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二十九章 運籌帷幄二
    李楨與趙誠這一臣一主先後的論斷,令樓閣內失聲良久。

    唯有史琴的琴聲在短暫停頓之後,再一次悠揚起來。趙誠在談笑之間就定下了這麼一條極其陰險的計策,所謂運籌帷幄亦不過如此了。史、嚴、張、王等人從趙誠的臉上看到只有自信的力量。

    事情會依照趙誠的意願發生嗎?眾人在心中掂量著,發覺這並不是趙誠的異想天開,暗忖之餘,他們又一次見識了趙誠的高瞻遠矚,而且相當陰險,想到萬一趙誠要是想對付自己,怕也會是讓自己自投羅網。

    想到此處,這樓閣內君臣歡聚,品茗聽琴的美好氣氛顯得更加珍貴,而他們對趙誠的恭敬之情愈發重了起來。

    宋嘉熙二年,秦泰安七年(1238)二月甲申,大宋國大宗正賈似道上表宋主奏言:「秦使將至,地界、名稱、歲例,宜有成說。」

    詔曰:依前例,不可怠慢。

    三月,秦使稱金國近來乖舛,有侵宋之圖,宜早防備。宋主趙昀謂秦使曰:「我朝朝綱清明,上下同心協力,兵多將廣,錢糧充足,邊關戒備森嚴,穩如泰山,不勞貴主心憂。但念及貴朝好意,朕知之焉。」

    賜秦使金器、布帛放還,並遣苟夢玉充送伴使。苟夢玉至秦境即返,得秦報數份,方知秦王欲北征金源之地。

    五月,金國鄧州流寇數百人竄入宋境作亂,京西路將士清剿之。宋帝詔史嵩之以參知政事督視京西荊湖南北路、江西軍馬,戒備邊事,以備無患。又以孟珙為京湖安撫制置副使。置司隨縣。

    五月辛巳,太白晝見。癸未,宋以李鳴復知樞密院事,李宗勉參知政事。余天錫簽書樞密院事。甲申,宋肅國公喬行簡請「以兵事委李鳴復,財用委李宗勉,楮幣委余天錫,當會議者,臣則參酌行之」。宋主詔允所請。詔嚴州布衣錢時、成忠郎吳如愚以隱居著書,並選為秘閣校勘。丙戌詔崔與之提舉洞霄宮,任便居住,李鳴復復參知政事。壬寅,歲星犯壁壘陣。

    六月甲辰朔。流星晝隕。戊申,宋臣吳淵知太平州、措置採石江防。宋主以吳潛為淮東總領財賦、知鎮江府。

    山東李偽稱金人犯境,索要錢糧各二十萬,宋主因其慾壑難填。又屢番不聽朝廷調令,詔僅給付錢糧十分之三,加授李魯國公。又密詔淮東安撫制置使兼知揚州趙葵等戒備淮東。余因御邊、屯田、練兵有功,知招信軍(盱眙)兼淮東制置司參議官,進三秩。

    秋七月壬午,以霖雨不止,烈風大作。詔避殿、減膳、徹樂,宋主令中外之臣極言闕失。辛卯,有流星大如太白。壬寅,熒惑犯鬼,積屍氣。宋國朝野惶恐。以為大凶。

    八月辛酉,太白晝見,經天。癸亥,流星晝隕。

    九月壬午,熒惑犯權星。宋帝趙昀子維生。甲申,封宮人謝氏為永寧郡夫人。乙未,有流星大如太白。子維不久薨,追封祁王,謚沖昭。

    十一月朔,秦國國主趙誠徵遼大勝而還。遣使至臨安。稱奉徽、欽二帝遣骸歸宋。宋肅國公喬行簡上表稱:「昔年南渡時之舊事,至今隱晦難明。寧可信其有也。況秦主言辭謙卑,我朝不可等閒視之,否則於公於私於情皆授中外以柄。」

    宋主深以為然,遂以朱揚祖為迎柩使迎柩而還,並依先例以苟夢玉為通好使留中興府,以賀秦王正旦,陳時臣、錢佑、李舫等為副使。幾天,等來了趙誠的詔令,令他一行人趕往河北真定府。這雖然讓使團一行人多辛苦一些,然而正是苟夢玉求之不得的,一來他可以多遊歷一下大秦國他沒有到過的地方,觀察秦國國情、民情。

