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十六章 燕雲十
    薊州城的陷落,標誌著燕京、順州、檀州一帶徹底失去了退路。

    但趙誠並沒有打算強攻燕京,相反他將大部分兵力東移,與張柔右路軍會師,浩浩蕩蕩地奔往灤州,故意給從薊州城內逃出的部分守軍一條生路,逼迫他們四處逃奔,將消息帶給蒲鮮萬奴以及西邊燕京的守軍。史天澤取遵化,郝和尚取石城,大軍主力會師後與敵軍隔灤河東西相望。

    平州身後即是北京路,東、南兩邊即是大海,西邊就是集合起來的秦軍主力,蒲鮮軍大有被包圍和被切斷退路趕入大海之勢。

    秋季灤河水枯竭,露出了河床,淺淺的河水阻擋不了秦軍涉水過河的步伐。蒲鮮萬奴遙望旗幟鮮明的秦軍陣容,心生膽怯之意。

    「敵軍仍不肯投降,諸軍誰願上前陣前掠勇?」雄兵在手,正意氣風飛的趙誠問左右道。

    「末將願往!」眾將齊上前請命道。趙誠的目光在眾將身上流轉著,在郭侃的身上停了下來,他的黑甲軍與神策軍還未有過表現的機會。

    「郭侃,這一戰一定要狠,要像一把利刃直插敵軍的心窩,讓敵軍心生膽怯之意。」趙誠揮舞著拳頭命道。

    「遵旨!」郭侃搶到了重任,信心百倍地回道。他只帶了一千神策軍下了河堤,尋找了一處可淌過去的較淺河段,敵軍跟著騷動起來。

    隴右軍汪世顯奉命沿灤河邊上,布下弩陣。一聲令下,弩箭齊發,越過河面直撲對岸。對岸的敵軍人頭攢動,紛紛舉盾避讓。箭矢在對岸邊沿上編織成了一道嚴密的箭雨,不時有敵軍未能倖免,郭侃趁著敵軍忙於避箭,涉水抵達了對岸。

    「擋住他們,別讓他們上來!」敵軍將校呼喝著。郭侃人還在沒膝的水中。卻引弓如滿月,抬頭怒射,箭矢如流星追月一般,直中敵軍中身著鎧甲之人,那人應聲而倒。神策軍趁著慌亂,前鋒一營紛紛跳下了戰馬。徒步上岸,舉起雪亮長刀殺入人群之中,上斬馬背,下輕馬腿,力圖開闢出一道血路來。

    「好身手!」張柔等人遠遠地看得真切,紛紛叫好。

    神策軍上至郭侃。下至普通地士卒。都是一身黑甲。在敵軍人群之中顯眼異常。如黑無常。遠遠望去。張柔等人見到了一支黑色地船槳。劈波斬浪。浪花向四周擴散。

    副帥林岷見狀。立刻命令黑甲軍沿著他們長官涉過地路。飛快地過了河。嗷嗷叫著殺向對岸。更多秦軍地加入。敵軍即便是如大山一般也不得不後退。

    黑甲軍大部一上了岸。就成了一隻落入羊群之中地猛虎。張開它噬血地獠牙。兇猛地衝擊著敵人發生波動地心房。全軍圍繞著神策軍地周圍。自動分成數團。各自穿插、分割、包圍。全將敵軍數萬大軍不放在眼裡。各部如臂指使。揮灑自如。那些不幸落馬地秦軍士卒。自動聚攏在佩銜地軍官周圍。就地圍成圓陣自衛。臨危不亂。任憑數倍地敵軍反擊。

    「神策軍真是名不虛傳啊!」張柔讚道。

    「聽說驍騎軍之勇敢善戰亦不在神策軍之下。只是不知冠軍侯葉三郎人在何處?」史天澤問道。

    「如果順利地話。冠軍侯恐怕已在上京會寧府狩獵!」何進道。「可笑地是。蒲鮮萬奴對此還一無所知。他在平州此地耗費太多地時日。」

    「殺敵上萬不算什麼,真正的勇士敢於孤軍涉險,將危險置之腦後,直搗敵軍心腹,斬草不留根。」趙誠道。他大有天下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張柔等人面面相覷,會寧府乃女真完顏阿骨打誓師之地。附近又多大山密林。部落眾多,葉三郎敢深入敵境心腹之地。不僅見其勇敢善戰,而且膽大心細。他們心中又暗忖,這一仗打得極巧妙,先圍而不攻,大軍將敵軍主力吸引在中都路,故意拖延時日,燕京等城已經等於是不戰而下,另一方面卻暗藏軍隊繞道深入敵軍腹地,再加上安北軍在臨潢府的迂迴包抄攻略,秦王牢牢掌握著主動。秦王用兵既正又奇,將士又英勇善戰,悍不畏死,一旦成為他的敵人,就只有招架的功夫。

