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火,在晨光的掩飾下瞬息蔓延,覆蓋三十餘丈方圓的廢墟。
天空中,鬼夜的狂笑聲再次響起,比先前更加尖銳的嗓音裡,透出毀滅後的心滿意足。
現代建築的鋼筋水泥在暗紅若黑的火焰中徐徐溶化,感覺是炙熱與焦灼,在這片空氣中飄搖的每一縷火焰,皆屬於葉天然此時難耐的煎熬。
「呃……」半跪地面的葉天然,唇齒間發出野獸嘶吼的迴響,偏偏被鬼夜隨後三道束縛之風困於地面,雖不是完全無法活動,但他方才跳躍的高度,卻減少到與常人無異。
這樣的他,縱然有再鋒利的爪牙,也無法及得鬼夜此時所在的高度。
地獄之火的狂暴和毀滅中,四面的建築紛紛隨風散出黑煙般的粉末灰燼,綿綿不絕,而葉天然身上那妖異變化後的淺藍色皮膚,甚至同樣有開始融化的跡象——「皇悢」之力,雖然是傳說中可以近乎完美的模擬出第二意識的力量,然而以他從林非魚處學得的那一絲「天清幻心」的修為,只有他最為瞭解的靈魂才可能被模擬到「別無二致」這一級數……
這樣的意識在葉天然掌控中的不超過五指之數。
而所謂「別無二致」的最基本的判斷標準,就是模擬出的意識可以使用原型的絕大部分能力,達到本體五成以上的力量——目前超過或達到標準的只有「邪皇凱雷斯」和「蘭契」二人的模擬靈魂,前者是因為有「斷脈之體」被邪皇三魂之一「血煞魂」選為宿主;後者則是由於在桃母古海之中,葉天然曾徹底地研究過冰族蘭契的靈魂——至於後來在死靈界曾零距離接觸到月凝香靈魂的事實,此時的葉天然卻是完全忘卻了……
「我鬥不過你,不見得別人鬥不過你!」
這頗為無恥的觀點,恰恰是「天清幻心」以弱勝強的偏門定義。這力量若是完整形態時,並不僅僅局限於模擬他人的意識,而是存在於自我臆想中一個廣袤無垠的世界——「架空意識」可以無限創造原本出不存在的嶄新人格;「架空功法」可以操作修行方式和肉身細節、甚至將千百年的修行加速到數日完成;「架空智慧」可以虛擬億萬年的人生經歷和知識、無限提高神經反應……如此種種,以及等等常人無法想像的其他……
虛即是實。這一場幻想,足以在任何時候創造出一個強悍無匹的人物——譬如雖然以人類之身存在於這個世界,卻能最接近神靈之力的林非魚……
只不過,葉天然不是林非魚,遠沒有那樣的通天法力,維護自我。無論是「邪皇」凱雷斯還是冰族的蘭契,其靈魂的力量都遠遠高於此時葉天然的本身意識。所以當他使用這力量之後,原本收放自如、道心天然的「天清幻心」便化為反面的「皇悢」,那能力隨即吞噬了自我,讓他很難再憑借自己從深層意識中清醒過來。
更何況,鬼夜所說的話也未必就是錯誤的。那個被稱為「懦夫」的葉天然,或許無法承受「弒父弒母」的現實,又或許迷惘與「並非親生」的夢魘,沉睡不願醒來……
若是非要他恢復自我,除非有更加強大的某人,將模擬出的虛擬意識強行擊碎、徹底破壞,從而使之肉身進入最深層的昏迷。
因為只有在進入極度昏迷後,葉天然大腦的保護機制無效化,自我的本源意識才會首先甦醒過來——假如他還願意醒來的話——在其他模擬意識甦醒前及時將之完全抹消。
事實上,以先前那邪皇之能和六闕半的「九闕真魔慟」,連鬼夜也不得不暫避其鋒,恐怕在場已沒有任何人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在不殺死葉天然肉身的情況下將其制服。若是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最後的結果就只有葉天然的靈魂被完全吞噬。
萬幸的是還有一個龍華——那在毀滅坑中獲得了傀儡之能的軍中奇女子。「魔噬此生」的黑洞外,她奮不顧身的一躍,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生生將「剪月之瞳」全部的力量打入了毫無防備的「凱雷斯」的眼底!
