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修好,大家久等了……——
不想,再觀望那個都市焚燒後的灰燼與殘破龜裂的廢墟……
不想,再見證自己與自己命運交戰時的無能為力……
長久的昏迷沉睡之後,再度被噩夢驚醒的葉天然,以一種無言的沉默辭別雷越,選擇了離開秋葉——這個彷彿一夜間沉澱了千年歷史的城市。
血牙帶他回到X市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深夜。
當這個神情依舊迷惘的「非人類」步入自己居住的別墅區時,並沒有想到在平靜如昔的華宅夜色中發生了怎樣的改變、並在身為人類剩餘不多的歲月中持續地影響著彼此的模樣……
此時,搖曳月光下的小道上,滿是兩側梧桐斑駁的落影,靜謐恍若脫離塵世,連一絲蟲鳴也覺察不出——唯有葉天然踏過花崗岩地面的足音,起起伏伏。
突地頓住身形,他直覺地停下了腳步,視線終於從虛無地某一點收回,望向這個世界原本的景象:眼前是林家三層別墅後的小院,燈火通明的樓閣背景上,折斷了的不知名植物和坑坑窪窪隨處可見,像是才打了一場大戰一樣,滿地皆是余煙繚繞的「彈坑」。
別墅內,紛雜的人影重重,儘是黑色西裝革履。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卻能看出他們正在努力恢復房屋舊貌,將破碎不堪玻璃幕牆恢復原狀。
這裡……發生了什麼?
心中一縷疑惑才泛起時,天賦看穿一切的能力卻又使得葉天然有一種確切的直覺,這樣的直覺隨即化為細膩的思緒——不久之前這裡發生了一場戰鬥,它發生在與秋葉市動盪同樣的時刻……那麼,這場戰鬥是否與秋葉市一系列神秘事件存在關聯呢?
「不!不要!不能想這些!」狠狠搖頭,葉天然強行中斷了自己的思考——因為一旦這種思索持續下去,恐怕他又會陷入一種極度厭世的心理狀態,再度墮入「湮滅者」血紅色的夢魘中。只是,抵禦自身天賦的能力,仍會以極限速度消耗他的精神力量。
等那思維完全被遺棄之時,葉天然已近乎脫力地靠在了小院的鐵欄之上,汗水浸透了他全身僅有的破舊單衣……
腦海中那翻湧的驚濤駭浪過後,屬於林輕蟬柔美的面容卻逐漸清晰起來,溫暖地像是在夜色中散發著光暈,一寸寸填滿了葉天然那被清理至空虛的心靈。
「現在,我只有她了……只要有她就好了吧……」喃喃自語的葉天然,仰首望向夜空中清冷的月光,小道上婆娑的樹影,穿過鐵欄形狀分明的縫隙,落在他茫然失措的面孔上。
有沒有人知道,他是如此地渴望著那個女子的溫柔?
可有沒有人知道,那樣的溫柔是他無法心安理得去接受的?
每次懷抱著林輕蟬那彷彿不堪一握的腰身的時候,每次發瘋般地攫取她唇齒間無暇芬芳的時候,有沒有人知道,那時的葉天然心裡,卻越發沒有勇氣將二人的關係更進一步——對於未來破碎千片預感的懼怕,從開始到現在,從來沒有改變過……
陸子建……曾經好友的名字,在這個時候劃過腦海,搖曳與火焰海洋中的那一次回眸記憶,使葉天然的心智霎時變得一片空白。
「砰……砰……砰……」忽略了感受月光的視覺之後,一種輕微的撞擊聲卻將葉天然稍稍喚醒——那彷彿是有人拍打籃球的聲音,卻要更加地輕微柔弱。
時間的流逝隨即被忽略,葉天然自己也不知道,此時他面前的一幕幕景象,已然倒退回過去的某個時刻——那「砰砰」的細微聲響,是街道對面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拍打著花皮球的聲音。
葉天然很是奇怪,在這樣一個物質文明高速發展的年代,人類的智力得到了幾乎過度的開發——很少有哪個同齡的孩子如面前這個小女孩一般——看她那稚氣的甜美笑容,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拍皮球」這種古老陳舊的遊戲中似的。
「小花乖,跳的歡,一跳跳過龍門灘,龍王吐水三月來,見了寶寶笑歪歪……」
「小花好,跳的巧,今年四月花開早,春風姐姐折柳腰,滿城白雪笑桃桃……」
沒有理由、沒有邏輯的童謠吟唱,在小女孩稚氣的嗓音裡飄渺不定著。葉天然的世界裡完全迴盪著那樣的聲音,漸漸地連他自己的存在也幾近忘記。突如其來的一種讓他幾乎落淚的感傷,是為了消逝不見的童年,還是如今可望而不可及的平凡?
