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守將名叫強伸。
此人本是個無名小官,但名動整個大金國除了是機遇巧合外,也與他個人的才幹分不開的。十年前蒙古人圍洛陽,主帥率兵援汴,洛陽城空虛,強伸被百姓公推上主將的位置。強伸用三峰山逃來的二千五百名潰兵,修築工事,激勵將士,竟守了三個多月,逼得蒙古軍不得不退走,可見事在人為,或者說危難見英雄。
這樣的人當然要受重用了,強伸從一個無名小官就一再加官,赴朝做到了參知政事、同簽樞密院事這樣的高位。秋天時,洛陽官吏與百姓聽說秦軍要大舉來犯,指名要求金國朝廷派強伸來主持洛陽的防務,完顏守緒便將強伸派了過來任行尚書省事、關河兵馬元帥兼中京留守。
強伸雖名為關河元帥,他實際上只是負責洛陽一帶的軍事,他不認為黃河能夠擋住秦軍的腳步,金國朝廷將精力放在黃河防線並不可取,野戰只會吃虧。所以強伸一上任,便組織百姓,在洛陽城外修築起一道長一百里的外城,外城內外又廣設屏障,謂之曰:**牆。除此之外還修建了數道寬及數丈的塹壕,那**牆就是用挖塹壕取的土方夯實而成,聽說強伸還自製了大批的「箭鞭」、「遏炮」等武器,都是火器。
洛陽城的防守看似無懈可擊,強伸也花了不少心思。準備長期固守。
趙誠領著左右將軍,站在洛河橋附近遙望洛陽城,這座準備已久地雄城令他也感到棘手。然而趙誠並不急於攻洛陽,甚至還不打算攻打這座雄城。既然強伸做好了長期防守的準備,將自己與百姓還有從黃河沿線退入城中的潰兵關在城中,趙誠就成全強伸的心願。圍而不打。
今天難得是個晴朗的日子,卻是冷得緊。藍天下,洛陽城外的無數犬牙交錯地防禦工事顯得有些突兀,城上金軍與城外秦軍兵器反射著耀眼的寒光,全無一點暖意。
「傳孤命令,派人勸降!」趙誠命道。
趙誠照例先是要勸降一番,一名軍士代著趙誠的親筆信,壯著膽子往洛陽城靠近,卻被躲在塹壕後面的洛陽守軍用箭射回,無奈只好回來覆命。
趙誠遠遠地看到。並不感到意外,當即郭侃率部暫時負責監視洛陽,陳不棄因有傷在身,暫率賀蘭軍擔當趙誠的中軍。趙誠將自己帥帳從孟津縣城移到了洛陽城外,一邊關注著各軍追擊情況,一面聽信使匯報河北軍、山東軍等各路人馬的進展。
蕭不離、田雄、郝和尚則發揮騎軍的優勢,四處出擊,其中蕭不離攻洛陽西南一線,兩天之內先後取新安、繩池、福昌、壽安等地。田雄取偃師、芝田、嵩州等地,兩人的兵馬直指汝州方向,郝和尚則沿河西進,取鞏縣、汜水、滎陽,逼近鄭州。
這幾支人馬捷報頻傳。蕭、田、郝三人地兵馬如秋風掃落葉。一路追擊潰不成軍地金軍。沿途金軍丟棄地輜重無數。放下兵器乞降地更是不計其數。秦軍無暇顧及這些降兵。只能派少量人馬看管。
洛水南北。更多地是舉家奔逃地百姓。戰爭地破壞不因為秦軍有不隨意殺害百姓地這令而減少太多。兵敗如山倒。那些如無頭蒼蠅地逃兵們甚至有時都追在秦軍前鋒地身後。
因為趙誠曾有過不准肆意殺俘地命令。更不准驅趕百姓攻打城鎮。田雄見這樣不是個辦法。就派輕騎深入腹地。廣發傳單:凡是在家門口掛白布條。便可豁免。凡掛白旗地城鎮。秦軍不入。
這樣秦軍進攻地步伐雖加快了不少。然而免不了總有不肯投降地城鎮。這樣地城鎮總會在一次秦軍掃蕩之後。血流成河。
張士達與鄭奇帶著步軍、大批輜重和少量騎軍。終於趕到了洛陽城外。金國雖然失去了潼關。但洛陽西地重要戰略要地是崤山。即古之崤函。兩年前因為鄭奇曾率輕騎從間道突破過這一帶。進而奪了新安等地。輕而易舉將洛陽包圍過一次。所以金國在那之後又一次加強了防守。聽聞秦軍已經過了黃河。崤山一代地守軍懼怕腹部受敵。不戰而逃。崤山成了無人防守地帶。
