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萼的離去有些太過突然,若不是龍紫諾一旁冷哼的聲音,雷越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等他回過頭去,望著身側自己的上司的時候,卻聽龍紫諾繼續道:「兩個白癡。」
雷越有些痛苦地閉了下眼睛:「離萼走了。」
「我知道。」龍紫諾低頭望著懷裡的東西頭也不抬,好像答話的根本不是她一樣,「既然你剛才都沒有挽留,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白癡……」
雷越皺眉反駁道:「我只是……我只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沒有想到她會走……」
「你覺得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龍紫諾不冷不熱地道,「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雷越失落道:「我只是個陣法師,沒有使役魔在身旁共享力量的話,連精神力都會降到五成以下。更何況現在沒有剩下一絲靈力……」原本使役魔和召喚它的術法師之間就是一種相互的關係。失去了離萼,雷越的心裡便變得空空落落的,好像一個原本完整的整體被切割去了一半似的——連他柔弱性格中才積累起來的那點果敢,都似乎隨著消失了……
「兩個白癡。「龍紫諾重複性的低吟了一句,雷越完全不明白她為何要強調這句話。
心靈深處突然有什麼顫了一下,雷越腦海深層意識中浮現的不妙預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指尖下意識地在地上畫出防禦陣勢。心神朦朧中,這陣勢竟然成功完成了,一圈土屬性的黃色幕罩在水膜內再次將他與龍紫諾包裹。
「離萼……」隨後而來的靈力抽空的疲倦,使得雷越眼前一黑,霎時昏厥栽倒在地。而那一刻他嘴角低聲念出的名字,似乎正是這不妙預感的來源所在——那預示是……永別?!
龍紫諾撕開上衣再次紮緊了腿上血脈,抬頭望向風暴中心,火焰巨人的方向。
那裡,神色猙獰的巨人靜靜站立——這「靜靜」是相對於狂風飛沙而言,巨人身上的火焰仍在扭轉蔓延,歡舞跳躍——巨人金色透紅的瞳孔注視著風沙幕牆內的情景,在那個地方,原本澎湃的鬼夜的氣場,竟迅速縮小消失,難以察覺出一絲。
此時的陸子建,恐怕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意識,沒有人會愚蠢到向現在的他挑戰——因為那和直接挑戰炎之神獸已經沒有多少區別——即便是方才不可一世的鬼夜,也明智地選擇的暫避其鋒,借漫天風沙中浩瀚的大氣威力,及時脫離了炎之神獸的神念鎖定。
失去了目標的巨人好像是怔了一會,突然咆哮著一拳向下砸出,火焰伴隨著熱氣流的擴張速度極快,使得空氣中立時佈滿了氣體爆裂的聲響。一拳之下,高聳在炎之巨人面前的廢墟迅速熔化,直接跳過沙礫的形態,化為了赤紅色高溫的玻璃。
玻璃熔漿倒映的火焰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從風沙中緩緩行來。
火焰的巨人沒有抬手,任憑手掌在地面灼燒著一切,卻低頭望向那個身形走來的方向——似乎是想看的更清楚些,它那巨大的身形開始緩緩地縮小,接近十丈而止。
入眼的,首先是一道緋紅色的光芒。
那光所到之處,火焰盡數向著丈外迫散,三米空虛的距離卻又被那鮮艷的色彩重新填滿,恍惚間望去,就像是這天地間所有的火焰都是來自那光芒之中似的,每一絲一縷都閃耀著輝煌的痕跡……映照在巨人的瞳孔中的那個身影,在這樣的煌煌裡逐漸清晰。
光芒,由劍刃而來……離萼,右手持著「絕舞炎華之劍」,一步步地向著火焰巨人的身前邁進。越是靠近它,空氣中飛散的風沙就越加稀少,洶湧的熱氣流則向上攀升,攪動著離萼長長的衣擺,在身上肆意地翻飛。一如此時她的臉上,那近乎肆意的溫柔笑容。
踏上通紅玻璃的「山丘」,離萼每行一步,連腳下那雙炎之靈力構成的靴子也有消融的跡象——她毫不在意地繼續前行,直到到達這「山丘」的頂端——原本的兩層小樓,在此時恰好達到半跪於地的炎之巨人胸口的高度。踏上頂端的離萼,與巨人四目相對。