    另一方面河北又是宋國故土,如今又隔了個金國,尋常宋人近二十年來對燕趙大地的實際情勢只是道聽途說,這一次能有機會親眼一觀河北,正是身為宋國使者求之不得地事情。

    苟夢玉算是趙誠的老熟人,趙誠雖然對宋國有企圖,但他犯不著跟一個使者過不去。苟夢玉一行人一路上受到優待,越橫山、過陝西、渡黃河、入河東,他本以為陝西已經十分富庶了,卻不料河北行省更是繁華無比。

    陳時臣、錢佑、李舫也是趙誠的老熟人,不過距他們第一次出使秦國,已經過了六年。因出使辛勞有加,都在館閣或者臨安府內做了末流的小官,這六年過去了還是末流,這次仍因苟夢玉提名而加入使團。

    六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秦國可以說是日新月異,尤其對於這些宋國使者而言,大概是因為他們並非生於斯長於斯之人,局外人看得會更清楚。而他們地大宋國仍然沒有太大的變化。

    權相史彌遠死後,宋帝趙昀又是改年號,又是想做出一番偉業來,慎選宰相,親擢台諫,澄清吏治,整頓財政,一時號稱「小元」。然而時人卻私議:「非是端平君子無益於國人,乃是朝廷任用不篤,未能使君子展盡所長。」

    現在大宋國又有了一個新的年號:嘉熙。

    陝西的官道修建得極好,平坦大道,夯實而成,路側有水渠疏通,路鋪以石灰、炭渣,可容兩輛馬車並行,四通八達。坐著秦國朝廷安排的馬車,既快又舒適。已經抵達了平陽府,苟夢玉向秦國禮部派出的陪同官員問明路途遠近,心中盤算,料想可以在正旦前兩日抵達真定府,也就不再催著伴使趕路。

    即便是寒冬,平陽府南來北往的商人絡繹不絕。而此地的百姓殷實,在除夕與正旦就要到來之時,紛紛攜子扶老,採辦著各色衣裳。品嚐著各種美食。喧鬧的街頭洋溢著對生活的憧憬。

    「此番覲見秦王,爾等萬萬不可造次,多看多聽多想,唯少說耳。秦王若未露心機謀劃,我等亦不可表明來意。」苟夢玉再一次對自己地副使們面授機宜。

    三位副使心中覺得鬱悶,六年前他們來秦國時還是太學生,當然也是貫徹著多看多聽多想的原則。如今他們早就不是初出茅廬之輩,並非莽撞之人,這正使苟大人還當他們會惹事,他們暗想苟夢玉要是真害怕他們會做出有辱國格或是洩露軍機的事情來。那為何還非得拉上他們三個無名之輩呢?

    「一切事宜,下官全憑大人作主!」三人面無表情地說道。苟夢玉見這三位「年輕人」十分有眼色,心中十分高興。

    錢佑掀起馬車的窗簾,打量著平陽府地街市。繁華的街市和人聲鼎沸,令他想起了杭州城的情形。

    「秦國國勢近來大漲,秦國士人鼓動秦王一統天下,而今我朝欲與秦國聯手滅金,這恐怕並非長久之計。」錢佑擔憂地說道。

    「是啊,朝中宰執們如何想?金國若存,即為我朝北方屏障。則我朝邊關無事也。」李舫也道。

    「這是陛下與宰執們的定策,我等只須遵照執行罷了,何必多事?」苟夢玉一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坐佑銘,「難不成諸位想與金人聯手以制秦?」

    「哼,朝臣們心憂天下。紛紛上表稱要恢復舊土,何等的志存高遠?」陳時臣歎道,「他們若是有雄心,為何不言恢復燕雲呢?」

    「將心比心,宰執們也是不得以而為之。秦國勢大,卻非遠在天邊,近在咫尺也,倘若我朝與秦國交惡,必遭其嫉恨在心。而女真與我朝有刻骨銘心大仇,豈能摒棄前嫌共修盟好?況且我朝若是能從中分一杯羹。將邊關北移。可獲得兵事緩衝之地。」苟夢玉耐心地解釋道,「除非爾等能讓秦主放下刀槍。將金國置之不理?」

    「大人們說話總是很有道理,咱們只好賣些辛苦的力氣。」陳時臣張了張口,瞪著車外,好半天才道。他這話不知在批評朝中大臣,還是在說苟夢玉,苟夢玉從沒認為自己是大官,他將這幾位年輕人地牢騷視作是罵朝中重臣。