張士達與鄭奇兩人一到。便將洛陽團團包圍。這一次他們將二十門兩千斤地火炮和二百五十架回回炮。集中佈置在洛陽地西門與北門。
這二十門火炮剽悍的體形,吸引了眾人目光。自從征遼初次使用之後,火炮又經過數次改進,才正式裝備秦軍,這一次備足了火藥與彈丸,來一場真正的實戰。
「這傢伙怕是中看不中用吧?」陳不棄故意說道。
「誰說地?」潼關軍副帥夏冠英反駁道,他對火炮相當自信,「陳將軍要是有機會,一試便知!」
他這麼說,只是因為趙誠打算將洛陽圍而不打,以騎軍優勢對付金國各地馳援而來的軍隊,最大限度地殺傷金國可戰之軍。
「不如,打幾炮試試準頭?」曹綱在一旁說道,「當年打薊州時,那時的火炮雖然驚天動地,不過準頭差了些,還險些傷著了自己人。」
眾將都鼓動要發幾炮試試威力,都將目光轉向趙誠。
「國主,洛陽城內強伸一向善於防守,此人將洛陽城經營得如同銅牆鐵壁,又廣備糧食、箭矢,以為頑抗到底。不如,讓兒郎們施展一下我軍地新式火器,讓洛陽雄城也在我軍炮口之下顫抖!」何進也建議道。
趙誠見眾人都這麼說。也就同意道:「每一炮只准發射一次,讓守軍也知道我軍火器地厲害。」
「是!」夏冠英得令,立刻飛奔而去,準備試炮。
城頭望樓上地金軍見西門外,秦軍忙忙碌碌,以為秦軍要攻城了。紛紛湧上城頭,準備拒敵。
「咚……」寒冬臘月裡的一聲驚雷響起,剎那間,一聲接著一聲驚雷響起,二十門火炮依次開炮,城內城頭包括外城地守軍被驚蒙了,以為這是雷公的怒火。那二十枚重約二十斤地彈丸集中撞在外城地土牆上,那一段大約一百步的土牆立刻如紙糊一般塌倒在地,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仍然在空中與城牆間迴盪,久久不肯散去。令人駭然。
城內城外的守軍目瞪口呆,面色如土,心中暗道秦軍有神兵利器相助。
「厲害!」陳不棄讚道。
「准!」曹綱也讚道。
「此種利器,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抗也!金軍裝備的突火槍與震天雷,與此火炮的威力相比差得太遠。」郭德海見城頭金軍騷動的身影,捏著下巴上的鬍鬚,得意地說道。
夏冠英有意在趙誠與諸位同僚面前表現一番,請求再來一次輪射。
「得了,一次就夠了。」鄭奇笑著道。「拿下這洛陽城,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鄭元帥說的是,我軍不必全力攻打堅固城池,只管對付來援之敵即可。」張士達道,「張某以為,洛陽城內金軍一定盼著金主派軍來援。」
張士達說地沒錯,洛陽城內的主將強伸早就聽說過秦軍的強大,方纔這一番火炮的試射,更是讓他感到恐懼。強伸此時此刻只盼朝廷派兵支援。
秦軍主力自孟州發起進攻,一日之內就讓黃河防線成為擺設。兩日之內就肅清了洛陽外圍的金軍,五日之內就有金軍潰兵一口氣奔到了汴梁。
河北軍張柔的人馬要比主力晚兩天過河,出乎金國的預料。河北軍並未直攻汴梁,因為汴梁是帝都。臨河、延津一帶金國布下重兵,故張柔奉命選擇從鄭州原武、河陰一帶過河。正遇上郝和尚的前鋒,然後合兵一處。進至鄭州城外。
鄭州是汴梁的西邊門戶,若是失了鄭州,汴梁很可能成為一座孤城。因為山東方向,張榮與嚴忠濟也遣一千輕騎至睢州考城之黃陵岡,四處攻擊,並不停留一處,製造恐慌,從東面威脅汴梁。
一時間,無數告急地軍報雪片般飛至汴梁,汴梁城內的文武百官及尋常百姓們都惶惶不可終日。完顏守緒雖然明知這是早晚的事情,可是真正到了秦軍攻來的時候,他還是表現出驚慌失措的姿態。
汴梁城,皇宮內。
