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輕輕拭去我臉上淚水。
「我不能再見你了,清流。」
這樣溫柔的聲音,說這麼殘忍的話。感覺很奇妙。
放手,雲中子後退兩步,轉身,背對著我。
我看著他的背影,白髮披肩,他側著臉,長長睫毛一動,然後垂下,沒有再回頭看多我一眼,邊邁步,向外走去。
我伸出手,手指點點顫抖,向著他的方向,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
最終他的身影消失門口,就好像一朵白雲消失天邊。
身子一晃,一串淚搖落地面,我無力支撐,坐回椅中,聽得自己的聲音喃喃地在耳畔,虛無縹緲地響起:「走吧……走吧……都走吧。」
卻還有一個不曾離開的,那就是小蝙蝠妖,夜光。
我不曾想到,走來走去,居然是這個小傢伙跟著我。
不過,身邊有一個人,倒讓我感覺很不孤單。
當走出太師府的剎那,我看著西方那陰霾的天空,伸手摸摸他的頭,心頭微微地暖,卻又擔心,於是說:「夜光,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身邊沒有聲音,我扭頭去看,卻看他正瞇著眼,享受般在嘴角露出一抹笑。
我不由啞然,收回手,夜光睜開眼,認真地說:「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清流大人身邊。」
說這話的瞬間,笑意慢慢地從他臉上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凶狠的神色。
「呵,夜光。」我歎一聲,忽然也笑,「好吧。」
伸手拉住他的手,緊緊地像是握住了就救生木,口中念一個訣,衝著那片似曾相識的陰霾之地騰雲而去。
風從耳畔嗖嗖而過,腳下千山萬水,如一副俯視看地畫卷。
就算我多麼不想踏上這趟行程。就算我暗自怯懦地想不要叫我到達目的地,這條路,始終會有盡頭。
青山依舊在。
多年之前我曾逃離的地方,如今我卻自己再走回來。
多麼諷刺。
雲朵降落,我站在高高的岩石之上,單步上前向下張望。
岩石下是潺潺水流,隔著這條河的對面,就是困住哪吒的洞口。
當初離開之時,我便覺得很是熟悉。
現在故地重遊。目光在那山川,河流,草木之上掠過,心中有種驚悸,莫可名狀。
放在膝蓋上的手忽而有點發抖。
那個人,真的會在這裡等著我麼?
自察覺那股似曾相識的氣息之後,我便知道,是他。
他費盡心機,搞這麼多事,難道。只是為了追我回來……
只是,他當我還是當初那個無能為力任他橫捏豎踩地小孩子麼?
他對我志在必得,所以才殺了梅伯同姜後。
他情知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絕對會主動找上來。
用了何種方法我不知,他為何讓雲中子以為是楊戩做的我也不知,詭計千千萬。一條條去想無濟於事,不如面對面,快刀斬亂麻來的乾淨利落。
此次,我不會再逃。
因為逃也無用。
我便如他所願。
「清流大人……」身後夜光聲音低微。
我驀地驚覺,回頭看他。
他目光畏縮:「您的身上……好大的殺氣……」
我驚了驚,垂眸不語。
夜光卻按了按胸口,說:「我從來沒見過大人您這樣,嚇死我了。」
我看著他天真的臉,不由一笑。
蝙蝠妖這才上前一步,順著我的眼光看著對面的洞口。問:「清流大人,是哪裡麼?」
答應一聲,回頭看他。
卻驀地看到他夾在頭髮絲裡的兩隻小耳朵正在拚命地抖動著。
我又是失笑,心頭緊張感稍微減弱:「夜光,你還在害怕麼?」
他地眼睛閃閃亮,故作堅強地說:「夜光怎麼會怕?」
「怕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一笑,黯然說,「當年,我怕的比你還要厲害呢。」
夜光一愣:「清流大人你……」
我微微皺眉。打斷他問話:「你等在這裡,我去探一下。」
「清流大人……」夜光伸手拉住我的袖子。「讓夜光先去探一番吧。」
「不成。」我一口否認。若是那人在那洞裡,就憑他的道行擅自闖入,就算一千個夜光也不夠殺的。
「那不要讓我等在這裡,我要跟清流大人您在一起。」他仰頭看著我,小耳朵抖個不停,過了一會卻逐漸地停了下來。
我看他虔誠面色,伸手摸摸他的腦門:「既然如此,好吧。」
他的雙眼閃過一道喜悅晶光,自動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怔,卻也不曾甩脫,腳步向前一邁,身子凌空,衣帶當風,已經是向著洞口方向飛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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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隱隱聽得有滴水的聲音。
幽靜氛圍之中,分外清晰。
我在前,夜光在後,一前一後向著洞內走去。
我細心搜尋,卻聽不到任何異樣。
難道……那人不曾在這裡?