    「依在下之成見,秦主素有大志,又極有智謀,豈能如我朝心願?」錢佑道,「須小心探其虛實心意,方才是此番出使之目的。」

    「盡人事吧!」苟夢玉覺得多說無益,遂靠在車壁上閉上雙目養神。馬車中又恢復了寧靜,只聽到外面的商販叫賣地喧鬧聲。

    而三位副使,各捧著一份剛買的《中條見聞》津津有味地閱讀起來。

    「這詩真不錯,猶如杜工部復生也。只是不知這元好問是何等人物?這人地名號看著有些耳熟。」錢佑突然道。那元好問雖在北方鼎鼎大名,但是宋國文人卻知之甚少,正巧這期報紙上有元好問的一篇大作,滿紙憂鬱地氣味。

    「陳某倒是記得此人,此人當年不是在賀蘭書院中教書嗎?」陳時臣笑道,「元某人是金國之臣,被秦王請到了中興府奉為上賓,然而其人卻屢詔不就。」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上次出使秦國,他們幾人在中興府遊歷,也都聽說過元好問的大名,但畢竟是「外國人」,印象並不深刻,這次再使秦國,方才想起這號身份特殊的人物。「瞧這模樣,此人已得自由之身,他一向自詡為金國人,身為金國文壇領袖為何不逃回汴梁?自家皇帝仍在,卻在敵國發著故國不堪回首的牢騷,看來,此人也不過是怯懦好名之輩。」錢佑自顧自地評價道,「秦王倒很有氣量,不與其計較。」

    「管他作甚?」李舫道,揚了揚手中報紙,讚道,「要說這報紙才是秦國最令李某最心儀之物。上至朝綱大事,下至販夫走卒,皆有議論,分析簡明扼要,評說精彩恰當。事理越辯越明,我朝若是也有這樣的報紙那就再好不過了,省得我等胸有萬千怨言卻無處發洩,更不致於謠言四起。」

    「要不,我等此番出使回臨安,上表請設報紙?」錢佑問道。

    眾人眼前一亮,紛紛對著正假裝閉目養神的苟夢玉行注目禮,苟夢玉嘴中好半天才蹦出四個字:「樂觀其成!」

    苟夢玉可沒他們這麼有幹勁,他擺明是不支持不反對,只要別給他引火上身就成。他心裡想的卻是見到趙誠該如何如何辦,想到地是種種可能地情境,正事要緊!

    「這辦報朝廷是否願出錢?」陳時臣道,「人家這報紙多半靠地是收商賈出的廣告錢,什麼時候士大夫地文章跟商賈地買賣並列了?」

    「秦國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這重商求利之風雖令我等不齒,但人家秦國安之若素,我等何必過問呢?」錢佑笑著道,「不過,這木活字可比我們臨安府的印書鋪裡的強得多了。想當年秦王還向我朝求書,如今秦國的書籍價錢卻是極廉,寒士亦可易得。如此一來,這弘揚文字教化百姓,事半功倍也。」

    宋使一行人過平陽府,順著汾水北上,然後東折平定,過太行娘子關,進入真定府的地界。

    與此同時,趙誠的另一位熟人,金國大臣烏古孫仲端已經到了燈枯油盡之時。當年十一月,金帝完顏守緒親自探視他,並向其問國家大計。

    烏古孫仲端提出要盡力與宋國交好,並派使節出使秦國,恢復歲幣。他這一立場在金國朝廷並不佔多數,給秦國的歲幣是不可能的,因為秦國武力征服金國之心已經是路人皆知,給秦國歲幣不就是羊入虎口嗎?至於與宋國交好則是大多數人讚成的。當年十二月,金使完顏阿虎帶出使宋國,口稱:

    「朕自即位以來,屢告誡邊關莫要南下侵宋。唇齒相依,唇亡則齒寒,朕若亡於秦國之手,則宋國必有大禍。」

    然而宋國君臣當場斥責金使,下了逐客令。烏古孫仲端聽到快驛傳來的消息,哀歎一聲,與世長辭。完顏守緒感念烏古孫仲端昔日地功勞,下令厚葬,至於出使秦國地事情,就讓烏古孫仲端之子烏古孫愛實出使秦國。

    泰安九年的正旦節,因為秦王趙誠駐驊在此,真定府車水馬龍,比以往更加喧鬧繁華。高麗、畏兀兒、于闐,以及打著各種旗號前來地遼東、蒙古部族,還有西域商人前來覲見秦王。

    當然宋、金兩國使者最受重視,但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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