「我知道你還在這裡。借刀殺人,驅狼逐虎,一直都是你最喜歡的伎倆……」離萼重新化為赤紅的髮絲紛飛,掩蓋去了她的眼眸。她說話的時候,似乎是正對著巨人,事實上卻是向著不可見的某處,那個隱匿無數時光的男子而言。
火焰巨人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渺小的身影,流轉的面容上,眼角和唇邊稍稍向上吊了一下,該是在笑,卻有一種整個面孔被撕裂的駭人感。也不知他是否懂得離萼的話。
離萼抬劍向天,「絕舞炎華」上凝華為光的火焰一閃,隨即向內收斂,赤金色的流華沿著劍脊向上攀升,將整只劍淬煉成燦爛的赤金色。女子凝視著自己劍上的光芒,幽幽地道:「你曾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學會了它,就是一切仇恨可以放下的時候……雖然你只向我演示過一遍……雖然你口中的『放下』或者『結束』,根本就都是我不願見到的毀滅……」
「可是……我至少想向你證明一點……證明作為人類生存於世的價值……」錚然一聲,「絕舞炎華之劍」在離萼手中倒刺在下方高溫的玻璃上,赤金色的劍脊有龜裂的痕跡漫開,其中滲透出的竟然是完全不同於表面的寒意,將尺餘方圓內的玻璃凝結……
被玻璃的透明鎖死的劍刃上綻開陰影的一線,隨著離萼再次將劍倒拔向上的動作,劍鍔的部分突然與劍刃脫離,就像原本的劍刃是劍鞘一般的存在——從中抽出的新劍,是由四根蛛絲般纖細的框架構成,在漫天火焰的映照下幾不可見。
紅、黃、藍、青四種元素的色彩,迅速在那框架的四個平面上匯聚,化為光暈晶瑩的光幕,填滿了纖細「蛛絲」之後,更向外擴張膨脹扭曲,在離萼與火焰巨人之間結成放射狀的光之幕牆,將十丈內的空間隔絕成九塊……
離萼的左手拂過劍身,雙臂交錯的剎那,「絕舞炎華」的劍柄與原先的劍刃徹底脫離,隨著她手臂的扭轉,化為手臂間瀰散的閃光、星星點點。
砰然的碎裂聲中,幕牆封閉內的颶風突然飆出,在空中劃出有形有質的弧線。以離萼為中心如同颱風席捲,火焰巨人絲毫沒有準備,上半身向後一仰,整個面頰上的五官被鼓風吹動向內塌陷。飛散的火焰中,它發出了一聲狂吼,觸地的巨手猛抬,火焰在支離破碎的情況下依然向著離萼狂抓過去!
身側七寸的範圍內,颶風包裹的離萼絲毫不會被一絲火焰觸及。風的呼嘯使得她的髮絲、面容、聲音都變得不清晰起來。只有接近到她耳畔的時候,才可以聽到那唇齒間繁雜的、來自數千年古代的語言:「特洛伊……廣域法寶——番天印!」
法寶,在西方世界被稱為神器或者聖器——當那些使役魔們仍然生存在這世上的時代裡,擁有法寶的多數是來自東方的修真者,而在這些修真者中,多數的法寶都是用於修真者之間的「單兵白刃戰」,所謂的「廣域法寶」則是極為少見的針對大兵團作戰法寶。
這樣大範圍殺傷的法寶,針對的大半是沒有修為、或者修為極低的普通人,東方修真者多數認為有傷天和,而不願意煉製,反倒是在追求純粹力量的西方更為普遍。
但即使說「普遍」,歷史上有記載的「廣域法寶」也不過區區數件,譬如西方基督教會一直流傳的、天使與惡魔共鑄的「封印之七惡劍」,亞歷山大大帝使用過的「斬生之亞洲王劍」,亞瑟王使用過的「選王之石中劍」,佛教創始人釋迦佛祖煉化的「一花一世界」以及成吉思汗的「地獄紅蓮」、「極冰寒月」等等。
東方修真的歷史,在周紂時期曾有過一段鼎盛的歲月,而「番天印」,恰恰是為數不多的來自東方的、在那個巔峰時期煉化「廣域法寶」,更是直接為了紂王煉製的王族法寶之一!
潔白無暇的玉質從離萼低垂的右臂開始,迅速衍生到肩頭,穿越脖頸後又扭曲向前,攀爬上她擎起的左臂——炙熱的炎之靈力在萃取後轉為了這實質的蛋殼樣物質,由後向前裹起離萼的身體——近似於颱風風眼的平靜中,白色的「蛋殼」開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狂風攪動空氣中雜亂無章的抖動突然狠狠一顫,隨即給人的感覺靜止。
短笛般風嘯的顫音中,颱風的軌跡裡浮現無數橢圓形的、由冷光構成的印章,以渦流旋轉的方式密密麻麻填滿了炎之神獸與離萼之間——巨人此時的形體被風暴扭曲至同一弧度,幾乎與半邊風旋的軌跡重疊,側耳的爆炸與咆哮聲不絕於耳。空中飛濺開的煙火,一刻也沒有停止地向著離萼的身邊侵襲,結果使得整個颱風的風體痕跡,漸漸化為的火紅色!
