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波動擴張向街區四面的時候,葉天然正緩緩經過小巷的巷口。
說是經過,是因為他在事先似乎並沒有刻意來到這裡的意思,只是在腳步邁過巷口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形微微頓了一下,有意抑或無意地向著小巷內望去。
也正是由於這微頓的動作,他與擴散波動在垂直位置上的一點交錯而過。
那一刻,或許連葉天然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瞳孔深處有著略顯陰霾的光華閃過。
他注意到的是,在小巷內數十米外的地方,背對他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短髮女子。從那個女子的身上,有著一種淡淡的、讓人覺得危險的壓迫感,隱隱還有些熟悉。
「在哪裡見過嗎?」葉天然有些遲疑地敲敲自己的腦袋,「近來似乎越來越容易忘記以前的事情……算了,才回來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的好,晚上還要補習,學分雖然夠了,課程還是差很多啊……」略微提了提背包,他抬頭望了一眼銀髮外漆黑的天幕,轉身欲行。
「北斗星偏移了……」
幾乎在同時,腦海中突然滑過這樣的念頭。葉天然的氣息猛地一窒,絲毫沒有準備地撞上了一層無形的牆壁似的,整個臉上的皮膚被狠狠擠壓扁平,疼得他當場悶哼了一聲。
「葉天然?!」雖然是相隔著數十米的距離,那一聲碰撞的聲響在初夜時分卻格外清晰,在小巷內遠遠傳開。短髮的龍紫諾猛然回頭,語音裡略帶了一絲詫異——不應該的,根據情報這個時候葉天然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呀?!天下公司的情況……
心中突然一動,龍紫諾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眼底顯出幾分惱火:「這個傢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也完全沒有理會林家和天下現在的狀況,這個時候竟然回來秋葉市!?還是說,這傢伙根本就對現狀一無所知呢……」
「龍心,這裡是九組……寄居獸的狀況有些不對勁……」
沒等龍紫諾從遠處的葉天然身上收回目光,通訊器中已然傳來更為糟糕的消息。
所謂的「寄居獸」屬於一種生體強化生物,沒有獨立思考能力,通過寄居於使用者的身體強化使用者的能力。這種生物武器從2046年發明至今,已經廣泛應用於各國單兵作戰。
一般情況下,這種作為武器被批量製造的東西是沒有維護問題的,所有的損傷都可以自我恢復。此次得到龍紫諾允許攜帶「寄居獸」作戰的唯有九組一組而已,因為攜帶它的目的本就不是作戰……
寄居獸——沒有自己的思想的活物,卻有……恐懼……那種對於超越自己極端強大的存在,自然產生的強烈情感……
「九組,退離十三區,執行T計劃,全區域普通市民強制撤離。」龍紫諾指揮著九組的行動,抬頭望著小巷上方扭曲的天幕。雖然無法感知到地下那玄妙的波動從小巷深處向外擴散,她卻清楚地知道,方圓百米內的空間由此封閉,連遙遠的天空塔上強烈的輝芒也被阻隔在外,使得穹頂般的無形屏障外煌煌一片,反顯得天空愈發黑暗。
一種難言的情緒從龍紫諾心中泛起。
「龍華姐……你真的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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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院子裡,有著外面世界四季荒野般的景色。
迎春、杜鵑、薔薇、月季……以及陸子建不知曉名稱的數十種植物,無視其生長的正常時節,極為雜亂地充斥著小院的空間。花草迷亂的色彩恍惚間將小院子分割成了數十個區域,卻又偏偏顯得極為自然,沒有絲毫的不協調感。
千羽櫻靜靜地側身站在院子中央,回頭望著,距離陸子建不過三、四步的距離,卻讓陸子建產生一種相隔距離遙不可及的疏遠感……又或許二者從來沒有接近過。
在這個院子裡,似乎外面世界的一切變動都無法傳達進來,包括那地下深處的顫動——即便是滄海桑田的時間過去,這裡也似永恆不動一般。
甜美的微笑浮現在千羽櫻的面容裡,女子緩緩抬手,指尖劃過優雅的弧線,花草叢中便有四色的碎屑隨之席捲起來:「這個院子,連接的是死靈界三大聖域中的『臨仙聖境』,同時也是人類無法通行的虛數空間……」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上下打量著陸子建,「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沒有關係吧……」