心中驚悸同時,稍微安穩些些。
走了片刻,終於摸摸索索,見到前方一點光明。
我驀地認出這是昨日神遊之時,走過地通道,心頭一跳,念想哪吒必定就在前方不遠。
一喜之下,加快腳步向前,一邊叫著:「哪吒!」飛速向內掠去。
想到此次能夠救他出來。心頭不由地一時歡喜,放鬆警惕。
等察覺一股巨大氣流從背後傳來之時,一切為時已晚。
躲避無效,幸喜本身具有護體神功,雖然如此,被那股大力打中之時,只覺得被沉重的錘子錘中後背心,身子仍舊不由自主地向前衝過去,差點撞上層層的嶙峋岩石。
我扶住石頭站定。搖搖欲墜,轉回頭看。
蝙蝠妖夜光站在那裡,小小身影隱沒再黑暗中,直挺挺一動不動。
一股寒意從心底萌生而出。
「夜光!」我叫一聲。
他不說話,卻上前走了一步。
接著淡淡的光芒,我望著直直地站在面前的夜光,蝙蝠妖地小耳朵已經停止了抖動,兩隻眼睛也不是方才在洞府之外地亮晶晶,取而代之的。是凜然叫人無法不為之動容的殺氣。
「你、你是誰?」我伸手,抹去嘴角的鮮血,這不是夜光,心中隱隱知道那個答案,卻又不願意承認。
怎會如此,若真的是這樣,這些事情,實在太過可怕。
「你猜,吾是誰?」他忽地開口,聲音。也不是夜光清脆的聲。
這個聲音……我眼前一黑。
「清流,隔著這麼多年,難道你竟把吾忘了麼?」他邁步上前來,眼睛一眨,容貌慢慢地變了。
我摀住胸口翻湧的血氣,看著那雙驀地出現眼前的熟悉地眼睛。
彷彿惡狼飢餓了一般的雙眼。
射出驚天霸地地光芒。
事隔多年。縱然我不是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孩子,自信可有能力同他對抗,事到臨頭,卻仍舊無法直視他這雙眼。
「你……」捂在胸口的手有點顫抖。
「清流,你躲吾躲的好辛苦。」他一笑,收了幻形,依舊是夜光的容貌,只聲音仍舊未改,渾厚的男子之聲再洞內迴響,「乖乖的。跟吾回去吧。我可以不計較過去地一切。」
「是嗎?」我慢慢地放下手,雙手在腰側握成拳,深呼吸,「可是我會計較。」
「嗯?你想反抗——吾?」他一甩袖子,傲然看我。這麼熟悉霸道的動作。
「你有能耐,就再次困住我。」我滿不在乎地回答。手指卻暗暗拚命地掐著手心,察覺尖銳地指甲刺得手心隱隱作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緩解我心頭的恐懼跟不安。
「清流。」他瞇起眼睛,探究般。「你果真是變了不少。居然敢反抗吾了。」
「你也變了不少,居然會利用別人地軀體行卑鄙手段。」
我笑著,「是從什麼時候起,你不用自己的身體行事?還是說,你有什麼難言的苦衷,所以才被迫借夜光的軀體?這可不像是有通天徹地之能,甚至自號通天的大教主你之所為吧!」
通天徹地之能,一教至尊,法號通天。
這名字說出之後,「哈哈哈!」那邊夜光大笑,「清流,你說的對,吾地確有苦衷。」
我聽他自己承認,不由地一愣。
他本是個心比天高,狂傲不羈之人,現在竟然屈尊佔用夜光這小小妖怪的軀體,我料想他必定是有難言之隱,或者……
心念轉動,即刻看出他元神未足。心頭一喜。
同時側耳傾聽,卻也聽不到哪吒的聲音。
而那邊通天繼續說:「不過,你若是以為,吾這樣就無法奈何你,那你就錯了,就算吾只用一線靈光,亦能制住你!」
雙眉一振,殺氣再生。
我冷笑:「所以你才對我出手偷襲,你若不這樣做,就沒有十成把握對麼?」
「不錯。」他一口承認。
「你真是不擇手段如昔,」我罵道,忽而心頭一凜,於是問:「哪吒呢,你用他做誘餌,無非是想引我前來,現在你已經如願,你將他困在哪裡?」
「你真是頗為關心那個小傢伙。」他上前一步,打量我,「清流,這趟紅塵行走,你好像變得……多情了。」
「住口,把他交給我!」我暗暗防備,皺眉叫道。
「那好,你乖乖跟吾回去。」
我一笑:「你做夢!」
「那麼,就來打敗我,打敗了我,自然會換給你。」他忽而虎視眈眈。
該來的終究避免不了。
「就如你所願。」我咬牙切齒說出這一句,一掌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