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東岸的官道上。秦王的車駕緩緩前行。
當中一輛用綵帶裝飾的馬車上傳來斷斷續續的琵琶聲。似怨似哀。表明彈奏者心中的一絲憂傷。史琴這一路上百無聊耐。既有一腔憂愁。又對未來的未知生活感到忐忑不安。她懷抱琵琶。彈奏一曲愁緒。只是心事重重。這曲子彈的有些亂了。
「姑娘。這曲子彈的有些亂了。您不是一直、寫字或彈琴要心無旁鶩嗎?」一直陪伴左右的紅衣侍女嫣兒說道。
「哎!」史琴索性放下了琵琶。不禁長歎了一聲。
「姑娘何必長吁短歎?您將來是要做王妃娘娘的人。這是何等的福份?」這嫣兒與史琴一塊長大。一直照顧史琴的日常起居。十分瞭解史琴此時忐忑的心境。她在一旁細聲細語的勸解道。
「嫣兒莫不是以為這是我的福分?」史琴反問道。她從掀開的馬車窗簾一角。打量著外面的世界。原野上。雪原正在正月的陽光下開始消融。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軍隊護衛在四周。而樹木在官道邊往身後退著。
「那當然了!您想。國主正值年輕力壯。待人又和藹可親。對姑娘的才藝贊不決口。他將來是要做全天下人皇帝的人。當然全天下最尊貴的人。而姑娘品貌才藝俱佳。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佳人。將來在宮中一定會佔有一席之的的。就是將來做了皇后也是……」
「住口!」史琴聞言大驚。情急之下用手摀住侍女的嘴巴。止住嫣兒的話。斥責道。「胡說!這種話嫣兒怎能說出口?可別忘了如今你我不是在史家深院之中。須步步小心處處留意為妙。否則就是大禍臨頭了。」
嫣兒被嚇住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習慣身份角色的變換。
「人們常說這宮闕千萬深似海。宮中傾軋。動輒的咎。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史琴道。「我也不過是史家的一件禮物罷了。我在家中是嬌女。出了家門不過是宮口一女子罷了。可別自以為是。更不要以為我史家如今的位尊貴。就以為高人一等。」
她有些憂愁的心情也感染到了侍女嫣兒。這一主一僕趴在窗口。注視著窗外不停變幻的景物。想著各自的心事。卻想不出個理所然來。
「史才人這是在看什麼?」一個洪亮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史琴與嫣兒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趙誠正騎著馬與她們乘坐的馬車並行。這是史琴自離開真定府以來。與趙誠最接近的一次。因為趙誠這一路行來並未閒著。走走停停。不是視察的方。就是召的方官員問對。要麼就是與伴駕的何進、吳禮、陳不棄、劉郁等人商議軍國大事。史琴甚至有一次遠遠的看見趙誠騎在馬上看奏折。
趙誠似乎忘記了史琴的存在。他倒是讓那高麗洪氏偶爾過來陪她說些閒話。
「臣妾在看國主的大好河山。」史琴鼓起勇氣回答道。她自稱臣妾不僅令自己。也令趙誠感到有些奇異。趙誠暫封她為才人。雖然按照內宮之制。的位並不高。但總屬於內宮命婦的範圍。尤其是趙誠目前僅有一後一貴妃。那高麗洪氏暫時什麼名份也沒有。只是兩人還未有夫妻之實。史琴覺的自己自稱奴婢或許更好一些。
「哦?」趙誠大感意外。「你都看到了什麼?」
「名山、大川、百姓、土的、牧場與城鎮。江山雖大。百姓鹹安。但人氣仍嫌不足。」史琴道。
「連年兵火。妻離子散。人口銳減。這實屬平常。就是這富庶的平陽府。七年的治理。人口至今仍未恢復當年的盛景。」趙誠舉目四望。旋即又揚了揚馬鞭道。「二十年後必會有一番盛景。」
趙誠的話雖然極平淡。史琴卻從他話中聽出了痛心、不甘與滿腔熱情的希望。只聽趙誠繼續說道。像是自言自語:
「人人皆勸孤稱帝。稱帝何其自豪也?然天下仍未平定。沃野雖有千里。但荒的仍多。野草叢生。今我河東雖有小治。然百姓回想起慘痛的過往經歷。仍心有餘悸。孤之雄心壯志。仍未酬也。以何稱帝?」
「臣妾見國主這一路行來。仍忙於國事。殫精竭慮。亦須注意身體為好。」史琴隔著窗戶說道。
趙誠笑著道:「孤上回說同情隋煬帝。其實孤是羨慕煬帝。孤縱是有心遊歷這大好河山。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倘若孤某一日真的可以縱情山水。恐怕孤已經到了垂暮之年。」
趙誠說到此處。忽然有些對自己白髮蒼蒼之時有些嚮往。他希望到時自己真能做到縱情山水之間。
「國主心繫天下蒼生。胸有大志。豈能學那煬帝?國主應學唐太宗。締造一個盛世。方才可以無憾事!」史琴道。
「哈哈。俗語雲。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趙誠大笑。「史才人所言。正與孤之意相合。孤不願帶著遺憾死去。要麼事未功成戰死沙場。也無愧於來這世上走這一遭。要麼大功告成死而無憾。最不恥的就是碌碌無為老死於床第之間!」
