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之後,濃雲散去,天空破曉,緻密耀眼的光柱從形如塊壘的雲海縫隙間穿過,如梭。
九音收斂仙氣落下的時候,林家居住的小區內已然警戒密佈,不知何處來臨的黑衣人將四周數條主要道路全部封鎖,並以普通人不可能發現的結界將整個小區破壞的痕跡包裹。
由高空俯視到這一情景後,附身在林輕蟬軀體上的仙子並不打算驚動這些行蹤詭秘的黑衣人,而選擇了直接一掌破開空間,瞬移至林家別墅室內。
這裡,依舊保持了未來得及修復的損傷——葬劍谷秘術陣法的守護白光,在外界黑衣眾的衝擊下正不斷顫動,一層層碎裂零落——九音神色不滿地揮了下手,瞬間便將那些龜裂的陣法破損處彌補,強大的上仙靈力席捲屋內,從鋼筋水泥中破開一條平坦的瓷磚道路來。
這條路,直通向葉天然沉睡的房間……不,或許該說是「洛神」沉睡的房間。
青絲絨線的床單上,一身破損白衣的男子依舊安睡著,表情如同初生的孩童,像是根本不知道與此同時這個世界上已然發生了多少變動,也根本不知道他心愛的女子已然在暴雨喧囂的昨夜香消玉殞……
「這就是……葉天然麼。」從門旁凝望著熟睡的男子,九音的眼眉間一種微小難明的詫異流過,好像在她的認識中,「葉天然」並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那個男子,應該擁有更近於那個「邪皇」身上冷冽殘酷的氣質,若非如此,又怎會引得「血煞魂」附身成魔!?
「無論是什麼樣子,你的結局也只有死亡一途……」近似自語的低吟裡,九音屈伸指尖,緩步向著床沿靠近,「不……應該說,唯有神魂俱滅這個結局!」這超脫於人世的仙子心上,殺機突顯,由指尖剎那迸發出的銀色寸芒,吐露出比金屬更鋒利的刃來……
「葉天然」必須被毀滅!這才是「雷之公主」此次降世的真正理由,也是由天帝直接交託與她的任務——林輕蟬的意外身亡,不過是一個契機——而天帝的命令,從來就不需要因果緣由,需要的只是執行。
殺意表露的一瞬,屋內突然有什麼東西,吞噬了空氣中的光明似的——那並不是將房間完全置於黑暗之中,而是讓肉眼的視覺像一層黑色半透明的玻璃,略顯出讓人心情沉悶的陰霾來……遙遠的時空中,竟似有某個龐然大物撲面而來,轟然穿透過人類脆弱身體的分子縫隙,遺留下空蕩蕩、好似宇宙空間般別無他物的極致孤獨……
「仙氣……消失了……」九音那屬於修真凡人的寄宿體,突地變得沉重如鉛,竟是難以再邁出半步。她的身形向前一傾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起來——如同死氣的青色浮現於原本如玉的肌膚表面,使得仙子的容顏變得略顯猙獰與恐怖——脫離的充盈「仙氣」的壓制,林輕蟬已死的身軀便再難以承受亡靈之氣的侵襲。
「怎麼會!?他明明還在睡覺……」九音的表情略帶惶恐與不安,身體上體溫不受控制地一點點消失的感覺,讓她體會到數千年沒有感受過的死亡威脅,「這樣下去,這個身體會徹底死掉的!為什麼動不了……」
可是……身體裡那浩瀚如海的上仙靈力,竟在她心間出現殺意的那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短暫的簡直就沒有「過程」一說,直接將她的靈魂打回了一個凡人層次。
即便是上仙也罷,沒有一絲仙力的意識,又如何能夠掙脫這囚籠般的肉體的束縛?再這樣下去,死的不光是林輕蟬,連帶著她九音的意識,也會失去能量而消亡。所謂的「神魂俱滅」也不過如此:
這個方才對「葉天然」說出的詞語,此時卻譏諷地發生在了九音自己身上……
那一刻,九音已經記不起「時間」的定義。原本柔弱而溫暖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僵硬與冰冷,原本活躍聰慧的思想,也隨之漸漸凍結在死亡的腦細胞中……死亡是如此之近,近的觸手可及,就像是觸到那一種萬物也凋謝、歸於生命未存在之時的死寂。
一瞬,彷彿是經過了數百年寒冬的寂寞。九音的意識世界裡,突然出現了一點光明,悠悠落進冰窟般的內心之中,用一平方米的陽光,輕輕撫過那僅存的一點生機的綠色……
生命的開始,就如同一棵幼芽破土而出的蓬勃,璀璨奪目的綻放開來……
視覺逐漸清晰起來——屋內,有玄之又玄的一抹白色,像是那光明的源頭般,無聲映入了九音睜開的眸光,飄渺如這一夜不存在的月華,動人心魄。
青絲絨線的床單上,少年正緩緩坐起,伸展身姿的動作像是一個王者從千百年的歷史中初醒。那一身殘破的白衣,不知何時竟修補一新,更蔓延成古代長衫的模樣,蜿蜒折疊。空氣中搖曳的銀髮漫過衣衫拖墜於地,一點點覆蓋在床單與九音的半面身上,每一絲一縷皆在青色的背景中散發著淡淡銀華——那,已經是不屬於人世的風華絕代……
男子的面容,依舊是葉天然那平凡的模樣,此時卻更近似與一種樸實無華的純真。只是他凝視著九音的眼眸中,竟是純白近乎銀的顏色,再分不出人類應有的瞳仁瞳孔。那銀眸其上倒映出林輕蟬容顏的時候,就像是將她整個人都擁有其中……
莫名的對視裡,九音說不出話來,她近乎全部的意識都被吸引在了那雙眼眸裡。那裡像是有整個世界的倒影,有著那些文明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那裡又像是空無一物——如同外表上這純淨的顏色——唯一僅存能包羅天地萬物的空間,無限無垠。
「剛才想要殺我的人,是你麼?」聲音還很年輕,但卻並非葉天然的聲音,而像是直接傳到九音腦子裡似的,帶著一種經歷了千百年歷史沉澱的、淡淡的沙啞感。
「我……」原本陷入對方攝人心魄美麗的九音,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存在於這個凡世的目的。意識內的異樣消失後,她強大的仙力如同突然消失時一樣又突然全部歸回,正飛速穿梭於已死的軀體上,將亡靈的力量暫時驅趕出去。
九音緩緩曲展手指,藍白色的電芒再次於指尖肆虐開來……
想要殺了現在他,恐怕必須動用「雷公鞭」了……腦海中這樣的念頭轉過,九音避開了葉天然視線的那隻手開始暗掐法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恐慌,依舊盤旋於心間不去……以至於她連續兩次中斷了自己的咒文。
這個過程中,床上的男子卻只是用那種純淨無暇的目光看著,沒有絲毫動作。
整個空間突而一顫,光耀刺眼的十四道「電樹」,隨即在這狹小的房間內「生長」出來。被電子破壞的空氣結構只能發出悠長不絕的鳴響,盤繞於九音身側,砰然將房間內的其他擺設撕成粉碎——但剎那之後,所有的電芒又突然消失,那十四道「電樹」竟凝固成金色光澤的實質之鞭,霎時將九音全身纏繞了個結結實實……
「怎麼會!?」一個踉蹌再次摔倒在地上,九音顧不得自己此時讓人浮想聯翩的姿勢,眼中露出驚駭——「雷公鞭」竟不顧駕馭法決,反襲自己!?