    對岸,敵軍被迫後退五里,蒲鮮萬奴氣急敗壞,喝令刀斧手就地斬殺後退之人。秦軍本陣又從兩翼各奔出兩支人馬,欲包抄迂迴。

    「陛下,我等不可與敵死戰,還是後退為妙,我軍身後廣袤數千里,敵軍深入我腹地不習地理,方對我軍有利。退一步,海闊天空,會寧府更是有茂密山林,強敵能奈我何?」左右勸道。

    這一勸說其實正中蒲鮮萬奴的下懷,給了他一個台階,他又一次施展了他屢試不爽的計策,打不過就跑。

    「不好,敵軍要撤了!」陳不棄驚呼道。

    蒲鮮萬奴地逃跑,超出了秦軍所有人的預期,他們本以為蒲鮮萬奴會在此地抵抗到冬天的到來,哪裡料道蒲鮮萬奴地勇氣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高。

    趙誠急令右路軍古哥部從灤河上游迂迴,張柔部正中追擊,郝和尚部從下游包抄,自己率餘部跟在身後。

    蒲鮮軍打仗不行,逃跑卻是高手中的高手,根本就沒有安排人馬阻擊秦軍的追擊,全軍上下拚命跟著主官往前跑,主官跟著蒲鮮萬奴的中軍旗幟跑。各部旗幟遺落無數,隨意丟棄的輜重更是無數。秦軍先後拿下義豐、樂亭、昌黎、遷安、海山、撫寧,斬首、俘獲一萬餘人,將蒲鮮萬奴趕出了中都路。蒲鮮萬奴的逃跑,讓趙誠有拳頭打在空氣的感覺。

    在平州,趙誠又一次分派追擊任務,趁敵軍軍心浮動之機,繼續追擊,不讓敵軍有喘息之機。史天澤卻要求回擊燕京。

    「末將曾發誓要拿下燕京,今日我軍雲集於此,張元帥、郝元帥及古元帥皆是身經百戰之人,也不多我一部。」史天澤道。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西涼軍陳同。追擊敵軍主力自然會有更多地斬獲,但他卻想履行自己春天時在中興府的誓言。

    陳同也請命道:「末將家在燕京,此次伴吾王征燕,正是光復家鄉之時,末將豈敢甘於人後。末將斗膽求國主降命!」

    趙誠微微一笑,見史、陳二人都是急不可耐。便道:「燕京如今已是我軍囊中之物,田雄所部正監視著守軍動向,爾等就取為孤取來。史天澤為主帥,陳同為副帥,爾等一旦入城,千萬不可傷了百姓,敗壞我軍的名聲。」

    「遵命!」史天澤道。

    「遵命!」陳同雖有些不樂意,但對趙誠的命令他不敢有任何違抗。

    當下趙誠留史天澤、陳同與田雄三人繼續攻取中都路未下城池,張柔、郝和尚、郭侃三路並進攻取北京路各地。自己率賀蘭軍及親衛軍居中協調,汪世顯與何伯祥兩部擔當殿軍。

    燕京原本叫幽州,遼時為南京析津府。開泰元年時又稱燕京。金海陵王完顏亮謀反稱帝后,以燕乃列國國號,遂改為中都,自那時燕京就成了金國國都的所在,海陵王在此地修建宮室、禁苑,有十三座城門,城門外夾道各植柳百里,曾盛極一時。

    可是在泰安七年的秋天,這座大城在秋風中瑟瑟發抖。似乎弱不禁風。此時地燕京城池仍然十分堅固,它的氣度絕非其它城池可比,自有一股豪邁的氣勢,可是長期地戰火讓這座城池變得十分蒼老,金國海陵王時的極盛年景早已不在,即便是海陵王本人生時也未想到他被部下叛亂殺死後,卻只能與平民的墳塋為伍,在大房山西南地荒野中被人遺忘。

    史天澤與陳同二人的軍隊,將燕京城再一次包圍。城內守軍此前曾數次試圖突圍。卻被賀蘭軍殺得大敗退回,只得困守城內。守軍見秦軍押著一隊俘虜去而復返,得知大勢已去,再也沒有援軍可想,面臨著最後抉擇。