那一剎那爆發出的朔月的寒意,即便是模擬度達到百分之七十的「凱雷斯」也無法承受,他的意識在瞬間就被焚化成灰燼,這才換得葉天然那片刻之間的一場清醒。但此時,這世界上卻再沒有第二個龍華,來化解被「冰族」靈魂籠罩的葉天然心底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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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突然覺得很冷……
明明還是在火焰包裹的煉獄之中,為什麼現在會有這樣的冷意?
肌膚被地獄火烘烤的融化,在此時身為冰族的葉天然的感覺中並不像是解凍,倒更近乎那深海之中、數萬米的海溝底部、被寒冷封印千萬年的冰泥,那樣的層層疊疊,覆蓋鋪滿冰族身體內部與人類結構相差不大的細胞層。而原本在細胞間瀰漫的白色霧狀物,彷彿受到了某種刺激似的,漸漸浮現稜角分明的結晶體。
「我要強大……」耳畔有混亂的聲音,有一個聲音愈加清晰,迴響著他內心強烈的脈動,同心裡那種充斥了每個細胞的渴望相互輝映。在視線中沖天而起的暗紅火焰,彷彿讓時光倒退,焚燒形成的白色灰燼濃重之後,最終打破了色調的平衡化為藍白。
眼前,似是漫天飛雪的國度,純淨同冰,卻被包裹在殺戮與變革的毀滅之中。一個王朝的隕落,換來的是人民灑下的冰藍之血,和新文明與皚皚白骨上的崛起……
「你是誰!?」突然有人開口發問。顫動的景象脫離視覺與空間的限制——延伸到地平線邊緣、被雪堆滿的白色森林上方,高聳的山崖邊——藍色短髮的少女一身白色古代宮衫,面向林海而立,彷彿是不經意的垂目後,又仰頭向上望去,就如看見葉天然一般。
她是……自己應該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自我存在的意識突然變的清晰起來,來不及回應那個問題,心神已猛地一震盪,抖落無數記憶的碎片,遺失在冰雪的海洋中……葉天然眼前變幻的景象頓時消失,就彷彿是風掠過林海捲起的林濤聲,無論如何的喧囂,終究會在極遠處歸於無痕。
而這本應該屬於虛無的世界,在葉天然意識的離去後,卻沒有絲毫的變動——就似乎它也存在於真實世界的某一處,等待著被追尋和發現……
山崖上,藍發少女的髮絲隨風而動,一片澄藍背後,那天生就是空洞白色的眼眸微凝,卻悄然自語:「那個人是誰?在這個世界上……除我以外真的還有其他的冰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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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破碎!
風穿過骨架摩擦的咆哮聲中,巨獸骨翼的揮動帶出足以割面的風嘯,隨即額頭上那塊嵌入骨中的紅色晶體大放異彩,利齒大張之際,脫離的冰封束縛後的第一口「龍息」從空蕩的兩頰之間猛然向著下方毫無準備的風幻雪和強浩當頭噴去!
「龍晶」之力,本是「翼恐獸」一族強大的源頭,每一隻巨獸額上的寶石大小,決定了它們族內力量等級的劃分——生前的「索羅尼絲」在族內雖稱不上最強,但「黑龍」的血脈依然使得她的「龍息」比其他翼恐龍族更具有破壞性。
「雪妹!快逃!」腐屍死氣般的「龍息」落下,強浩神色駭然一震,不由分說猛地一把將風幻雪攬在懷裡,向外奮力一躍。那時候,他倒無視了小腹所受的重創,卻幾乎覺出了「龍息」將自己西服背後焚化,腐蝕到內衣的滋滋聲響。
風幻雪的表情似乎被嚇呆了,又似乎是一種一如平常的冷漠淡定。任強浩攬上自己高聳的胸部,也沒有作出絲毫迴避的動作——視線中那一團白色噴湧而至……
腐蝕性的白色龍氣衝入地面燃燒的暗火之中,砰然擴散,將原本範圍壓縮的地獄火焰吹得到處都是,火借風勢蔓延,密密麻麻佈滿了視線可以看見的距離。少頃,廢墟之中暴露在外的可燃氣管線被烈焰燒灼,終於發生了連續的爆炸。
正緩緩起身的葉天然偏頭望向此處。在那轟然不絕得聲響中,方圓數十丈內被爆炸捲起的煙塵和火光掩埋,分辨不出此時的強浩與風幻雪是生是死。地面掀翻的廢墟遺跡混雜著白色「龍息」餘威,形成一堵灰色風牆,如同海潮洶湧而來,頓時將葉天然的身形淹沒。
「哼!」獠牙一咬,葉天然生生定在原地,在泥石風流中破開狹窄的一條空道,無數細小的雜物在他身上割出細小的裂痕,又迅速被癒合抹平——這泥土也恰好將他四周的火焰掩蓋撲滅——直到夾雜在泥土中的一根鋼筋,猛然刺入他的額頭!