不知何時,街道對面小女孩的吟唱歡笑卻已停止。她懷抱著花皮球凝望葉天然方向的眼神,透著孩子特有的懵懂與好奇。似乎在柵欄後的小院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葉天然與其視線相對,靈魂深處的力量在兩者共鳴的時刻不可抗拒地襲來,強烈地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反抗的機會——穿越時間與空間的隔膜,透視一切偽裝屏蔽之下隱藏的真實,葉天然透過過去存在於此地的小女孩的眼睛,望見了她視野中奇異的景象。
那,好似是一幅小孩子隨意的塗鴉,大片大片的紅色水彩塗滿眼簾……
房子,是單純的長方形,只是簡單地被劃分成三層。院子裡綠色的該是樹木,它們在無數藍線劃過後轟然倒塌,從樹木的殘軀中長出金黃色的人形來。
隨後,從屋子裡衝出許多黑色的人。這些人從手掌裡吞吐著火焰,發出震耳欲聾的雷聲,向著院子中金黃色的人衝去。金黃色的人則長出無數的手臂,向著黑人們反擊。
有人,發出十丈有餘衝往天際的光芒。那光芒落下掃過人群,許多黑色的人消失不見。
有人,從三層樓房頂端一躍跳下,像「花皮球」般跳來跳去——這個人形在小女孩的視線裡隨即被塗抹成皮球斑斕的顏色——他壓倒了大片金黃色的人。
在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眼中,所有這一切變成了一部抽像的動畫,只是金色的人與黑色的人像遊戲般互相衝擊著,最後乾脆簡略成色彩雜亂的潮水……
隨著時間流逝,視野裡的紅色越來越多,有的搖曳如火,有的凝重如墨……或許小女孩她自己不知道,葉天然卻明白那代表了怎樣的一種慘烈。
焚燒一切的火焰,鋪遍地面,染紅天空……
生命源泉的血液,傾灑牆垣,渲染流水……
戰鬥最後,是一個金黃色的人,背著一個白色的大袋子,越過柵欄衝向小女孩的方向,帶著猶未散去的寒冷殺意。他的身影,在小女孩的眼睛裡立即扭曲變形成八爪百眼、血盆大口的妖魔造型,像要吞噬一切地往小女孩撲來。
葉天然感同身受地覺出了女孩身體因為恐懼而蔓延的戰慄感。
世界,轟然坍塌了一瞬,突又光明普照……
小女孩的視野裡,隨即出現了唯一一個面容清晰的人,將她輕擁入懷。
那是個擁有著銀色長髮的女子,穿著一身休閒的禮服,身材苗條,容顏華美,全身散發著充滿暖意的光芒——在女孩的眼裡,她是完美的,完美得像不存於世間的仙子。
「蟬兒……」葉天然分明看出了,那是林輕蟬的模樣。因為那種浸透人心的暖意,是讓他如此熟悉著迷的天賦氣質,親近到如同自己的肌膚般剝離不去……
以此為原點,葉天然逐漸找回了對於這個世界的熟悉感——那個女孩子,他應該曾經見過——她不是血牙的姐姐麼?跟自己前往秋葉之前,血牙的確是將他那有著智力障礙的姐姐交託給了林輕蟬照顧……除此以外,自己也將那個無辜被牽連上的女子交給了林輕蟬——葉天然恍惚地發現,自己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
思緒及此,籠罩與林輕蟬「靈魂光華」中的葉天然,放鬆了神經,讓自己的意識自由蕩漾開……他卻不知道,天賦透視一切的神之眼,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再次啟動了。
那個女子……為何會在一個雨夜裡出現在「神機樓」前?又為何會苦苦凝視廣場上那個再普通不過的三維廣告呢?
