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或許任誰也沒有發覺,天地間這渺小的人類身體,與茫茫大氣相摩擦產生的渺小光芒。
自然也沒有人會發覺,在相隔數百里的下方,由無數晶瑩絲線構成的羅網已然張網以待。這幾乎是人世間巔峰強者才能到達的高度,此時竟有數十人的團隊,再細緻地編織著那難以分辨的網線——難道這些人,事先就預料到邪皇會在此墜落!?
更有甚者,他們早就計劃好了,要在這個時刻偷取葉天然那死去的神祇之體!?
「封獲陣——延展。」當天空中那一抹光芒逼近到百米內後,帶著咒術氣息的低語在這些網線中立時迴響,青色的震盪波動隨即在這透明網上收縮向內。
「砰」然一聲,邪皇由宇宙墜落的巨大衝擊力,竟只在那網線上撞擊出了一聲鞭炮般的微響,在尚未終結的雷雨夜色中幾不可聞。青色的波動也隨即收攏到最大限度,將那已經喪失了生命的軀體迅速扭曲成細長的「人棍」。
那等候多時的隊伍,動作熟練地將屍體用白色布質物包裹起來。其中一人從懷中摸出某個黑色的物體,拋向空氣——銳芒閃過,高空中有一扇黑色的門洞,迅速延展開來。
隊伍抬著屍體,從那黑洞中紛紛穿梭而過,迅速消失了蹤跡……——
男人醒來的第一眼,望見了一個坐著輪椅的少年。
這種人很奇怪,不是軟弱無力的待救援者,就是危險至極的終極BOSS。男人的記憶裡,似乎有著這樣的一個人存在,但是那回憶不光是模糊的,簡直就是分辨不出的碎片。
他突然微帶詫異地發現,自己除了知道一些基本常識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
腦海裡,似乎對於這件事情並沒有多少的困擾情緒,事實上,現在幾乎是任何事情,都無法激起男人心海中的半點漣漪——他的心,已是死寂。
「你醒來了。」坐著輪椅的少年,用了一句十分平常的話作為開場白。那略顯蒼白的俊逸五官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甚至不似人類。
男人沒有回應。他環視了一下這個房間,四周全是金屬質感十足的牆壁,其堅固度不言而喻,屋內的擺設尚可說的精緻,只是跟他自己的審美觀截然不同——整個房間裡透著一股塵封與時光之中的灰敗氣質。幸好還有微涼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
男人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審美觀」這種東西,那彷彿只是身體記憶下的習慣,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一片荒涼的內心世界裡。
「我的名字,是水瓶。水瓶座。」少年凝視男人的目光裡,似乎有著一種欣賞的情緒。雖然那面容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可他的眼神,卻近似看破的塵世的老者。
「是你救了我?」男人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地好像只是破爛廣播裡的雜音,若非他已什麼都不在意,或許連他自己都會嚇一跳。而從他口中吐出的那個問題,卻是他此時思想最直接的表達——不需要知道前因後果,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是被人救了。
身體裡有熟悉的熱流流動著,漸漸喚醒了那些感覺麻痺的細胞。
「呵呵,我的力量是……生機。」少年抬手,掌心裡有一種淡綠的微光糾結,彷彿是花草的幻象,透著難以言喻的美麗生氣,「所以我可以給予人類的屍體第二次生命……至於救了你這件事情,或許是命運使然吧……」
「你相信命運麼?」男人漠然發問,對於少年手上那奇異的現象似乎沒有任何驚異。
「我,只不過想踐踏命運呀。」少年的笑聲略帶了一絲張揚,「那種東西,從來不是用來相信的。人類相信了它,所以才會招致滅亡……」
「人類?滅亡?」目光掃過少年月光下蒼白的臉頰,男人的隨即瞳孔猛然一縮,閃過銳利的寸芒。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一種能力,可以看清人類的內心世界。
這種能力在他對少年直覺的恐懼感中迅速更醒了過來,佔據了他此時全部的心神。
聚精會神,將那種力量發揮出去的時候,男人的身體突然無法遏止地顫抖起來!
少年的內心裡,竟然……什麼也看不見!?
男人萬萬沒有料到,面前這個笑意盈然的少年心中,竟如同黑洞般在一片死寂中瘋狂侵蝕著一切事物——若非及時抽身,幾乎連他自己的意識也被其吞噬下去……
沒有一個人類的心靈世界會是那個樣子的,那個世界,黑暗的、沒有一絲相對的光明存在。唯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寂滅主宰一切,唯有比地獄更陰森的寒冷氣息,鋪天蓋地地滲透進男人的心裡,喚起他從皮膚到毛髮完全的戰慄感!
他驚駭於眼前這個名為「水瓶」的少年,那包裹在「生機」外表下的寂滅!
冷汗濕透脊背。細密汗滴凝成的光華,霎時從他額角滑落。那一刻後,他望向那個殘疾少年的眼神,帶著強烈的驚悸,這個少年,比他想像得更危險!
可是……內心裡卻有一絲說不上來的興奮感啊……莫非在男人的潛意識裡,這種「危險」也等同與一種刺激的挑戰?!生前的他,難道是一個很喜歡挑戰自己的人!?