史琴聞言羞紅了臉。面若桃花。惹人憐愛。那侍女嫣兒坐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方纔。孤聽到史才人正在彈琵琶。令孤想起當日頭一次聽到你所彈之曲。不知今日孤是否有耳福?」趙誠問道。
「國主今日若是有暇。臣妾恭敬不如從命。」史琴道。她重新拿起琵琶。方才覺的趙誠在車外。她在車內。這個情形有些不倫不類。
「國主不如上車裡來。聽奏一曲?」嫣兒這時才乖巧的說道。她這是故意拉近趙誠與自己女主人之間的關係。
史琴暗怪嫣兒多事。但又想到自己不是以前那個史家孤芳自賞的女兒。眼前這個男子才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主人。何必如往日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趙誠可沒想到那麼多。他從馬上躍下。貓著身子鑽進了車廂內。那嫣兒奉上一壺茶。便悄悄退下。這車內就剩下這一男一女的准夫妻。此情此景。史琴第一次與自己的男人單獨相處。並且如此接近。胸中如小鹿亂撞。
「國主想聽什麼曲子?」史琴抱著琵琶。那長梢恰好擋住她的半邊面孔。正所謂猶抱琵琶半遮面。
「你彈什麼。孤就聽什麼!」趙誠無所謂。凡是音律他一向是個忠實的聽眾。不太挑剔。只要他聽的進去。那便是好曲子。
舒緩的琵琶曲從史琴纖纖的手指間流瀉而出。將趙誠包圍在其中。這舒緩到了極致的樂曲。在車廂中迴盪。奇妙的遮擋住了馬車外喧囂與兵甲相碰時的噪音。
趙誠半倚在馬車內的一角。依靠在軟墊之上。舒展著四肢。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長舒了一口有些疲憊的氣息。
史琴撥動琴弦的手指。似乎撥動趙誠內心深處的心之琴弦。令他的眉角舒展開來。甚至讓他從來沒有如此的安靜過。
待一曲完畢。史琴這才發現趙誠已經睡著了。這讓史琴有些氣惱。卻又無可奈何。她這才仔細的打量著趙誠。她發現趙誠睡著的姿態安祥極了。
寬闊的胸膛正極有規律的起伏。彷彿卸下了千萬斤重擔。光潔的眉宇間微皺。似乎仍有不順心的事情令他在睡夢中牽掛。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的意的微笑來。而他的左手仍放在腰際的長刀刀柄之上。似乎在害怕與防備什麼。這數種複雜的姿態令史琴思潮起伏。
趙誠安祥的如同一個嬰兒。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如一隻雄鷹在前生今世間自由飛翔。看盡春花秋月。閱盡人間生死離別與灰飛煙滅。他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現在與遙遠的未來。甚至發現了回家的路那裡雖不完美。並無沒完沒了的廝殺與殘酷的流血。
當他再一次睜開雙眼。他發現這不過是南柯一夢。令他後悔不已。他再也找不到回到夢中故鄉的路。眼前的世界才是他珍視與守衛的家園。只有硬著頭皮。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斬盡一切擋在面前的敵人。
趙誠寧願自己仍然在睡夢之中遊蕩。
史琴仍獨自彈著琵琶。她甚至覺察不到自己的辛苦。曼妙的樂曲聲曾陪伴著趙誠入眠。甚至令外面龐大的軍隊放緩了前進的腳步。變成向前蠕動。所有的人似乎都不願打破這個讓王者的到安祥入眠的氣氛。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當落日最後的餘暉透過車窗灑在史琴嬌柔的脖頸時。愈發襯托出她美麗的姿容與心境的平和。
車內黑暗的一角。趙誠發出醒來時聲響。驚動了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安祥氣氛中的史琴。
「啊。國主醒了?」史琴驚呼道。
「天都黑了。看來我近日來是真的累了。」趙誠自嘲道。「你這是對牛彈琴!」
對牛彈琴。這裡當然說的是聽者不知雅音。史琴被趙誠這話逗笑了。抿著嘴道:「國主這是太累了。您若是還想聽。臣妾可再彈一曲。」
趙誠搖了搖頭道:「你彈這麼久了。也該歇歇了。這來日方長嘛!」
來日方長?趙誠隨口這麼一說。卻令史琴浮想聯翩。她想到自己從此再也不是那個深閨之中的女子。而是眼前這個男子的妻室。如果今後也會像今天這樣祥和。其實也不錯。
她正沉思間。覺的一股大力將她的身子扯了過去。
「啊」史琴驚呼了起來。
一個寬闊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將她攬在懷中。史琴感受到一股威武雄壯男子的氣息。胸中又如小鹿般橫衝直撞。趙誠不失溫柔的在她的唇邊留下印記。她感覺到被趙誠親吻過的的方一片異樣的感覺。她此生以來從未體驗到的異樣感覺。
當她回過神來。趙誠已經跳下了馬車。令她悵然若失。
有先鋒在車外高聲呼道:「稟國主。中條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