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先生問:「三位公子怎知我們清流公子昨晚沒睡好呢?」
他的笑容淡淡,目光流轉之間大有深意。
天爵忽然不再說話,他看到花園前方,有幾個武人身影走過,立刻雙目放光,握拳追了過去。
天祿也不阻攔,眼睜睜看他撒腿跑了,自己慢慢地說:「那個……是天祥向太師府的家人問的,請勿見怪。」
又看我一眼:「清流公子臉這般紅,可見這天的確是熱的很了,不然我們回去廳內乘涼吧,免得被風吹到,就不好了。」
余先生含笑點頭:「好的。」
幾個人一起轉頭沿著來路走,余先生忽然轉過頭,看著我,慢慢地問:「公子,敢問你……昨晚為什麼沒睡好?」
他笑吟吟看著我,似乎要等我開口給他答案。
我看著這雙明眼,卻想對他報以老拳。
這余先生,說他聰明,他問出這麼讓我避之不及的窘迫問題,說他笨拙,他卻總是能替我遮掩,還曉得說「天熱才臉紅」這種低級謊話,這人頭腦昏了不成。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眼底那明顯的一抹笑。
似曾相識。
我一愣,他卻又不等答案,轉過頭去又說:「天祿公子,天祥公子,請問天爵公子剛剛是跑到哪裡去了。」
話題轉的這樣快跟自然,果然八面玲瓏。
天祥一直保持安靜,見狀說道:「天爵哥喜歡兵器,所以愛跟軍士湊在一起玩,不用管他。」
我被他小大人的口吻驚住,不由嘴角微挑。
天祥昂頭:「清流哥哥喜歡什麼?」
我眨眨眼,想不到我喜歡什麼,於是搖頭。
「我們公子說他不知道,」余先生笑瞇瞇地翻譯。
「可是人都會有喜歡的東西啊。」天祥不屈不撓地問。
我苦惱地翻翻眼睛,卻想不到自己有什麼東西是喜歡的,眉頭一皺,於是反而望著天祥,做了個手勢。
天祥忽然垂下眼皮。
天祿的眼珠卻動了動。
只有餘先生提高聲音,盡職盡責的翻譯說:「我們公子問:兩位公子你們喜歡的都是什麼?」
天祿望著我,率先開口:「我喜歡的,有很多,春天的花朵,夏天的蟬鳴,秋天的落葉,冬天的雪,還有一切……我所離不開的人,爹爹,媽媽,天爵天祥,甚至姨姨……」
果然是個仁厚君子,答案都是這麼標準。
我點點頭,眼睛看向天祥。
余先生也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隨機問:「我們公子問天祥公子您呢?」
那嫩嫩的小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睛也笑得瞇起來。
「以前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在我知道了。」他眼睛一眨,望向我。
那大眼睛裡,露出一個人小小的影子,那是……我。
「哦?」余先生饒有興趣地,「敢問是?」
天祥粉紅色的唇一動:「是……清流哥哥。」
那也是印象中,我跟黃家三子認識以來,黃天祥跟我的第一次震驚。
七歲的小孩子,蓮花般的臉那麼無邪,粉嫩的像是捏一把就會碎掉,笑得棉花糖似的甜,人人樂見。
他看著我,眼神清澈聲音如流水叮咚。
而我自然不會將這孩子話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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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逐漸長大,握槍闖陣,翻身上馬的瞬間回頭衝著我粲然一笑:「記得那個答案嗎?」
彼時我坐在大旗之下,耳畔殺聲震天我聽不清楚,於是反覆問:「什麼?什麼什麼?」
白馬四蹄踏動,其上,白衣銀槍的少年將軍笑得天真無邪,眉眼飛揚聲音琅琅:「那個答案,要記住哦,我可是從來沒變。」
他打馬翻飛而去,衣袍在風裡烈烈舞動,真正似一朵盛開的純潔蓮花。
我裹緊了衣裳,抬頭看天上被風吹散的流雲。
憑什麼……要記住。
憑什麼,你能不變。
這個紅塵,又有什麼是不變的?在眾人都不停的變,追隨的主君,更迭的目標,變幻的愛人,少年那美麗又脆弱的情懷,好像枝頭盛開的花朵,充滿空幻的美麗,卻禁不起風雨,一夜凋零……什麼是千古一瞬永遠不變的。
你……又怎可免俗。
彼時,等我明白那酸澀的,滑落到嘴角的東西是什麼的時候,我悠悠地想。
天祥,你憑什麼,要這麼久不變,你可知這樣的執著,會叫人嫉妒,叫天也妒恨的,這雷厲風行的嫉恨下來,會換得怎樣的血色結局,我不願想。
所以,天若有情盡白頭,人間正道是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