蒲察官奴奉命入宮商議軍情,一進了宮,便見三三兩兩的太監與宮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談論著最新的戰況,與秦軍武力的可怕。
如今汴梁城內人人都在談論,因為這關係到自己的生死存亡,十年來相對安穩的日子現在看來,太過短暫。深深宮闕也擋不住失敗與死亡論調在內宮中漫延,太監與宮女們地臉上都流露著驚慌與恐懼的神色。這種敗亡氣氛和散播失敗論調的舉動,令蒲察官奴怒不可遏,兩個太監一不留神,分別被蒲察官奴劈成兩半,血流滿地。有撞見地宮女發出巨大的尖叫聲,讓整座皇宮跟著震動了起來。
***在寒風中飄忽不定,完顏守緒緊皺著眉頭,感到龍袍下地身體發冷,龍椅也讓他有如坐針氈之感,他耐著性子問左右道:
「情勢緊急,軍情如火,朕當如何應對?」
這樣的話,完顏守緒問過多次了。除了擊敗秦軍,那就是求和,可趙誠曾要他自降為河南王,當一個閒王,完顏守緒又不可能答應,所以只能是戰。
「黃河一日被破,洛陽兩日之內就被圍,元帥完顏忽斜虎應當治罪!」完顏承麟怒道。完顏忽斜虎是負責洛陽外黃河防線地主帥,此人還算忠心,只是事與願違,戰前信心倍增,一經交戰他就抵擋不住秦軍的攻勢,雖握有二十萬軍隊,卻防不勝防,甚至無法控制軍隊地潰散,只得帶著兩萬殘兵往汝州方向奔逃。
完顏守緒歎道:「忽斜虎也算盡力了。」
不得不說,身處飄搖動盪之中的完顏守緒也常表現出體諒臣下的難處,只是這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局勢。
「那不如召集恆山公武仙的人馬馳援京師?」烏古孫愛實奏道。
「陛下,萬萬不可,鄧州武仙的兵力雖多,然而卻要防備著宋人,萬萬不可調動。」御史中丞烏古論鎬反對道,「宋人對我朝覬覦已久,鄧州一旦空虛,宋人必乘虛而入。」
「洛陽仍在在我朝手中,鄭州仍在抵抗。」完顏承麟覺得四處受敵,「可一旦這二州被破,汴梁也難保,故而臣以為需遣兵救援二州,否則晚矣。」
大臣們也大多贊成,他們只是沒想十年的準備,軍隊戰力還是太差。
完顏守緒沒有直接應允,反而問道:「朕準備出京,赴蔡州召集兵馬,將敵軍驅逐大河以外。」
皇帝的話聽上去是破釜沉舟,實際上就是打退堂鼓,說好聽就是想遷都蔡州暫避秦軍鋒芒,不好聽的就是想逃跑。忠孝軍蒲察官奴聞言,直截了當地奏道:
「陛下怎能輕言放棄汴梁呢?今陛下御駕若是南遷,京師軍心民心將會有失,敵軍並不會因為陛下南遷而放棄進攻。早晚是一死,不如同仇敵愾,與敵拼了,為家國而死,死亦為鬼雄!」
蒲察官奴身上濺了不少方纔那兩位可憐太監的血,血腥味令完顏守緒感到噁心。蒲察官奴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完顏守緒明知蒲察官奴不僅帶械入內,而且敢不問是非殺了兩個太監,雖心中不喜,還是裝作不知,畢竟這蒲察官奴是難得的勇將。
完顏仲德等人也不贊成,戰事剛一開打,皇帝就要遷都,這無疑是向臣子與軍民宣告朝廷無力對付秦軍的攻擊,大金國馬上就要亡國了。
面對蒲察官奴毫無顧慮的直言,完顏守緒甚至不敢與他對視,他也知自己方纔的提議過於示弱。完顏守緒面色微紅,吞吞吐吐地說道:「這個嘛……朕……只是提出來……讓諸卿討論,並非定論,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既然陛下有志於擊退強敵,保祖宗基業。臣願領旨去蔡州召集人馬援汴。」完顏仲德道。他不說援洛、鄭,而是說援汴,完顏守緒這才點頭同意:
「愛卿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