    「來人,派人向城內喊話,守軍若是早早投降,我軍會給其活路,否則城破之時。所有反抗之人將不得好死!」史天澤命道。

    「史元帥不必周折了!」一個冰涼的聲音在身邊想起。史天澤回頭看去。見陳同衝著城頭揚了揚下巴,他放眼向城頭望去。城頭上舉起了數面白旗。

    「我們降了、我們降了!」守軍齊呼道,生怕城外的秦軍聽不到。

    史天澤不禁啞然失笑,命道:「傳本帥命令,令全軍戒備,命城內打開東門,所有人列隊徒手出城,敢私藏一件兵器者,全軍士卒皆就地格殺。」

    命令很快被傳達下去。守軍投降得很乾脆,不到半個時辰,東門就被打開,守軍放下所有的兵器,垂頭喪氣地走出了燕京城,他們都嚇破了膽。俘虜的數量超過史天澤等人地想像,竟有兩萬餘人,大多數卻是臨時抓來地燕京附近百姓,對於他們來說,投降卻是一件最好的結局。

    秦軍赤紅醒目地軍旗又一次在燕京城內飄揚。史天澤禮讓了一下:

    「陳將軍先請!」

    「史元帥不要忘了,國主嚴令各部嚴守軍紀,不得擾民!」陳同點點頭道。

    「這個本帥不會忘了,從今天起,燕京即是我大秦的燕京,燕京百姓即是我大秦的百姓,何敢侵擾?」史天澤道。

    陳同雖然對史天澤向無好感,但思親之心讓他來不及多想,帶著部下往城門口行去。曾經熟悉地城牆讓他恍如隔世,背井離鄉二十年,少時的記憶逐漸地他的心中復活,再一次鮮活了起來。

    陳同在城門外停頓了一下,似乎不敢入城,怕是驚擾了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將軍,還是入城吧,說不定能找到令尊!」有人催促道。陳同收回凝神城牆的目光,往城內行去。

    史天澤頓了頓,也跟著入了城,但城門口的情景卻令他們大吃一驚。

    城門口卻擠滿了百姓,對秦軍的到來,燕京百姓並沒有太多的擔心,原因是六年前趙誠曾親率大軍光臨過燕京,於民秋毫無犯的名聲,當地百姓至今不曾忘懷。蒲鮮萬奴地部下在城內的作威作福,橫徵暴斂,讓百姓巴不得這些不受歡迎者早點死光。

    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百姓站在城門內,注視著雄壯的軍隊入城,心中仍有些擔心,如同他們曾經見過的在燕京城內出現的各種各樣的軍隊一樣。有鬚髮皆白的年長者跪在陳同的面前說道:

    「欣聞王師遠來,我燕京百姓奔走呼高,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也。今王師駕到,我燕京數十萬百姓願奉秦王為主!」

    「願奉秦王為主!」數千百姓將街道擠滿。史、陳二人及身後的將校們,聞言紛紛下馬,將百姓扶起。將士們挺胸收腹,臉上洋溢著驕傲地表情。

    「吾王有令,私入民居者,斬!私佔百姓財物者,斬!私掠女子人口者,斬!」史天澤對身後的部下們宣告道。

    「得令!」眾將校齊呼道。

    秦軍的軍令在城內迴盪著,百姓心中還殘存的一絲擔心徹底地消失了。在人群鼎沸之中,陳同向百姓打聽其親人的消息,史天澤聽出他的嗓子中發出的聲音在顫抖,怕是入鄉情怯。

    「將軍所打聽的人,燕京城內倒是真有這麼一位。姓陳,開了一家陳記粥鋪,小的願為將軍引路。」有人自告奮勇。

    「多謝、多謝!」陳同這個七尺大漢,忍不住熱淚盈眶。

    陳記粥鋪地東家陳老七,和店中地幾個無家可歸的夥計,守著幾間空店舖,感歎這日子越來越艱難。這數十年來不知見過多少次戰亂,來了,走了,降了,死了,不知這亂世還要維持多久。他印象最深刻地還是數年前賀蘭軍的到來,那支軍隊是唯一一支令他感到親近的軍隊,更是因為那支軍隊的統帥曾當著他的面斬了燕京留守,為自己那死去的女兒報了仇。

    每當兵亂又起時,陳老七總會想到自己那失散的兒子,哀歎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如自己一樣不幸的人,臉上便多了一道歲月的印記。

    店外出現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陳老七往門外望去,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出現在門口,正帶著興奮、希冀與哀傷的複雜感情注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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