在啊……那傢伙身上,一定有什麼極為可怕的法寶,我覺得如果我那時候洩露殺機的話,一定直接受到致命的打擊……」
「黑夜殘城……」語氣一頓,他的話語似是慶幸,「看來我能夠擁有『不洩殺機』的能力,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呢……」
那聲音淡淡的,在因林火而帶著暖意的夜風瞬時消散……——
森林某處,紅火萌動,像是帶著勃勃生機的生命體,而並非毀滅力量的擁有者。
此時,濃郁的肉香正從火堆中央燒烤的、油光可鑒的肉串上傳出,而那火邊依稀散落著,分明就是「兔子」長耳模樣的皮毛血肉……
「殘城麼……好像很唬人。」坐在火堆邊的男子,凝望著自己掌心裡那團妖異之火,邪魅地輕笑一聲,「我明白了……辛苦了尖一斂,那火焰中閃動的畫面立時熄滅。
男子偏頭,望向火堆對面:「看來我們快到了,你的仇人,就在森林的另一邊……」
近乎陰霾的火光中,將全身包裹在黑色長衣中的女子抬頭看他,佈滿淚痕的雙眼裡,竟有與年齡毫不符合的殺氣——「卡」地一聲,卻是少女抬手折斷了手中的樹枝——她盯著那斷枝如同仇人一般,而後狠狠地將它拋進了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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