暗紋環繞的眼底有清亮的光暈一閃,葉天然身上「冰族」的變化猶如陶器粉碎,隨風化為閃爍的灰燼,頃刻散去——鋼筋被泥土捲走,重新暴露在外的人類的軀體,依舊是少年原來的平凡模樣,連人工渲染的白髮也恢復為天然的黑色。從尺餘高度落地之後,他再次無力地傾倒了下去……這一次,直接「五體投地」,似乎也再沒有絲毫支撐身體的力氣了……
另一方面,「索羅尼絲」不為此處的變化所動,骨骼的利爪隨即落下!翼恐獸仰首咆哮了一聲,卻不知那是生命有意識的宣洩,還是上湧的熱氣流穿過它的顱骨撞擊出來的聲音……隨後巨獸後腿連續不斷地、開始踐踏腳下那小片依舊被火焰籠罩的地面,來自地獄的火燃燒在它龐大的下肢上,也似乎沒有給它造成絲毫的痛苦。
在眾多西方魔幻小說中都有所描述的、那駭人的「龍威」,與「魔師」鬼夜壓迫感極強的領域相互重疊,使得調息療傷的陸子建也猛地一顫,徹底睜開了眼睛——洶湧的、夾雜著大量泥沙的颶風從他面前奔流過去——重提起「兩離翼」奇槍的時候,他手指的關節痙攣、無法壓抑地輕顫起來。
服從鬼夜……或者被毀滅……
服從屍龍……或者被毀滅……
「鬼夜,屍龍,屍龍,鬼夜……等等!」意識在二者間掙扎的時候,陸子建突然捕捉到了什麼東西——開始時是模糊的,但是漸漸十分清晰起來。就像有一把鎖擺在面前,現在突然有人給了他鑰匙。關鍵應該做什麼?譬如……聯繫……
此時的鬼夜與屍龍,給人的感覺似乎是毫無聯繫的兩個個體,分別主宰著一方世界……被召喚出來的生物,會跟它的召喚者之間產生這樣背道而馳的聯繫麼?
終於,陸子建的唇邊浮現出平日裡那種透著一股邪氣的輕鬆笑容,望了風沙中伏在地上的葉天然一眼:「這次你還真是對的……這傢伙,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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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獸暴躁的嘶吼聲中,破壞的風捲過廢墟,從高聳的殘樓之上迅速漫過,餘下半邊的建築物頂端,暴露在外的纖細框架先是嘩嘩作響,而後很乾脆的被「龍息」狂風折斷,砰然墜落砸在離萼的面前,飛濺起的灰塵立時蓋滿她全身。
「離萼,進來!」雷越一邊口中呼喊,一邊將離萼拉進天花板和牆壁之間三角形的縫隙中——這困住了龍紫諾的狹小空間,此時卻是三人唯一的避難所。
身側的龍紫諾似乎還沒有清醒過來,將頭完全埋在自家臂彎裡,一動不動。
「真是好人有好報,傻人有傻福……」離萼單手遮擋著吹入縫隙的砂石,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話語前半句和後半句的語氣裡有幾不可察的差異,「若是老子剛才走了,還真是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離萼……」雷越撕裂衣衫包紮住龍紫諾身上可見的傷口,而後收回目光偏頭看她。雷越心裡明白——若在平日裡,身為使役魔的離萼完全可以靈體虛化,無視任何物理傷害,但是此時消耗過大的她,一旦虛體化消失,或許就等同於永別……
離萼閉目睜眼,眼眸閃動了一下,那清純如水的容顏裡一縷艷美紅暈似未散去,卻也寫著深深的疲倦。她左手撫上右肩的傷處,向後靠牆:「怎麼了?小越。」
雷越乾裂的嘴唇顫了一下:「不要再想著以前的事情了,好嗎?千年以前的日子,再如何追憶也是回不去的,既然已經過去了,就讓它……」
「不用勸我,小越。」離萼已然打斷道,「我比你在這個世界上活得更久,比你經歷的要多得多,你都明白的事情,我會不明白嗎?老子不需要無用的勸慰。」那最後一句,她像是咬牙說出的,聲音繃緊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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