紅色的颶風席捲大地,已經不再局限於廢墟的街區,而是向著四周震盪的高樓廣廈傾覆過去!破碎的窗戶玻璃和輕巧物體,在狂風中肆意飛舞著,又被風線中的火焰吞沒,最後化為了黑白色的灰燼,隨著大風沙塵暴般傾瀉在了廢墟谷地……
「番天印展開,王者制御,眾生審判!」離萼嬌聲喝道,身後向前包裹的半面「蛋殼」隨即擴張。那使役魔本源生命構成的虛擬法寶上,有成疊如磚瓦的長方形顯現,或是向外凸出又或是向內凹下,每一片的面積都在不斷擴大,在潔白的光暈包裹中一如生命的蠕動。
於此同時,空氣中成千上萬的「光印」也開始心臟般的脈動,每一次膨脹的體積總是要大於收縮少許,所以不多時,那些「光印」便增長到了磨盤大小。
視線閃爍的一瞬,轟然的炸雷聲後,火焰紅色的颶風整體爆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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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失控了麼?」平靜如昔的小院牆頭上,千羽櫻甜美可愛的面容再次探出來,只是髮絲混亂的像剛剛和誰以肉搏的方式打了一架。她向上仰視著面前火焰的颶風爆炸開,眉眼間依舊有些抑鬱似的,自語道:「我說怎麼會有這麼強烈的靈力波動……」
抬手之際,半空中爆炸的震耳聲音突然一悶,就像是被封在狹小的木盒中似的。難以想像的是,在小院的上方,颱風縱橫而過的地方,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邊界超過二十丈的巨大的紅色立方體——就像是將所有的火焰與颶風都囚禁在這立方體中了。
強如千羽櫻這樣的人,實際上已經不應該存在與這個塵世間。古往今來林非魚、單敬北、凱雷斯等等莫不如是,可偏偏擁有了「守護星——羽」力量的千羽櫻已然超越了由生至死間最後的隔膜,她的力量也形成了弱與強之間浮動不定、隨心所欲的無上之力,簡單的一指,既可以是洪荒大宇誕生中的輝煌風暴,也可以是情人繾綣相互依戀的濃情一觸。
暴走瘋狂的陸子建,捨命催招的離萼以及漫天風暴中的殘肢斷臂、岩石沙礫,如此種種,盡數被她這一指攔截,彷彿定格在了不屬於現實的另一個時空處,又似乎觸手可及那一種炙熱……偏偏其中向外散逸的力量,尚不及天地間紛湧的靈力餘波,如和風拂面而去……
千羽櫻低頭,望了一眼牆下角落裡的影子,輕輕一笑:「你可真是給我惹了不少麻煩啊……怎麼了?所謂的『啟動時限』又到了?」
風暴侵襲的角落裡,鬼夜身上黑色的斗篷破舊,藉著小院強悍的屏障免去了天上墜落的火雨沾身的困擾。先前那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強大壓迫,已經從他身上完全逝去。鬼夜聽著千羽櫻的說話,向上抬頭看了一下道:「我的情況好的很……你要擔心的對象,現在還輪不上我……」
千羽櫻在他人無法覺察的時候皺了下眉,面上巧笑嫣然依舊地道:「是麼?」
鬼夜陰聲道:「番天印的威力如果只有剛才那個樣子,它又憑什麼被列為當年西歧三大法寶之一?你該不會真的以為,當年我會將區區『廣域法寶』作為海倫最後的試煉吧?」
「是啊,當年的你,可沒有現在這樣婆婆媽媽……」千羽櫻臉上的笑容越發甜美,「當年的『魔師』鬼夜,那可是和林非魚一起將『巡空天翼獸』直接砸入這個小小星球的強悍人物……而現在的你,恐怕在面對日本海那個空洞的時候都會懼怕海浪吧……」
她所說的,是此時星球上渤海、黃海與日本海連成一片的痕跡——是那龐然無匹、遊蕩於宇宙間的巨獸,在這顆星球上隕落的最後的證明……
鬼夜尖聲笑了下:「你剛才似乎沒有浪費、哪怕更多一絲能量吧,還是顧好那位大人……那個丫頭,似乎真的將番天印領悟學會了。」
千羽櫻沒有答話,她指尖極其細微地一顫,已然證明了鬼夜所言不虛。
天空中,巨大的立方體突然沒有任何聲響的爆裂!
神祇般的光芒四射——失去了所有聲音的世界裡,巨大的光芒構成的天馬,從碎裂的立方體中奔騰而起,展翼!仰首!繼而發出了悠長然卻無聲的嘶鳴——這種視覺與聽覺間極度的差異,在剎那籠罩了所有觀者的感知世界……
「原來……傳說中的木馬計是這樣子的……」廢墟邊緣,跪在地面的葉天然終於在那無所不在的白色光芒中神志清醒了過來,他喃喃自語著心間所想的話,似乎忘記了先前觸及血腥的震撼,「……千年的時空,以及死亡所累積的思念麼……」
人類視覺無法窺視的地方,命運的某根弦在纖細的指尖輕聲彈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