毫無牴觸情緒的接受了「生前」的這個概念,男子的臉上突地露出笑容:「你想要我做什麼?已經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你,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了吧。」
「很遺憾,哪怕我可以主宰生死也好,卻始終無法讓人類正確地認識自己,也就無法更正自己犯下的錯誤……」陰暗的月光下,少年纖長的指尖散漫,卻是笑容不變,在葉天然面前攤開手心,「所以,我想要一種特別的能力……將你的力量,借給我吧。」
「你是指……看透人心的力量麼?」男子偏頭望向屋子角落中的黑暗,「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躲在那裡的那個傢伙,也擁有著相同的能力吧。」
月光微移,隨著少年眼神的示意,角落中的那個人影漸漸清晰起來,最終出現在他與男人面前的,竟是一個全身赤裸的妙齡少女。那暴露在空氣中的曼妙肢體,刺進男子空若深淵的眼眸裡,竟使他的內心浮現一種性別本能的焦灼感。
男人移開了目光:「我沒有叫她出來的意思。」
「那麼,我很抱歉。」少年望向男人的目光曖昧,隨即揮了揮手,那身材與相貌都堪稱尤物的少女又緩緩退回了房間的陰暗裡,「她的名字是落影,雖然在她身上也有著讀心的能力,但是很可惜……她還沒有辦法將那種力量完全發揮出來。因為……」
男人抬頭,無視少年故作的神秘。
「好吧,因為她的力量源泉,還是在你這裡。」少年水瓶聳了聳肩,旋轉著輪椅的兩隻輪子,緩緩移動到了窗邊,仰望著天空中的月光,「況且,我所想要的,並非只是簡單的讀心能力而已……在你身上所有的力量與智慧,我都想要……」
似乎沒有想到少年會直接露出這樣近乎貪婪的意圖,男人離床站起身來,三兩步來到他的身畔:「你還真是毫無顧忌呀……我身上全部的東西,雖然現在我已經不知道那有些什麼……但是仍然會直覺地恐懼自己呢。」
「這是大實話麼?」水瓶偏頭,再度溫和地微笑了一下,「普天之下,恐怕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像我這般瞭解你的身體了……再我看來,無論多麼強大的能力,你應該都可以自由支配吧……」他輕輕抬起一隻手指,像是漫不經心地在男人的手臂上點了一下。一觸之間,那說不上健壯的手臂上突然迸裂出無數的傷口,漆黑色的血液沿著肌肉線條流淌下來。
男人望著自己手臂的眼神彷彿那根本就不屬於他一般。少年的手指移開後,傷口處洶湧的血液立時回流,像倒轉鏡頭般自行縮回了他的身體裡,而後所有的傷痕迅速癒合消失,很快便恢復到好像沒有受過傷一樣。
「我倒是沒有想過,『生機』也可以用來致人死地啊……」撫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男人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生機可以加速人類細胞的生長,癒合傷口,治療病患……」水瓶輕笑了一下,「但萬物皆有始有終……人類的生命,終究有消亡的那天,過度的生機不過會加速那個過程罷了。」他低頭望著自己鋼琴家般的手指,「可即使是這力量,對你也毫無用處,不是麼?」
「如果真的毫無用處的話,我恐怕現在還是一具屍體吧……」男人仰望夜空,眼神裡看不出絲毫心緒,「雖然不記得自己以前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既然是救了我的你提出的要求,我如果還是拒絕的話,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凝視水瓶的眼眸,男人努力想要從那黑洞的心靈世界中看出什麼來:「你……想要借我那莫須有的力量去做些什麼事情?」
「我……已經得到了需要的絕大多數東西。」水瓶雙手交叉,至於自己殘疾的雙腿上,語氣漸漸露出幾分陰沉,「怨恨之拳的力量,開啟封龍陣的力量,破解最終之門的力量……這些,我幾乎全部得到了……唯一欠缺的,恰恰是最關鍵的東西……」
少年的眼眸裡,鋒利如刃的光芒刺破月光的靜謐,將他之後的話語襯托的格外陰森駭人:「我像要你的力量,幫我取九個人的命!」
「九個?你的殺氣還真重……」男人語氣略帶驚異地在他身側蹲下身來,隨後仰望著水瓶面容的目光裡,卻帶著漠視世間一切的無情,「不過聽起來倒是挺有意思……」
腦海中的對於身體力量的記憶隨著感覺的復甦逐漸更醒……
輕輕在少年耳畔彈了個響指,男人的身形突地模糊起來,隨著空氣中原本不存在的流動軌跡飛散成黑色的液體,環繞與少年水瓶的輪椅四周,像是一張墨跡暈染的紙片瘋狂旋轉,而後消散與虛空。空氣中不知何處傳出那不似人類的刺耳嗓音:
「那麼……你就好好使用我的力量吧。讓我們將這個世界變得更有趣一些。」
「有趣?我想要的不過是早已注定的結局罷了……」聆聽著那漸漸散去的聲音,少年水瓶抬手將指尖的綠色光華纏繞到剩餘的最後墨跡之中,如同一個契約般劃出華麗複雜的紋理。那紋理在半空中僅僅保持了三秒的時間,也隨即模糊不見。
倘若你細心的話,或許會發覺,水瓶口中說出的話語,竟似相互形成悖論。
「主人。」赤裸不著寸縷的美貌少女落影緩緩行來,像是覺得天氣變涼了般,將床上那一張薄毯披在了少年的身上。在她的心中,或許從來沒有意識到過自己赤裸著身體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而此時的窗外,雲層終究遮掩了月光,使得這個本就不大的房間完全隱入了夜色的黑暗之中。近乎終結了人類視覺的空間內,無人知曉這是世界的哪個角落。
這裡,寂滅,已是世界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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