唯一的可能性是——那個廣告對於她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吧。
那是「新夢幻」集團、新一代智腦「蜂巢」的廣告。
眾所周知,蜜蜂是一種具有極高群體智慧的生物種族,智腦「蜂巢」即是由無數個細小神經元組合成的智慧集合體,它的運作,正是是通過類似蜂群的「群體智慧」來實現的。這一點與先前的「一元」智腦正好是背道而馳——「一元」的智腦,來自與中國古文化中的「混沌分兩儀,兩儀生四象」,由最本源的「一」,推導出無數的可能性。
葉天然實在說不清,這兩種人工智能哪一種更高明。
或許對於那個女子來說,「蜂巢」更為重要——應該是有某個很重要的人,在從事著與「蜂巢」或者「新夢幻」有關的職業吧。
一般的員工,該是不可能有那樣濃重的感情的,所以她的那個人,很接近「新夢幻」的高層,甚至可以大膽地猜測,那個人是「蜂巢」系統研究中的關鍵人物。
這樣的人……在林家的資料庫中應該屈指可數吧,這樣蟬兒也應該知道……
直覺——侵入!
葉天然的意識,在進入了小女孩的世界之後,更加深入地滲透進了當時的林輕蟬的思維之中。林輕蟬那片刻之間的所有念頭,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葉天然的心間。
小姑娘眼裡那個白色的袋子,原來是個人呀……被掠走的人是——莫顏歡!?
莫顏歡……是假名吧,沒有哪個父母,會給自己的孩子起這樣彆扭的名字。
有那麼一刻之間,葉天然有些迷惘,視線裡所有一切的過去開始消散時,他漸漸意識到:這個「莫顏歡」,正是自己不知道名字的那個女子的姓名……
這無法以常理度之的直覺,讓葉天然不由自己地沉溺其中。設想當一個人擁有了可以窺視他人秘密的力量時,他又怎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滿足人類天性中的好奇心?而越往深處,窺視到別人隱私獲得的那種扭曲的滿足感也愈發強烈,最終會強烈到讓力量的使用者無法自拔——譬如此時的葉天然,已經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使用這種力量……他只想進入自己心愛的女子心裡深些……再深些……
猛地,眼前豁然開朗,穿越時空混沌扭曲的縫隙後,展現在這個男子面前的景致,彷彿隔了一層散不去的朦朧迷霧,而那迷霧背後竟是一個荊棘密佈的世界!
林輕蟬的內心裡、滿是荊棘!?
從未有一刻,葉天然與林輕蟬的心靈如此接近。原來……她的快樂也不過是一種體諒的偽裝呀,即便是整個世界都狂風暴雨的時候,她也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承擔,只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能在自己的庇佑下感覺到一絲溫暖麼?
第一根荊棘,名為「事業」——「天下」公司在主腦「星舞」強制性的融合之後,始終缺乏相應更新的遊戲元素,加上「星舞」毫無保留地刪號行為,使得公司的經營狀況每況愈下……三個月內,「幻滅」遊戲的玩家數量竟已下降了十七個百分點……
第二根荊棘,名為「家族」——葬劍谷林家千年的聲名,在此代已經全部壓在了林輕蟬一人的肩上……邪皇復生,三大家族的背叛,風雨飄搖的修真世界裡,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放肆的生,可以保留身為人類的那一點點溫存?
第三根荊棘,名為「愛情」——「洛神哥哥」,葉天然,老公……隨便怎麼稱呼,自己最愛的那個人呀,為何他竟是邪皇選擇的「爐鼎」!?難道林家與邪皇千年糾結的宿命,會再次重現在自己身上麼……這也罷了……反正已然將一顆芳心完全的交付與他,可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提起「要」了自己……深吻時候,感知到那炙熱的渴望,難道全是虛假的麼?
第四根荊棘……第五根荊棘……乃至於百根,千根……無數的荊棘肆意生長著,將那個純白無暇的靈魂,包裹在慘綠色苦痛的海洋中,任其如何地掙扎呼喊,也再不放鬆……原來,她面對的這個世界,已經艱難到了這種地步,可是在心愛的人面前,卻依舊沉默,依舊什麼也不說地溫柔微笑麼……
難怪,這段時間自己離開哪怕一小會,就會接到「威脅」的電話。
難怪,自己告別她去秋葉時候,她會用那樣依戀的眼神招手作別。
難怪,在看到自己的時候,龍紫諾會那樣的驚異呀……
因為那個時候,自己本應該在她的身邊的,自己本應該跟她一起去承擔這所有的壓力的……可是,可是自己竟將她一個人拋下了,拋在這死寂的空間,拋在所有自己招惹來的禍事中——這樣的自己,有被她那樣思念著的資格嗎!?
遍佈荊棘的世界裡,葉天然獨立在靈魂的中央,任憑生長的荊棘爬滿全身也毫無知覺……只是,壓根控制不了自己的淚腺呀……
那個純粹靈魂的形體竟在剎那之間淚流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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