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歸於平靜的古海洋世界裡,游弋的眾多生物安靜而睏倦。在它們剛形成的思維意識裡,也知道這個世界似乎在發生著奇異而隱秘的變化,不安的情緒通過古海水的攪動在相互之間傳遞著。
一隻體長超過三米的古鯨類生物漫步在它熟悉的領域內,進化階段的雙鰭已然有了爬行動物前肢的形態。它有些迷茫地邁動著自己兩隻嶄新的「手」,鑽入海底斑斕的洞穴裡,從它這裡遠遠望去,數百米外巨岩的頂端,那個冰藍色的球體已經存在了它的三個捕食期了。
古海水裡微有熟悉的壓迫感襲來,「古鯨」立即縮了一下身子,隱入了洞穴的黑暗裡。
一個青衣男子從那洞穴的邊緣滑過,逕直掠向了那巨岩的頂端。身形沒入冰藍色結界的時候,男子已是開口道:「還沒有完成嗎?小師弟。」
葉天然卻是懸浮在岩石形成的床鋪邊緣。他雙手輕輕抬起,分別放置在蘭契頭部左右,保持著三寸的距離。隱隱有淡藍色的光粒子從昏迷中的蘭契腦側流出,在葉天然指間徘徊了片刻,卻又再次回歸到她的腦中。
聽了林非魚的提問,葉天然偏了下頭,才道:「她腦內的防護措施比正常的人類強上數十倍,連記憶區也完全封閉著。要想在不損害她腦細胞的情況下得到靈魂殘留的信息實在太困難……似乎她的靈魂和身體本來就是分開的……」
「靈魂是以身體為載體慢慢才誕生的,除非她現在使用的不是她自己原來的身體。」林非魚抬手,置於蘭契眉間,便有種青色的光暈從他手心蔓延,隨著林非魚手臂的移動,光暈也向下掃過蘭契的身體。
「她體內的『敏敏』幼蟲漸漸有些不安分了,已經從腳下蔓延到小腹。」片刻後林非魚收手道,「小師弟你要盡量加速了。即使有我的掩飾,那個孕育中的宇宙體還是漸漸注意到了這裡的異常,相信很快它就會對你們進行『宣判』運作……我不認為它會有什麼好意。」
葉天然皺了皺眉道:「我現在大約掌握了百分之六十她的靈魂狀態,如果能將那個宇宙體的『宣判』再推遲三十分鐘,相信我可以完成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林非魚卻歎息道:「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給你,我的結界最多只能掩飾她一個人,你的能量波動實在太強烈了些。恐怕現在按你用的計量方式只有十分鐘時間,『三位一體』的宇宙體已經向這裡的不平衡點過來了……」
「那也不能再加速了……百分之七十。」葉天然說著話,雙手間的光粒子卻是突然膨脹了一下,又迅速內陷,完全回歸到蘭契體內。他收手看了看林非魚,繼續道:「實在沒有辦法的話我也只有冒一次險……」
林非魚微有驚異的望了望蘭契,道:「你打算靠百分之七十的訊息就模擬她的靈魂?」
「沒關係。」葉天然自嘲似的笑了下,「都到了第二層這裡,我的罪還是沒有消除乾淨,可見我身上背負的人命有多少了……相信上天不會讓我那麼舒心的消亡的。」
隨著葉天然說的話,他靈魂體的外表卻是迅速劇烈變化起來——也只有在靈魂單獨存在的情況下「天清幻心」的效果才會如此顯著——葉天然的身形隨著變化矮小了下去,慢慢顯出虛無縹緲的透明形體。
透過眼前昏黃色古海水的折射,葉天然竟能模糊地看見現在「她」的樣子:一頭純白的長髮,完全白色的形體,面容中有著未成長的青澀——那是蘭契靈魂的模樣。
林非魚望著他靈魂的模擬,突然歎息了一聲,道:「這裡離混沌的外表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你的模擬也還有著時間的限制。為了節省靈魂力量,還是我帶你出去吧……」他伸手一環,已經把現在蘭契外貌的葉天然提起,穿越過無形體的結界,向著遙遠的混沌邊緣衝去。
在相反的方向,一股巨大的力量也正向這邊搜索過來,掠過空間的瞬間引發了無數古海洋生物的驚恐。但是那力量終究沒有發現什麼,很快向著其他方向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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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幻心」的強大,是以極度危險的代價交換的。每當虛擬某個強大意識的同時,主體的靈魂也會面對被虛擬的意識吞噬的可能性,至於精神分裂的幾率則更高。
好不容易從虛擬的狀態尋回自己的存在,葉天然卻發現他背靠著一堵泛黃的磚牆,坐在某條小巷的入口處。時空的錯亂讓他恍惚了一陣,所以他盯了面前那緋紅色的光華許久。
這一片似乎是屬於某座小城市的市郊,並非什麼繁華的場所,但是對面那不小的停車廣場上,竟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名車,讓葉天然為之咋舌。
然而望著眼前的一切,葉天然腦中卻「嗡」地一聲,記憶裡被埋藏已久的一段在這個時候被無情地翻起,他突然覺出深入靈魂本源地顫抖與寒意……
兩年前……
兩年前的葉天然第一次離家,前往秋葉市求學。偏偏他遇上了難得的磁懸浮軌道故障,被滯留在了這個當時對他來說普普通通的小城。
那時的他仍是個對一切懵懂的少年,面對那似夢似幻的都市夜生活,葉天然在閒逛中莫名地迷失了方向,那樣地漫步是沒有盡頭的無意識,彷彿深陷濃霧中,看不見未來。
「救救我,救救我啊——」