「你說這裡是虛無幻境……真像人間嘛。」陸子建歪了下頭,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從自己風衣的口袋裡摸出了那個漆黑色的小盒子——原本如同一塊頑鐵的黑盒表面此時正流淌著七彩樣的光澤,卻並不向四周的空氣裡發散。巴掌大的盒子在他的手心裡,似有一種不同於火焰的溫熱感覺。陸子建眼底於是閃過一絲異芒:「這個……是叫無限蒼穹對吧……」
「唔,真是過分,你連她的名字也沒有記呀……」千羽櫻露出玩味的表情道,「蒼穹……那可是如今地球上所剩不多的上古至寶之一了,換了另外任何一件寶物,現在你恐怕都不可能還站在這個地方和我說話……它在虛無幻境裡,便如同指南針呀。」
陸子建哼笑了一聲道:「這東西對我沒有什麼意義。」
「在這裡的時候,還是小心點吧。」千羽櫻對於他的話不予置評:「雖然在外表上只是個小小的院落,但事實上這裡存在無數獨立的世界。每一朵花,每一顆草,都是一個無限的世界。不小心墜入其中任何一個,你恐怕都回不來……不是我看輕你的實力,實在是因為你……根本沒有那種實力呀。」
陸子建眼神微微一閃,撇了撇嘴。還沒有說話的時候,他突然覺察到一種同小院內氣氛完全不協調的聲音——宛若無數的戰馬嘶鳴踏過的戰場,那種古代冷兵刃廝殺的血腥,以及怨氣魂靈繚繞不去的傷痕烙印——彷彿要直接印入他的內心般,紛沓重疊得撲來,甚至當場激得他身形一晃,猛退一步,眼神中瞬息散出一種驚懼的神色。
千羽櫻依舊站在原地,俏笑如昔,只是望著陸子建的眼神竟似有些憐憫。
炎之神獸易經洗髓所得的力量,充滿了暴虐的不確性,也因為這種屬性在某些時候會爆發出遠超越修真者實力的毀滅能量,但相應的——這種力量終究不是屬於陸子建自身的,如果沒有正確的方法去引導它,那就意味著在他體內埋藏了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隨時有將自己也摧毀到體無完膚的可能。
而這個「隨時」的可能性,在相似性質的外力激發下甚至可以無限地擴大。
現在的陸子建,雖然有著近乎達到中層次修真者的戰鬥力,卻根本沒有一種適宜的修真法訣去引導體內的潛力——在他看來,如果不是最頂級的心法,根本不值得他費心去學習——是以此時的陸子建,相當於一個握著強大武器的小孩,已然承受不了「武器」的重量。
無疑,此時來自不知名處的戰場殺意、枯骨血腥,正是引發陸子建體內「炸彈」的那股「相似性質的外力」,也是陸子建體內力量失控暴走宣洩、乃至破後重生的契機。只可惜陸子建此時仍然帶著宮之奇送他的那副「封魔鏡」——連龍紫諾都確信它擋得住「剪月之瞳」的魔力,可見此鏡玄妙異常,一時間竟將暴走的力量強行抑制在他的體內了。
千羽櫻望著他臉上的神情,一聲歎息:「蒼穹保護得了你的肉身,卻封鎖不了來自虛無幻境施加於人心的幻象。若是你受得了這一波攻勢,暴走靈力和蒼穹護體雙重作用下或許會再次強化你的肉體,只是那也……」
語音一頓,她抬手微動,剎那間七種不同的結印已從指間方寸之地發出,盡數投向陸子建手中的黑盒——將屬於人世間的封印暫時瓦解——有那麼虛幻的千分之一秒,漆黑小盒突地虛化,而後仍黝黑如墨,如同活物般漲大三倍,變得有一人頭顱大小。
流動與黑盒表面的七彩光華有如實質,並不散去,卻沿著陸子建的手心向上蔓延,漸漸將他全身覆蓋。而後便有十二道單白的光芒,以黑盒為中心向著四周散射而出,陸子建前方的光芒迅速淹沒在虛無幻境的迷離景象中,而其身後的光芒並未觸及門扉已消散在虛空。
十二團白色光暈隨即從已是七彩的盒中分離,沿著清晰的白芒流轉向外——陸子建身後的半數光暈仍是消散於空氣,而其身前的六團奇異白暈僅僅向外擴充了半丈,便如同天空中的雲團凝固不動。少頃,只見無數七彩細絲從六團光暈中紛雜射出,其後略小的光斑在短短數息間就填滿了陸子建與千羽櫻之間的空隙,也將二人相望的視線完全阻隔。
此時那異芒與光線的擴張方式也可完全明瞭,那是彷彿原子裂變般不斷延續擴張的變幻,由一化十二,由十二變為一百四十四……不斷的延伸展開最後化為無所不在的光網,將陸子建眼前的整個世界統統籠罩在內。
而陸子建身上的七彩光華越是流轉,便越接近於純白。突然地一顫之後,那胞衣般的色彩刷地向四面展開,彷彿是植物生長過程中不經意地舒展枝條,不帶有絲毫的機械設備運作的質感——偏偏在那展開後,凝固與陸子建腳下的花彩化為了一種祭壇般的人造物。
戰馬吟嘯,如同亙古不變的夢境,踏過祭壇複雜紋理的表面,無數虛無的幻象在剎那穿越了陸子建的身體,馬蹄的震撼下,連那祭壇也在數息後迅速崩碎。
天地悠忽間一明一暗,世界似已不同。
思緒盡頭,戰馬的嘶鳴與慘烈的廝殺聲迅速湮沒不見,陸子建恢復平靜意識的時候,他站在無盡的虛空中,環顧著四周佈滿天宇地盤的七彩光團,純淨抑或單調的白色將他包裹其中——陸子建猛然知道,每一個七彩光團,都是虛無幻境中的一個世界,也是存在於虛數空間的另一種真實——此時的他,便如同被隔絕在這所有世界外的一個觀察者,只能冷漠而寂靜地注視著萬千世界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這裡……有地球的那個世界嗎?」心中突然有這樣的念頭。
光華流轉。磅礡大氣無匹的變幻中,陸子建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