「抱歉了,小音……」
與「雷公鞭」鞭身相觸的時候,這件早與九音心靈相通的法寶,傳來了一種微微顫抖的意識波動——這樣的超級法寶,靈性早已與人一般無二,甚至可以在某些時候化為人形。它存在的時間遠較九音長遠,所以很多時候,「雷公鞭」其實如同她的長輩一般。
但是此時從鞭身傳來的意識流中,卻沒有絲毫的親情意味:「並非是我不遵從你的意識,實在是你這次出手,從一開始就選錯了對象……」
「為什麼!?葉天然他不過是個人類啊!?」九音口中發出不信的尖叫。
「這個男子,他……確實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之身……」雷公鞭的意識化為九音熟悉的聲音,輕歎了一聲,「但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那件法寶,卻是我們永遠不可能反抗的……」
「那是空間之主的佩劍,一切寶器之王……」雷公鞭的聲音裡,有著深深的孤獨。
「一劍出世乃至『天下寂寞』的……寒夜啊……」——
西西勒爾島,地下基地會議廳內。
屋內的剩餘七人之中,五個代表都是以極為放鬆的姿勢或臥在椅中、或趴在桌上。從他們那安逸的表情看來,似乎正在做著某個甜美的夢境。方才扣動的扳機的洛麗塔上校,則面無表情地坐在會議廳門邊牆角,眼神略帶空洞地盯著前方的地面。
在場唯一一個清醒的人,便是那來自E國的禿頂胖子。此時的他不知由何處摸出一個同先前形制相仿的銀酒壺,正一口一口地向著喉嚨裡傾倒酒壺內芳香的液體。
電子門吱呀一聲開啟後,蕭夜修長的身形從門外踏入。看到這禿頂胖子的時候,他的神色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人從「夢妖」的力量下逃出。
E國佬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偏頭望著蕭夜的方向,口中說出的竟是清晰準確的Z國話,甚至帶了幾分Z國南方的方言口音:「蕭先生沒有追上那個丫頭麼?」
蕭夜旋即回神,搖頭笑了一下道:「我的功夫想必還沒有練到家吧……所以也沒想到,你這個寡言少語的五號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遲鈍。」
「各人有各人的保命之法,蕭先生不是也沒有被催眠麼。」禿頭胖子哈哈一笑。
蕭夜似乎不願意再與此人互猜謎語,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個局外人而已。」禿頭胖子又灌了口酒,「五號不過是我掩飾身份的一種,就和蕭夜先生你不僅僅是『四號』同一個道理……」
「既然是局外人,就不該摻合進來。」蕭夜微微欠身,抬手將洛麗塔無神的雙眼掩上,像是警告般道,「像他們一樣僅僅需要做一個夢,比什麼都好……」
「夢並非只能存在於那個世界,就像人類的幻想,終究會通過某種方式化為現實一般。」禿頂胖子沉聲道,「蕭先生你也應該明白,任何人都不能掌握一切……現在你的心裡是否因為我的『異常』覺得有些惶恐?現在的你,似乎沒有開始時候那樣的冷靜呢……」
蕭夜低垂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驚疑,聲音較先前更冷上了幾分:「你究竟是誰!?」
禿頂胖子只是再次笑了一下,突地望向頭頂那被金屬完全遮蓋的方向——遙遠又遙遠的某處,有什麼東西綻放開的聲音,頃刻間席捲整個空間——這個帶著酒糟鼻的傢伙臉上突地浮現出幾分神聖的神色:「這裡……我們的王已經甦醒……」
「啪」地一聲,是整個房間碎裂的聲音,在蕭夜那略顯朦朧的視線中迅速潰敗!
眼前沉睡的洛麗塔,那毫無知覺的各國代表,以及這個由「寡言少語」變得「嘮嘮叨叨」的E國胖子,會議廳的牆壁,圓桌,牆上的寬屏螢幕——所有的一切化為稜角分明的琉璃碎片,在蕭夜眼前迅速分散消解入虛無……
蕭夜突然明白,自己依然身陷在……那個自己以為已經掙脫了的夢境之中……
依舊是那條幽暗的長廊,面前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美麗女子嫣然一笑,笑容中有著一絲譏諷,卻也帶著蕭夜看不清、說不明的異樣。「夢妖」邀小姐的嗓音像是在漫長的沉默後開口:「你做了一個好夢了麼?蕭先生。」
「除去了你那笑容下的不屑後……現在,是否我們能站在完全平等的位置上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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