身側突然傳來帶著哭腔的呼喊聲。葉天然駐足向路邊的小巷看去:
昏暗的緋色霓虹下,一個鬢髮散亂、衣衫不整的少女正踉蹌著向這邊奔來,在她的身後竟然有兩個黑衣大漢緊追不放,一人手中還抓著撕爛的半截外衫。少女卻是突然向前一傾,似乎腳下被什麼絆住,立即被一個大漢攔腰抱住。另一人則蒙住她的口鼻,將一個黑色的布袋向她頭上套去。
似乎是看見了巷口的葉天然,那大漢狠狠地向這邊看了一眼,口中正對少女道:「哪跑去!?入了這個門,就從來沒有乾乾淨淨出來的!」
葉天然腦中卻是一熱,快步向小巷衝去,他的「氣勢」看著有些瘋狂,還有些傻氣。
被擒的少女拚命掙扎,此時目光中卻是閃現一絲欣喜。但是她天生體弱,哪裡是兩個惡漢的對手。一個大漢卻是騰出手來,轉向葉天然,狠狠地道:「小子!,少管閒事!」
葉天然身形一挫,直接面對那凶狠的目光,心內的恐懼開始蔓延,引得他頭皮陣陣發麻。望著兩個大漢強悍的體魄和兇惡的氣勢,膽怯明明白白地寫在了他臉上、眼裡。
葉天然已經不由自主、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只是路過……」
話一出口,他腦中立時一冷。一個聲音反駁道:「懦夫!你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下有人行兇,你竟然不管不問!?你還算是個人嗎!?」那是他良心的聲音。
掙扎的少女眼中的光亮迅速黯然下去,似是不信,不信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樣見死不救的人。她的掙扎卻是無力,只是那雙清亮的眼眸深處,仍然殘留著一絲希望。少女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在葉天然身上,也盯在巷口漸漸閃現地幾個影子身上。那像是她靈魂深處的祈求,卻脆弱的讓人心碎。
「你們……你們放了……」葉天然面對那樣哀傷的眼神,脊背上生出一股寒意。他猛地向前衝了兩步,小腹卻是突然一陣劇痛,頓時委頓在地。他全身的血脈彷彿都凝固了,竟使不上一點力氣,只能從唇邊擠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嘿嘿,還真有不怕死的啊。」瞬間一腳踢中葉天然腹部的惡漢陰聲一笑,從腰間摸出一把光亮的匕首,對著他比了個「殺」的手勢。
葉天然狼狽地爬出數尺,翻身爬起,縮進了牆角。刀光閃過他的臉龐,一股難以控制的顫抖頓時從葉天然腳下升起,霎時傳便全身。他雙腿一軟,竟已癱倒在地上,表情因為內心的恐懼而扭曲起來。
少女眼中最後的一絲光亮也在葉天然癱下的同時熄滅了。她不再掙扎,也不再叫喊,任憑兩個大漢中的一人將她扛在肩頭,眼眸中呈現絕望似的死灰。那眼神直刺進葉天然心裡,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和感知,陷入了黑暗的深淵。
二月夜的寒風在小巷中徐徐穿行,巷口本有的幾個觀望者也不約而同地散去了。扛著少女地惡漢冷冷一笑,沖同夥使了個眼色,道:「把刀收起來。」
對方看了他一眼,收起匕首。兩人帶著少女一前一後,向小巷深處那緋紅的光華行去,身影漸漸沒入了濃郁的黑夜。
葉天然卻只能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似失去了靈魂,連呼吸都微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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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然在那巷口跪了一夜,直到黑夜褪色,記憶中小巷裡的青苔才緩慢地於眼前的一片青色重疊起來。抬頭看向那依舊緋紅的「天香府第」四字,他的心卻歸於平靜。
一夜無眠的苦思,使得他的「天清幻心」增至俯仰天地、體察萬物之境。所謂「幻心」,便是要體會這世間每一個生物的思想,每一件事物的本質,若是建立在空想之中的「幻心」終究是一擊即破,無法看清事件的真相。
葉天然已有所悟,他「看」得很清楚:
在那緋色的霓虹下,有三個強大的氣息。其中一人平和寬廣,一人暴烈霸氣,最重要的卻是第三人,他的氣息充滿著獸性和嗜殺的意味,詭異驚人。葉天然暗運心訣,將自己的靈魂力量壓縮到正常人的範圍,也隨之釋放出於常人相似的氣息。若非如此,以那三者之力,他不要想進入那「天香府第」的大門。
除此三者外,那場所門邊的幾名保安呼吸之間也暗含法度,與常人有所不同,顯然並非普通的練家子,而是內功根基已固的修真者。葉天然依然記得他此時應該在桃母之上的世界裡,在這裡出現修真者無疑是件極為奇怪的事情。
單是這裡有修真者的緣故,葉天然就必須往內一探,更何況他記憶中沉眠已久的那一段已經被這相似的情景喚醒。兩年前那少女的眸子突地在他腦中重現,無論如何,他都要確定一下,那少女是否還在。難道這世上真有所謂宿命的安排?難道是命運將他送到這裡,讓他有機會償還兩年前自己欠下的?
葉天然心中源自時光之印的記憶在這個時候竟開始有些模糊。
心胸中猛然一震,他長身而起,向那天香府第下的玻璃轉門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